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衔灯和银古正在寻路,顺便寻鹿。
“你干嘛要惹山主啊。”走到一半,鹤衔灯忍不住了,“明明知道它不想提起那个话题的。”
因为银古说他背着箱子还要抱小动物很累,所以是鹤衔灯抱着睡过去的小鹿仔。
他搂住鹿温热的躯体,把幼崽的肚皮搁在自己冰凉的怀抱里。鬼把自己的两只手横在胸间,轻松的把前肢架住,免得蹬到衣服。
“我只是在说实话。”银古拨开了挡在前头杂乱的树枝藤条,“将虫圈养在山上本来就是种不可取的行为。”
“啊……”鹤衔灯不想跟他吵,他抱紧了趴在自己怀里的鹿,轻轻摇晃了两下。
银古已经走了老远,他叼着烟,站在原地等着拖拉的鹤衔灯。
“你也太慢了吧。”虫师朝他喷了一口烟雾,赶走了鬼肩膀上停着的一只鹤眠月,“睡着了?”
鹤衔灯下意识的拂拂肩膀。“没。”
他现在没有伪装自己,而是变成了鬼该有的样子。额头多出来的眼睛在被撕裂开的苍白皮肤里转了两圈,缓缓地把瞳孔往上挪动。
凭借着这突兀的第三只眼,鹤衔灯勉强的看清了些许虫师眼中的世界:名为鹤眠月的虫的轮廓在他的视野中不断的清晰,它们从雾般透明变得如奶般稠白,像是放大的羽毛又像是缩小的月亮,一个接一个首尾相连串在一起,飘动着围成了许多的圆圈。
虫轻飘飘的,它们像是对鬼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成群结队的绕着他一个劲的转。
“老实说。”鹤衔灯脑袋上冒出来的角尖像是风吹过的的火焰一样摇晃了两下,“有点恶心。”
“哦哟。”
银古又喷了一口烟出来。
鹤衔灯抱着鹿,只觉得丧气。
怎么说呢,鹤眠月是一种制造雾气的虫,它们算是最兢兢业业的一种虫了,成天忙于自己的本职工作,恨不得把栖息的地方变得雾气环绕湿气弥漫,也不怕周围的动物患风湿病。
虽然如此,但鹤眠月极易被极端的情感吸引,一旦有谁的情绪被它们感知,鹤眠月便会成群结队地聚集在他的身边。
而这个时候,鹤眠月便不会执着于制造雾气改造环境了。
此刻的虫所造就的不仅是雾,还有最为迷幻最为虚假的梦。
虫吞噬着对方的执念,回报给他与其执念等重的梦。它们依托着情感来繁衍生息,而给予他们情感的对象则依靠着梦境来逃避现实。
这种情况相当少见,因为不管是什么生物,他的执念总会有一个尽头。可很不巧,鹤栖山的山主是一个沉溺于过去的乌龟,它不仅有强大的执念,它还有强大的权力。
这都不算重点,最重要的是,身为一只乌龟,它——活的很久。
谁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鹤栖山的山主几乎是把所有的鹤眠月聚集在了自己的山上,它用眼泪饲养着这群贪得无厌的虫,只为了得到一份虚伪的宁静。
这种以权谋私的行为自然很让银古头痛。
“一旦经常接触情感和执念,鹤眠月就会变得……倒不如说是会变得过于敬业。”虫师叼着烟给鹤衔灯解释,“有一部分鹤眠月会自我分裂变成小的个体从栖息地飘出去。”
“然后——”银古的脸都快怼到鹤衔灯脸上了,“它们会试图寻找合适的对象把他们转换为自己的同类和自己一起工作。”
“额。”鹤衔灯三只眼睛齐齐盯着银古还在燃烧的烟头,撅着嘴不知道该不该帮他把那些火星吹掉。
所幸的是银古很快把脸收了回去,他夹着烟抿了一口道:“但是更多的则是缠着人逼迫他们释放情感出来。”
“鹤栖山的山主只管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可它从不肯想想别的地方的人被鹤眠月缠上了要怎么办。”
“啊,可是山主……”鹤衔灯尴尬死了,只觉得自己头上的角有点痒想找东西撞,“总是,总是有原因的啦,再说了又不是山主把鹤眠月放出去的。”
站在银古的角度看好像问题都是山主闹的,可站山主的角度来看,它的所作所为完全没有什么毛病。
至于鹤衔灯,他憋着口气不肯说话,到最后也就吞吞吐吐的来了句,“我只是觉得,换做是谁被那样对待都是很难走出来……就连我也会迁怒的。”
他也算沾了山主的光,如果没有山主去养着鹤眠月,他完全没有办法做到百年如一日的养育那些小孩子。
试问,一个只能在夜里出行的鬼到底要怎样才能照顾小孩子的起居生活?
就凭着这点,鹤衔灯绝对会替山主讲几句话。
银古把鹤衔灯手里的鹿接了过来,他怕鹤衔灯太过激动把手收紧勒到这可怜孩子:“这和你的信仰有关系吗?”
“……”
鹤衔灯这次没说话。
“你也知道山主它对我们的意义啊。”他挠了挠脸,尖尖的指甲差点划破自己的面皮,“但是我并不是站在鹤莲目大人的角度上说哦!”
他蹦跶着往前跨了一步,脚尖在踏到地上的下一瞬打了个旋,把那头长的让人发指的头发全部扬了起来,像是一大坨半凝固的雪块,才刚被抛起来又很快如同融化一般全落了下去。
“你只知道山主的孩子是因为人死去的。”鹤衔灯背着手道:“但是你不知道,山主的孩子是被人活生生的用火给烧死的哦。”
“这……”银古的手收紧了,把怀里的鹿压得惊叫一声。
他松开手,小鹿轻盈的挣开他的怀抱,跳下去落在地上咬着鹤衔灯的衣服,小尾巴一个劲的甩。
“虽然我知道迁怒是不对的,一棒子打死一群人也是不对的,但是站在山主的角度来看,好像真的没有人对它做过任何怀有善意的事情吧。”
“这就是它讨厌人的原因。”鬼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他的指甲是红色的,像是染了蔻丹又像是有谁往上滴了血,鲜艳的有些发暗,“我和它生活的时间远比和你认识的时间要长。”
这是摆明立场了?
银古捂住脸,手背下的表情相当无奈。
“啊,好吧好吧,我知道了,你就当一个因为它的任性而要被迫加班的人在抱怨吧。”虫师把挡住脸的手放下来,“那个,鹿群是在前面吗?”
“额……哎!”鹤衔灯点点头,他指着前面的树林说:“对,我们先要穿过那片枫树林,然后再顺着岸边满是萱草的河一直向前……”
“就到了?”
银古无声的喊了句万岁。
“没有呢,走到一半你会发现这条河有了好多条支流,要往旁边都是忽地笑的那条走,走到一半会看到一个爬满苔藓的大石头,石头旁边有棵连翘,往里走走有一条长满了琉璃草的小道,啊,对了,那里还有一些绣球花,它的尽头有一个长满朝颜花的山洞,虽然这个时间点估计都掉光了……嘛,总之穿过它就到了哦。”
鹤衔灯跟念经似的把沿途的风光说了一遍,听的银古头昏脑胀。
“等一下等一下。”银古发现了什么,“红色的枫树橙色的萱草黄色的忽地笑……”
他把鹤衔灯刚才说的植物全数了一遍,竖着七根手指不可置信道:“赤橙黄绿青蓝紫?”
“对呀!”鹤衔灯对银古可以发现这个彩蛋相当满意,他露出两颗小虎牙笑道,“为了让沿途可以增加点风景我可是付出了很大的努力呢!你要知道有很多花是不适合在山上种的。”
“说到这个我倒是想到了一点。”银古道,“为什么我要老老实实的跟你走过去?”
“你直接开那个虹什么的不就行了吗!”
“不要。”鹤衔灯一听,立刻快步往前跑,“爬山不走路怎么叫爬山啊!”
银古:“……”
这明明就是你想跟我炫耀你又种了花吧!
要不是他的裤子被那只小鹿咬住了,银古差点就追上去给鹤衔灯好看了。
真的,差点就。
【致■■的一封信】
山主它啊,是我见过的第一个比起人类反而会喜欢鬼的山主哦。
你知道的,因为你食言的关系,所以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是自己独自去旅行的,既然是到处去跑,那么总会落到一些山上对吧,也就在那个时候,我见到了一些非常奇特,或者说是绮丽的“怪物”。
当时的我并不知道它们是山的主人,我以为它们是妖怪之类的存在,当时还在想,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但凡头上长点草就老想着把我赶走让我去外面跑,真的,真的太不讲究了吧?
没礼貌!:(
你以为我怕你们哦?
好吧还是怕的qaq,你要知道,我曾经被头上满是草的野猪碾过,角上开满花的鹿赶过,鳞片里都是苔藓的蜥蜴追过,鱼鳍上都是水草的大鲤鱼朝我吐过口水,胡子上爬满藤蔓的山羊拿角把我顶出了它的山,还有!曾经有一只翅膀上都是草的灰椋鸟看到我就叫我滚出去!(*灰椋鸟是少数会学舌的鸟类之一)
太过分啦!
因为鬼嘛,其实都不算很干净,我倒是能理解这些纯净的生物对于我这种脏东西出于本能的厌恶……真的,真的,呵,呵呵呵呵呵呵……
所以,当我遇到鹤栖山的山主时候我才会这么震惊的,它竟然不会讨厌我,反而会有些喜欢……啊这个也说不上,就是不会那么抗拒我。
可能这是因为它偷吃了我蒲公英的关系……可是如果你换位思考一下,就一下,你要知道,比起人它更喜欢我哦。
换句话来说,那它讨厌人是讨厌到什么地步啊。
在我还没有来到鹤栖山的时候,山下就已经有妖怪住在这里的传言了,那其实都是山主干出来的,它拒绝让人上山,除了小孩子。
我总觉得,它对于人还是会有报复的心理的,但是你要说它做的事情算是报复的话又很不恰当……
它一般是不跟人类接触,自己成天窝在山上睡觉。如果醒来发现有人来了就会把对方给扔到河里,当然鹤栖山的河水都不算很多,流动的速度也不快,扔进去的话顶多就是湿了衣服,还有,它也不让人去摘鹤栖山的东西,只要有人来就会把树上结的果子,地里长的蘑菇……嘛,总之就是一切可以被摘走的东西全部给藏起来不让人去碰,一点都不给。
超级自私对吧,有的时候我都觉得它这种性格不能算山的主人,应该算山的暴君。
虽然好像我和山主认识了很久,但是基本上我跟它也算少见面,因为山主会突然开始睡觉,它一睡吧,有的时候是好几天,有的时候是好几月,最长的时候,它让鹤眠月整整持续了半年。
——如果真的我想的话,我绝对会睡个十年二十年,但是我要是真的这样睡的话,山里的动物们很可能就不在了。我很,不,是绝对,一点都不喜欢人类,但是我也记得曾经有人给我送上过一朵花,也有人给我留了半筐的果子,所以我只能勉强自己不要睡那么久。
那天我带了煮的果子羹去见它,喂给它吃的时候它是怎么跟我说的。
——我还是会很生气也很难过的啊,所以他们要一直陪着我在雾里一起生活,因为我讨厌人类。
我总觉得它这样子很勉强自己。
你知道的,有的时候你不能把一个群体完全定义为坏人,但你也不能把他们全都定义为好人,人里面也有比鬼更恶劣的存在。
山主的孩子,我的信仰,还有很多很多的,都曾经被“人”所迫害过,就算是对同类他们都能互相伤害的起来呢……
在变成鬼之后反而看得更清楚了,但是就算人再怎么糟糕,我还是更想变回人不是继续当鬼。
如果大家都作为鬼的话,我觉得鬼不会很糟糕反而会很快乐,但是你们都不在了,成为鬼那绝对是我生命中最糟糕的事情。
啊,不好意思,我说有些过于偏激,我,我不是想这么表达我的意思的……
怎么说呢?我不想拿鬼的身份作为做恶事的借口,这不是用本能就可以拿去解释的,人虽然吃“人”,但是他们绝对不会吃人。
你……你懂我意思叭?
抱歉,总之先跳过这个话题,我觉得我被小桑的思维影响的有点深——
反正我对山主的做法不能说很认同,虽然鹤眠月给我带来了很多便利是真的。
当时,我觉得吧,每天都跟虫子睡在一起这真的有点让人无法接受。
直到有天,我尝试着和它一起在鹤眠月里睡了十天……
真的,你试过的话,你就会一直想睡下去,那真的是一种很舒服的感觉,你会梦见你一直想见到的那个人,你能跟他一直一直活在你的过去里……
态度一下子转变了,我和山主瞬间达成共识!(*·v·)人(●v●*)
可是……额……
我梦到是梦到了,可是梦里出现的每一个人都没有脸。
这可能是我能摆脱的原因吧,我……啊,太久了,我连你长什么样叫什么名字都都给忘得一干二净了,更何况其他人啊。
虽然还有彼此之间。玩耍呀,做事情呀,各个生活的细节都能有,但是最关键的东西却消失掉了。
山主对于我不会沉迷倒是挺欣慰的,虽然我不知道这有什么值得欣慰的……
对了,你下次回信的时候能,能告诉我你……你叫什么吗。
对不起,可是我是真的不记得了。
等下!我觉得让我自己想起来反而更有趣!你还是不要告诉我了,让我自己想!
不·许·提·示·我!
算了,你还是不要给我回信了。
不过第二天还是要回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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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银古之前也有很多虫师找过山主,虽然嘴上说的我讨厌死你们但还是会把可以去赶走鹤眠月的虫给他们,不过山主态度从来都没有好过,所以大家过来的时候会一次性拿走很多药免得又要过来低声下气死皮赖脸的讨。
鹤眠月影响人和山主有关系,但关系也不大。
……如果山主不养的话鹤眠月就不会到处乱飘,但鹤眠月飘来飘去也不是山主搞出来的。
不过,山主睡觉的时候它背上的小鸟会因为没有东西吃而自发的飞到鹤家里。
鹤:……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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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我差不多把我回复的那些长长的评论给加精了,为了以防万一我做了二手准备,专门开了一本来放设定,反正大家看哪个方便就按哪个看吧!
收集评论的和这一本是同名哦,但是封面不一样,不要找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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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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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 1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