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娘,怎的今日不见你跳舞啊。”
“对啊,听说中秋那日老板娘一舞折服了从长嵇而来的剑客,老板娘,莫不是就要去长嵇当那小娘子了。”
这是一间极为热闹的客栈,入门是长长的阁楼梯,楼梯之下是一宽阔的舞台,喝酒的客人遍布在下三层。
客栈叫做夕阳,应了这霞派客城的名字,老板娘叫做申御葶,总是穿着一身白渐红的舞裙,也应了她这客栈的名字。
“你们莫要贫嘴。”申御葶有一双漂亮的狐狸眼,她懒散地靠在栏台上,摆手叫停了打趣她的人,又微微垂眸,视线放在一楼的两个人身上。
渝月的天很热,这俩人却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听小二说,她们一进客栈就要了两间上房两桶浴水,端出来的水满是红色,像是血液在流转。
“有人在看我们。”翊世夷道。
黑纱女人吃着东西,听罢瞥了一眼申御葶,申御葶朝她微微笑了笑,女人收回视线。
没多久就有小二过来,手中端着半斤卤牛肉一壶烈酒。
“我们没点。”翊世夷推开酒壶,似笑非笑。
小二又推了回去,道:“老板娘请你们的。”
翊世夷看向申御葶,她笑意加深,挥了挥手。
黑纱女人并不客气,她指尖小刀轻轻一划,牛肉就到了手中,卤牛肉入口,香气蔓延口腔,她又自顾自斟了杯酒,入口之时顿了顿,鼻尖轻嗅,香味扑鼻,随即一口喝下。
送上门的东西岂有不用的道理,翊世夷也切下几块牛肉,喝了几口酒。
整间客栈不知何时所有人的视线都投放在了二人身上,他们大多带着嘲弄,亦有鄙夷,或是好奇。
然而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这二人卤牛肉都要吃完了,众人还是没有看到自己想看到,于是视线又投向了老板娘。
申御葶也有些讶异,她走近二人,亲自为她们斟了两杯酒。
“这酒,二位觉得如何?”她笑问。
翊世夷晃了晃酒杯,抿一口酒,道:“红槡酒,果然不负传闻,是好酒。”
申御葶眼神晦暗,她坐在翊世夷身旁,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张泛黄的纸,上面写了些字,不是汉字,一排一排下来像是鬼画符。
“我瞧着二位有缘,这纸上所写,都是我们渝月最有名的舞,而我申御葶的舞,又是这渝月数一数二的,二位何不一观。”
“这么大的客栈,没有珂孜里约普尔玛珂一舞,真是遗憾。”翊世夷道。
申御葶一怔,接着问:“你会说维疆话?”方才的维疆话,翊世夷说得极为标准,即便是她自己,都难以说得如此标准。
翊世夷道:“我姨母会说,是她教我的。”
申御葶听完,好似松了口气,她面上终于露出了真切的笑容,她解释道:“珂孜里约普尔玛珂这舞我会,只是我们这儿的二掌柜她不喜此舞,说是她娘日日在家中跳,她爹也日日捧场,烦人得紧,于是就待在我这客栈,很少回家,不过。”
她又话锋一转:“你会说维疆话,为你舞一曲,也不是不可。”
“你那二掌柜不会生气吗?”翊世夷问她。
申御葶沉思一瞬,接着笑道:“她已经许久没来了,也不知是遇到了什么事儿。”
翊世夷直觉她话里有话,但她却是没再多说,径直走向舞台。
看客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他们只知这两个外乡人没被红槡酒毒倒,老板娘不知和她们说了什么,说完就走上了舞台,众人欢呼,唤着小二又要了些酒菜。
乐声响起,不少人都惊得张大了嘴。
“嘿,竟然是红槡舞,好久都没见老板娘跳了。”有人感叹道,“这红槡舞,天下间老板娘说第二,可没人敢说第一。”
“这奇了怪了,老板娘不是总说二掌柜在不跳的吗?”又有人说着,视线扫了客栈一圈,惊讶道,“之前没注意,这二掌柜是不是好久没来了。”
“你才发现啊,二掌柜不在,老板娘都怅然了不少,你看现在,连红槡舞都跳出来了。”
别人在说什么申御葶都不得而知了,她在起舞,红纱似火,白纱似云雾,朦胧之中透出夕阳西下的美感,乐声激昂欢快,她臂弯处拢着的袖纱散漫在空中,好似随风翱翔的大雁。
叫好声层出不穷,直至一舞毕,翊世夷才移开视线。
卤牛肉和酒都吃完了,黑纱女人放下一锭银子。
她道:“我去买些干粮。”
申御葶没再过来,她走下舞台,和那些熟客在说着什么。
黑纱女人离开,黑色物什悄咪咪地爬了上来,它表达的意思十分明确,快跑。
翊世夷摸了摸它的毒囊,已经恢复了不少,没之前那么瘪了,圆眼蛛很着急,却见翊世夷不慌不忙地,顿时更着急了,挥舞着前面的两对足,努力表达着自己想要表达的东西。
那人不傻,敢把她留在这儿,就一定有不会让她逃跑的方法。
翊世夷叹了口气,视线又看向老板娘。
却是突然地,她顿住了,在不远处的一桌,一个老和尚正喝着清茶,他身披褐色袈裟,桌旁斜斜靠着一个法杖,再细瞧去,茶壶旁有个莹白如玉的茧,没有生机。
翊世夷并不记得那里坐了个和尚,周围的人好似也没发现他。
蓦地,他看向翊世夷,白如雪的眉毛和胡子垂下,他满目慈祥,眼眸之中包容万物,整个人似乎有佛光笼罩。
翊世夷收回视线,她把圆眼蛛拢在手心,起身离开客栈,离开之时才发现这客栈里边还有个牌匾,上面的二字写得端正,细瞧着,是茵然二字。
“这是我们这儿二掌柜的名字。”申御葶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旁。
夕阳,茵然,听着瞧着都不太搭,却是在脑中莫名浮现了红色霞光洒落在茵茵绿草的模样,又回忆着申御葶的那支舞,心中才觉得是搭的。
申御葶问道:“你们要走了是吗?”
翊世夷颔首,接着回首看那个老和尚,看去时已经是空荡荡的一片,老和尚不知是何时离开的。
“有机会再来玩,下次跳别的舞给你们看。”申御葶道。
翊世夷走出客栈,走了两步她停住了脚步,接着拧眉,圆眼蛛见她不动,有些着急。
“许是和你待久了,我也有些傻了。”翊世夷捏着圆眼蛛,见它不明所以地晃荡着足,还以为她在和它玩。
翊世夷一身黑袍,身上空空,两手空空,眼中也是空空的,说准确一点就是……她没钱。
没钱可谓是寸步难行,翊世夷叹了口气,她墨发披散,身上没有任何首饰,浑身上下能卖钱的……她盯着圆眼蛛,圆眼蛛什么都没察觉到,小蜘蛛能知道个什么呢,它只会保护她,或者自己一个劲傻乐。
黑纱女人说是要买些干粮,翊世夷变了方向,朝集市那边走了去,集市不论何时都是热闹的,翊世夷走了一刻钟也没有看到黑纱女人,也不知她去了哪儿买干粮,又走了一段路,翊世夷停下脚步。
不远处的人背着木琴,身旁站着个老婆婆,他手中提着许多东西,正站在摊前挑选布匹。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翊世夷正要抬脚过去,被一下拽住了手腕。
“你怎么来了?”
说话的正是翊世夷在寻找的黑纱女人,她手中提着沉甸甸的干粮,瞧着翊世夷的眸十分平静,她看向翊世夷想要寻找的人,又开口。
“禄琴,他怎么在这儿。”
得了,最后一丝希望都破灭了。
“他来渝月看他弟子的家人。”翊世夷道。
黑纱女人对此并不关心,她点头:“那我们走吧。”
刚转身,她又停住脚步,刚刚还在摊前的禄琴已经站在她的面前,禄琴看向翊世夷,问她:“要我带你走吗?”
黑纱女人面色沉下,但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她蹙眉看着禄琴,道:“你不要多管闲事。”
“要我带你走吗?”禄琴还是那句话,木琴已经被他抱在怀中,他手指随意搭在琴弦上,面上满是认真,只要翊世夷应下,他就会动手。
“他打不过我。”黑纱女人告诉翊世夷。
禄琴是他心境高手,早已入了定心,黑纱女人如此说,实力应当处于半步羽化,当然若是禄琴强行带她走,黑纱女人也不一定能拦得住。
好似洞悉了翊世夷的想法,黑纱女人手心聚起了一团真气,她带着翊世夷一动,身形蓦地消失不见,禄琴星月步亦动,追了上去。
几个瞬息后,三人出现在一条狭小的巷子,琴声微动,黑纱女人拉着翊世夷躲避,直至到了一处宽阔的院落,这里似乎很久没人住过了,杂物堆积,遍布黄沙和蛛网。
“我说过,你打不过我。”
此话一出,翊世夷感觉自己被轻轻推了一把,她猛地转身,看到的是随风而落的木屑,禄琴瞳孔震颤,他的手中此时只剩下了几根琴弦。
这个女人……翊世夷面色凝重起来,并不是半步羽化。
她是真正的,羽化境。
霞派客在维语里是夕阳的意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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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第六十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