初遇妻子时她一无所有失魂落魄,我将她带回了家。
后来她的初恋男友刑满释放,她第一回哭着求我。
那一夜,我在大雨中枯等到天亮。
第一次看到姜黎兮时她正被两个小流氓欺负。
染着黄毛的男人对着她吹口哨,不怀好意地盯着她的裙摆看,他们借着醉意你推我,我挤你,坏笑着调戏。
我正站在车门旁抽烟,见到这一幕,随意地按了一下车钥匙。
车灯大亮,直直打在两个男人身上。
两个流氓被吓了一跳,看了眼我的车标,一脸晦气地骂骂咧咧几句,随后勾肩搭背离开了。
我鼻腔哼笑一声,转回目光,视线落在那个自始至终很安静的女人身上。
昏暗的夜色下,远处的路灯将她的身影拉得单薄。
她也确实单薄得厉害,瘦削的身材没几两肉,仿佛一阵风吹便能倒。
她微微垂着头,似对刚才发生的一切一无所觉,一步一步,缓慢而寥落。
我缓缓吐出一口眼圈,打量着这个沉默路过的女人。
烟雾间,我瞥见她身后一抹刺目的红,微愕,下意识喊住她:“这位小姐,你现在……是不是不太方便?”
她并没有搭理我的问话,依旧向前走着,像失去灵魂的行尸走肉。
我意识到她的状态不对,担心她出意外,犹豫片刻拉住她的手腕:“不好意思,请问您需要什么帮助吗??”
女人终于停下僵硬的脚步,先是将目光落在我的手上,我意识到自己的唐突,立马松开道歉:“对不起,我……”
下一刻我的话语卡在了喉咙,因为她抬起头看向了我。
凌乱的长发垂落在她鬓边,像柔软的海藻,她静静地看着我,又像是透过我看别人。
令我印象最深的不是那张柔嫩娇美的小脸,而是那双死寂湮灭的眼神,仿佛世间万物都已堕入深渊,了无生机。
我的心一下被锥痛,一瞬间我想起了因抑郁而自杀的妹妹,她临终前释然一笑的眼神与面前人如出一辙。
烟灰烫到指尖,我回神,掐灭烟头,张口却忘记自己要说什么,顿了一息又问:“请问您需要什么帮助吗?”
她的眼神很冷很淡,轻飘飘落到我脸上,摇摇头,她什么也没说。
“你现在要去哪儿?”我知道作为一个陌生人,我有些多管闲事了,可我实在做不到坐视不理,若妹妹自杀前曾有人拉一把,她是否还会走到那个结局?
女人没说话,她整个人透着寡淡的气质,像月又像霜,如云又似露。
我握住她细瘦的胳膊,盯着她的眼睛再次询问:“你要去哪儿?我送你去。”
她的眼波微微晃了一下,又眨了眨眼,仿佛一个布偶娃娃终于有了生机,她微歪着头望我,声音细弱,又因长久未发声显出几分干涩:“我……没有家了。”
我不知她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这副模样,抬腕看了看手表:“太晚了,你一个人走我不放心,要不我送你去警察局?”
谁知这话一出竟让她忽然瑟缩了一下,她摇头,满脸拒绝又恐惧:“不,我不要去警察局。”
我见她怕得厉害,连忙宽慰:“好好好,我们不去警察局,但你总得找个地方……换裙子。”
她沉默许久,声音艰涩:“带我走。”
“好,我带你走,但你得告诉我你的家在哪儿。”
“我没有家,”她忽然将头靠在我胸前,“带我走,去哪儿都好。”
我不知所措地按住她的肩膀,她的体温偏低,贴在我身上的地方有点微弱的热度传过来,我想起空荡荡的家,鬼使神差地应了一句:“好。”
跟朋友打了招呼后,我开车将她带回了家,她身上除了身份证件,其余什么也没有。
我看了一眼她的名字,姜黎兮。
她换好衣服后下楼,坐在沙发上,缩成小小一团。
我翻出路上买的红糖,熬了杯红糖水递给她:“喝点儿,暖暖胃。”
她漂亮的眼睛睇我一眼,慢吞吞地抬头,对着杯沿小口啜饮。
一杯红糖水喝了十分钟左右,放下杯子时我的手都有些酸了,忽听她在身后问:“你不怕我是坏人?”
我洗着杯子回答:“如果你是,算我倒霉。”
“这样啊,”她轻轻笑了声,“我怀孕了。”
手中的杯子一下子落在洗碗池里。
“但那是刚才。”她的语气轻快得仿佛只是在说今天的天气。
我擦干手,走出厨房穿上外套,在她惊愕的目光中抱起蜷缩的她:“去医院。”
她撑着我的胸膛,愣了一下,将脑袋埋在我肩头闷笑:“真是个烂好人啊。”
良久她又轻又淡地低语:“可我不值得……”
一路无言,我不知她望着车窗外的时候在想什么,是未出世的孩子,还是那个让她怀孕的男人?
“你的太太身子太虚,不适合孕育新生命,母体承受不住胚胎所需营养,自然就流产了。”医生虽然在看B超单,但镜片后谴责的视线不时打在我身上。
姜黎兮只是笑望着我,都不肯替我解释一句。
我被迫挨训,连连保证以后一定注意。
兵荒马乱的一夜总算过去,我背着熟睡的姜黎兮,拎着一包药回了家。
我将她放在床上,盖上被子,忽听她梦语呢喃:“阿诚……不要……”
关上房门,我在灯火通明的客厅坐到天亮,烟火明明灭灭,一支又一支。
若零,如果你还在世的话……
“你身子还没有康复,怎么就起床了?”我正做早餐,听到身后传来的动静,转头望去,姜黎兮穿着奶白色的白兔绒毛睡衣,站在厨房门口笑吟吟。
“我想喝花生牛奶。”
我也笑:“还挺会点餐。去坐着休息吧,我很快就做好了。”
她没有听我的话,双手撑着身后的桌台:“赵若逸,你是第一个给我做饭的人。”
“你这奉承我可不认,你的父母小时候没给你做过饭?”
“没有,”她的否认让我怔愣,又听她说,“小时候,我跟着哥哥捡垃圾吃。”
“你哥哥……”
“他进监狱了,财产被充公了,”姜黎兮语气轻描淡写,“所以,我无家可归了。”
我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她一把拍掉我的手:“我是故意让你可怜我的,你看,我得逞了。”
我垂眸看着面前的煎鸡蛋,无声轻笑。
她歪着头望我:“笑什么?”
几缕发丝落在我的手腕处,痒痒的。
我替她将头发别好,无意间闯进那双剔透清明的双眸,心脏骤然紧缩,瞬间的窒息感掠夺了我呼吸的本能。
我猛地回神,指尖轻轻摩挲那丝转瞬即逝的细腻。
似乎有什么东西超出掌控了,这种感觉可真不妙啊……
姜黎兮轻轻将头靠在我背后:“我们都是孤家寡人了,以后搭伴生活好不好?”
“你赖上我不肯走了?”
“你喜欢我。”姜黎兮定定望着我,轻轻吐出一句。
柔若无骨的手掌轻轻贴合在我的胸膛处,那里像有战鼓击鸣,我望着这个散发着冷然气质的女人,一时搞不清她的意思。
“然后呢?”我关了火,认真看着她,“不过是见色起意。”
“我们结婚吧。”姜黎兮的话总有一种魔力,我永远想象不到她的下一句会是什么。
“你在开玩笑?”
“你觉得呢?”
“婚姻不是儿戏,你现在只是需要一个依靠,并不是伴侣。”我抓住她的手,坚定地放下。
姜黎兮唇角微勾:“你们男人不就是想要一只金丝雀吗?如今我主动入笼,你竟不愿?”
“我期待你心甘情愿的那天,而不是为了报恩。”
她笑得花枝乱颤:“原来你如此贪心,得到我的身子不够,还想得到我的心啊。”
我沉默地看着她。
她渐渐笑不出声来:“可我没有多余的爱了,你来迟了。”
“没关系,我的心还空着,你想住多久都可以。”我涩然一笑,转身继续做饭。
身后长久无声。
被姜黎兮吸引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她像一个秘密,朦胧而蛊惑,又像捉摸不透的朝露,不知何时消散。
或许任何男人都会被这么一个皮囊美丽的女人吸引,更别提这个女人足够神秘,天真的外表下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我们保持着某种无法言说的距离,仿佛克制的暧昧,又像醉人的引诱,做彼此最亲近的陌生人。
直到那天傍晚,当我下班回家,看到桌上到处都是酒瓶子。
姜黎兮歪倒在沙发上,像一只小猫,呼吸绵长。
我不知她哪里买的酒,我给她的银行卡并没有消费记录,但眼下想这些显然没有意义,我只能认命地收拾残局。
她很轻,仿佛踩在我的心尖上,羽毛般挠动我的心扉。
我推开她的房门,鲜艳刺目的红攫取了我的视线。
朵朵红玫瑰花瓣洒在床面、地上,扑面而来的香气一下子将我打懵。
怀里的女人忽然伸出玉白双臂揽住我的脖颈,她静静地望着我:“Surprise!”
我眨了眨眼:“这是什么意思?”
姜黎兮轻轻将脸贴在我的面颊处:“今天是你的生日。”
我有一瞬间的警觉:“你看了我的户口信息?”
她一只手揉按着我的后颈,似乎在纾解我的紧张:“对啊,我知道你的身份证号。”
我有些读不懂她的态度了,只觉得那双眼眸似要将我吞噬,这一刻,我竟分不清到底谁是猎人谁是猎物。
“所以……”我喉咙干涩。
姜黎兮凑头吻住我的唇,柔嫩的唇瓣让我纷乱的思绪一下子烟消云散。
不知是香气扰人,还是心思浮动,我不再挣扎,顺着她的指示将她放在床上。
我撩开她凌乱的发丝:“你会不会后悔?”
姜黎兮的脸颊微微泛着醉酒的红晕:“这是我该还你的。”
我不敢深究她话语里的意思,低下头咬住她的红唇。
黯淡的月光落在她迷离的眼中,她像一只破碎的蝴蝶,仿佛下一刻就要振翅而去,最终碎裂在凄凉的荒地。
第二天我醒来时,姜黎兮裸露光洁的后背贴在我的胸前,她面对墙面,微微蜷着身子。
昨晚的片段萦绕在脑海,我不禁无声笑了一下。
事情到了这一步似乎已经和计划大不一样了,我捡起地上的衬衫一边慢条斯理地穿着,一边思考后续的安排。
或许我不该将妹妹离世的怒火发泄在她身上,罪魁祸首已经进监狱了不是吗?
心底有个声音一直在说,姜黎兮也不过是个被利用的工具,只要把她绑在身边,绑一辈子,让她永远不能和情人终成眷属,就是最好的报复了,不是吗?
虽然现在看来我的计划一开始就折戟沉沙,落得个赔了心的下场。
但后悔吗?
我不后悔。
姜黎兮醒来后我帮她穿好衣服鞋袜,她难得有几分调皮地翘了翘脚尖:“今天这么殷勤?果然男人是下半身生物啊。”
我握住她的脚腕,套好鞋:“我们今天去领证。”
“你肯娶我了?”
我按着她的小腿,抬头望着她:“总要对你负责。”
姜黎兮轻笑:“我就说,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的。”
“只有一次机会。”我低声道,“我筹码不多,只赌一次。”
姜黎兮脚踩在我的膝盖上:“奉陪到底。”
我和姜黎兮正式登记成为合法夫妻。
对我来说,生活似乎恢复了以往的平静,只是在家等我的不再是妹妹,而是年轻温婉的妻子。
令我惊讶的是,姜黎兮其实身负天才般的艺术天赋,设计的珠宝获奖无数,得到许多国内外珠宝公司的青睐。
但她一直默默无闻,用假名发布作品,我也是在结婚后才知道闻名国际的珠宝设计大师“Kay”就是她。
在一代商业精英傅秋笙落网后,这位大师一度沉寂,直到如今重出江湖。
任谁也想象不到大师竟是傅总相依为命的青梅吧?
我知道姜黎兮的心落在傅秋笙身上,他们二人自小相依为命,同甘共苦多年才走到如今,谁知一朝天之骄子竟因涉嫌杀人被捕入狱。
谁能不叹一句造化弄人呢?
而这只是我计划的第一步,第二步因我收不住心而搁置。
姜黎兮和我对傅秋笙的落网保持着默契的缄默,我不知她是否知道真相,甚至堂而皇之地将证据放在明面让她发现。
可她自始至终从未提起过他的名字。
本以为日子会这样平平淡淡过下去,我不再执迷于过往,她亦乖巧地守在我身边,我们彼此纠缠一世。
谁知意外来得那么快。
得知傅秋笙减刑出狱的那天,我望着窗外接天连地的雨幕,平静许久的心湖久违地泛起了涟漪。
我的妻子呵,你会做出什么选择呢?
是再次回到旧情人身边,让我输得一败涂地呢?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