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头低着头,似乎在思索着什么,看到乞丐也没说话。
“喂,干什么呢?”乞丐叫住了她“目中无人啊,怎么看到本座都不招呼一声。”
“去去,别打扰我想事儿呢?”小丫头不耐烦的说“这一天天的,愁死人了。”
“怎了?”乞丐的眉毛扬了起来,似乎很是惊讶“想什么事儿,跟我说说。”
小丫头眼睛亮了起来,似乎松了一口气,急忙对乞丐说:“对对,你帮我看看,这里面是不是有蹊跷,我对桌那女的,平时对我都不怎么理睬,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对我特别好,早上竟然还给我带饭,说我小姑娘家家不吃早饭不行,这也太吓人了,都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说她是不是有什么阴谋啊?”
“哈哈。”乞丐控制不住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小丫头被笑毛了,气得直跺脚,乞丐却恢复了常态,轻轻的说“还是先听个故事吧。”
听到有故事,小丫头便安静下来,像小动物一样仰头看着乞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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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鱼,又叫美人鱼,传说以腰部为界,上半身是美丽的女人,下半身是披着鳞片的漂亮的鱼尾,整个躯体,既富有诱惑力,又便于迅速逃遁。《太平广记》卷第四百六十四“水族——太平广记东海大鱼”记载,海人鱼海人鱼,东海有之,大者长五六尺,状如人,眉目、口鼻、手爪、头皆为美丽女子,无不具足。皮肉白如玉,无鳞,有细毛,五色轻软,长一二寸。发如马尾,长五六尺。阴形与丈夫女子无异,临海鳏寡多取得,养之于池沼。交合之际,与人无异,亦不伤人。
人鱼:关于猜忌
第五十二世,你是将军,我是公主,执念化成了人鱼
敖登格日勒睁开眼睛,一片巨大的珊瑚映入眼帘,他这辈子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大的珊瑚,他敢打赌,即使是在可汗的王帐里,也没有这样的稀世珍宝。
他揉了揉眼睛,开始四处打量起来,这是一处极为奢华的房间,四处装饰着硕大的珍珠和宝石,自己正躺在一张不知道用什么巨兽的骨骼制成的牙床上,被褥是天鹅绒织成的,四面都罩着粉红色的轻纱。
看起来,这应该是一户贵族女子的闺房,不过他从未听说过有本朝有这样的贵胄,自己到底在哪里?敖登格日勒拼命的回忆起来,脑海中最后的画面是自己站在战舰的甲板上,一个滔天的巨浪迎面打来,然后便是无尽的黑暗。是了,自己的战舰在飓风中沉没,想来是被人救了,看此处颇为陌生,莫非是那日本贵族小姐的闺房?想到自己此时身陷帝国,不自觉去摸腰间的弯刀,却是摸了一空,原来自己身上只穿了贴身的小衣,铠甲兵器却是被人收了去,他不由心中一阵茫然,浑浑噩噩的抬起头来,不由呆在了当场。
无数色彩斑斓的鱼儿在海藻间游来游去,整个房间被包裹在一个巨大的气泡里,不时有一些淘气的小鱼儿用鼻子轻轻的碰一碰气泡的边缘,又飞快的逃开,似乎在游戏一样,远处一大片七彩的珊瑚丛中,坐着一名美丽的少女,她有着银色的长发和尖尖的耳朵,眼睛是海水一样的深蓝色,长长的睫毛上似乎还挂着露珠,皮肤白得像雪。一袭银色的长裙包裹住了她凹凸有致的躯体,敖登格日勒顺着她玲珑的曲线向下看去,只看见了一条银色的鱼尾,正俏皮的摆来摆去。
敖登格日勒想要收回自己的目光,以免冒犯这位不可思议的存在,但那女子却似乎感觉到了一样,抬起头对他嫣然一笑,鱼尾在水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轻盈的向他飘来,无数五彩缤纷的小鱼像一条多彩的飘带一样环绕在她的身边,又被气泡的边缘弹开,像是下了一场多彩的雨,而她则出现在气泡之内,睁大了那双漂亮的蓝眼睛,好奇的看着他说:“你醒了。”
他有点惶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未知的美丽少女竟让他恐惧了,良久,才鼓足勇气问道:“是你救了我?这里是哪?你是什么?”
“你有好多问题呢。”少女掩着嘴咯咯笑了起来,不过她并没有不耐烦,接着说道“三天前,我在海里发现了昏迷的你,便把你带了回来,这里是东海,我们所在的地方是我为你所造的房间,而我,是人鱼一族的公主,赵姬。”
“我的房间?”他有些疑惑“这里不是你的闺房吗?”
“闺房是什么?”少女眨了眨眼睛“我们人鱼是不需要房间的,整个大海都是我们的卧房,这个房间是专门为你建的,只有在这个气泡里,你才能够呼吸,否则便连一刻钟也不能存活。”
“这个气泡到底是什么?”敖登格日勒不解的问道,眼前的一切见闻,都已经远远超越了他的认知。
“你的问题太多了!”少女不快的撅起了嘴巴,不过还是回答了他“这个气泡结界的法术虽然废了我好大功夫,但是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比起这个,难道问完了别人的名字之后不是应该主动告诉对方自己的名字吗?”
“抱歉。”敖登格日勒的脸红了“刚才一时心急,便忘记了,我叫敖登格日勒,是大元的世袭贵族,还有,谢谢你。”
“敖登格日勒吗?”少女的表情明媚起来“真是个好听的名字呢,它的意思是什么?”
“是星光的意思。”敖登格日勒的脸更红了,不过却隐隐有一丝喜悦,平日里,他因这个女人的名字在军中不知受了多少嘲笑,这还是第一次因这个名字而得到赞美,但少女的脸色却突然黯淡下去。
“我从没有见过海平面以上的星光,听说那是极美的。”她喃喃的说。
“我可以带你去看。”敖登格日勒脱口而出“我还会带你去看草原,去看夕阳,还有月亮,还有好多漂亮的东西。”
少女的眼睛一亮,然后又失望的摇摇头“奶奶说,海下的风浪虽然变幻莫测,但比起海面上人心的险恶,却根本不值一提,如果我到海面去,就会被关在笼子里,像畜生一样任人欺凌,她是不会让我去的。”
“我会保护你的。”敖登格日勒认真的说“忘了告诉你,我还是一名将军。”
“将军是什么?”少女不解的转了转眼睛,显然对这个陌生的词儿很不以为然,紧接着她便侧过头去,似乎在倾听什么声音一样,然后对敖登格日勒说“奶奶在叫我了,你在这里好好休息,我还会来看你的。”便像鱼一样悄然离去。
敖登格日勒确定,刚刚自己什么也没有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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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登格日勒是被吵醒的。
他敢保证,世间绝不会有第二个人见多过这样的情景。气泡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很多人鱼,它们并不像赵姬一样美丽,反而更像是平日里自己见到的那些普通村民一样,穿着各式各样的衣服,围着自己游来游去,有的甚至用手指去捅那个气泡,捅的气泡像下面凹了进去,他真担心会捅破了。
不过幸好那个人鱼很快收回了手,和其他的人鱼一起指着自己叽叽喳喳起来。
“这个就是人类?”
“它没有尾巴呢,好丑啊?”
“听说人类非常邪恶,很危险的,公主为什么要救他?”
“听说公主也是人类呢?”
“闭上你的臭嘴,竟然敢把公主和肮脏的人类相提并论,小心我撕烂你的尾巴!”
“可公主不是长老捡回来的吗?她救这个男人,是不是想要回去了?”
“说了让你闭嘴!”
敖登格日勒真想堵住自己的耳朵,这些人鱼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大妈都要吵得多,它们就那样肆无忌惮的看着,似乎自己是被圈养在笼中的畜生一样,这让他感到十分不适,但却无法离开那个气泡的保护,只能郁闷的用被子盖住自己的头,但这丝毫无济于事,那些叽叽喳喳的声音穿透厚厚的被褥,直接落在自己的脑海里,让他烦躁不堪,终于还是爆发了出来,他一把扔掉杯子,指着那些人鱼大骂起来,但那些人鱼不但不害怕,反而更加开心的八卦起来。
“你看,那个人类在那里手舞足蹈,好像一只螃蟹。”
“他在说什么呢?看起来很激动的样子。”
“听不懂,人类的语言太复杂了,不知道他在说的是什么。”
“总之,人类确实很恶心。”
“也许公主不该救他。”
“不许诋毁公主!”
敖登格日勒是只觉得头变成了三个大,他甚至有种冲动,想要走出这个气泡,干脆一了百了,落得个清静,他瞪圆了眼睛,怒气冲冲的向那些人鱼望去,但眼前的一幕让他惊呆了,那些嘈杂的声音似乎一瞬间全部消失,他的耳朵里只剩下嗡嗡的声响。
眼前是一艘巨大的沉船,船身从中部断成了两截,已经脱落的“元”字旗帜顺着水流浮沉着,一具具被泡涨的尸体向海面上飘去,似乎在向他告别。
那每一具尸体,他都认识。
他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吼,直震得整个气泡都差点飘散,那些人鱼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停止了喋喋不休,向四面八方游走,有些急匆匆的碰到了那些尸体,便将它们拨到一旁,向前继续游者。
敖登格日勒眼眶一热,像个小孩子一样哭了起来,他跌跌撞撞的向着那些尸体的方向走去,眼看着就要走出那个气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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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白皙的手把他拉了回来。
“你在干什么?”赵姬看着他脸上的泪痕,好奇的问。
他本来想发怒,但看到她天真的表情,心便软了下来,轻轻的说“我在哭。”
“什么是哭?”她歪着脑袋,似乎不能理解这个词。
“就是流泪啊。”敖登格日勒想到那些死去的同袍,又有一行清泪流了下来,可还不待他嚎啕,赵姬便又好奇的问道“人为什么会流泪呢?”
“因为悲伤。”他说。
“可是,人为什么会悲伤呢,什么是悲伤?”好奇的人鱼公主追问道。
这个问题他答不上来,所以他只能把话题岔开,反问道“人鱼不会流泪吗?”
“鱼是没有眼泪的,人鱼也一样。”她眨了眨眼睛说“我们不会流泪,因为不懂悲伤,悲伤到底是什么呢?”
“悲伤无法描述,只有亲身经历才会懂得。”敖登格日勒说,冷不防,却被她踮起脚尖,轻轻在眼睛上啄了一下,冰冰凉凉的很是舒服,他从未被少女偷吻过,却是呆若木鸡,连接下来要说什么都忘了个干干净净,赵姬却崛起了嘴巴,怏怏不乐的说“这就是眼泪的味道吗?咸咸的,跟海水一样,你是不是在骗人?这根本就是海水。”
原来她只是想知道眼泪的味道。敖登格日勒的心放松下来,却无端有些失落,也不接她的话,自顾自的问道:“赵姬,你知不知道,我落到水里的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少女点了点头,脸上浮现出一丝恐惧的表情,轻轻的说了两个字。
“神风。”
“神风?”敖登格日勒的眉头皱了起来,他头一起听到这个词。
“在整个海洋里,神风是最最可怕的东西。”少女的眉头笼罩上一片阴云“它是海神的愤怒,会摧毁挡在它面前的一切。它不是从天上吹来,也不是从陆地上吹来,而是从海底的最深处吹来,它旋转着,呼号着,带着暴雨和雷霆,摧毁海平面上的一切。你的船队遇到了神风,仅仅是它带来的滔天巨浪,就足以让那些被铁链拴在一起的船统统沉没了,那些穿着铁衣服的人,被第一个浪打进海里,很快便沉没了,连挣扎也没有,而那些躲在船舱里的人,被连船一起卷入海底,终究难逃死亡的命运。”
“为什么救我?”敖登格日勒突然打断她问。
“因为我只来得及救你。”少女很自然的答道“神风肆虐的时候,即使是最强壮的人鱼也不敢靠近,而风稍微平静以后,我只在那里看到了你一个活着的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敖登格日勒解释说“我的意思是,人鱼并不喜欢人类,不是吗?”
“你知道人鱼为什么不喜欢人类吗?”少女突然严肃起来“奶奶说,人类是这个世界上最自私最危险的动物,他们把其他生物当成畜生,但实际上,自己却连畜生也不如,他们只会猜疑和算计,因为自己撒谎,就认为所有人都撒谎;他们骄傲自大,其实却充满了恐惧。比如说,他们始终恐惧着大海,因为大海是未知的,其实不是海洋太深邃,而是人类太浅薄,虽然他们造出了可以行驶于海面上的艨艟巨舰,但其实不过是在抗拒大海罢了,就像他们始终抗拒那些真正伟大的事物一样,他们崇拜神灵,却又从来不肯真正敬畏神灵,神灵不过是他们依照自己形象塑造的玩偶,他们其实崇拜的只有自己,所以注定无法得到神灵的力量。人鱼们讨厌这样的人类,但我却始终认为,不是所有的人类都是这样的,对吗?”
“人鱼不是这样的吗?”敖登格日勒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问道。
“当然不是。”少女笑了起来,她轻轻的打了一个响指,气泡外突然出现了一股旋风,然后她接着说道“人鱼拥有纯洁的心灵,是海洋的宠儿,可以使用神灵赐予的法术。”
“那是什么?”敖登格日勒好奇的问。
“风。”少女得意的说“除了火,自然之神的力量人鱼都可以操纵,但最拿手的还是风和水。”
“那,神风呢?”敖登格日勒的眼中蒙上了一层阴霾。
“集中全族的力量或许可以吧。”少女的眼神闪烁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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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登格日勒的身体渐渐康复,不过心情却越来越烦躁。
那些人鱼越来越过分了,不但每天都围着他絮絮叨叨个不停,还剥掉了那些死去元兵的衣裳,穿在了自己身上,这让他义愤填膺,忍不住和一只穿着一名元军战袍的老人鱼理论起来,谁知那家伙竟然理直气壮的说,他们所有的衣服都是从死人身上剥下来的,海洋里的一切东西都是属于人鱼的,甚至还包括那些人的尸体,这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脑海中泛起一个恐怖的猜想来,那些没有浮出水面的尸体,是不是成为了这些人鱼的食物?如果是这样,那自己,到底是被救了,还是被圈养起来待宰的羔羊?
那人鱼见他沉默,更加得意起来,又拿出一件丝绸的衣服来显摆,说是两年前从另一搜沉船上剥来的稀罕货,比这次的不知道强上几倍,敖登格日勒看着那人鱼手中的衣服,越发觉得眼熟,不由问道,是什么样的沉船。
“就是两年前奶奶救出公主的沉船。”那人鱼得意的说“那艘船可比你们的破船好得多,像这样的好东西不知道有所少,还有一件最好的衣服,整件都是金黄色的,上面还绣着龙咧,可惜那件衣服奶奶喜欢的紧,平日里也不曾穿着,便是看也看不见了,还是十多天前全组祭祀的时候,才见到一次呢。”
“祭祀?什么祭祀?”敖登格日勒追问道。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那人鱼翻了个白眼,转身便要游走,敖登格日勒急忙叫住他,掏出一个雕着龙的玉佩来,这玉佩本来是那崖山之战中从那南宋皇族手中抢来的,大汗依军功赐给了他,平日里一直喜欢得紧,但此时敖登格日勒见那人鱼颇为喜欢龙形之物,不得以拿了出来,果然那条人鱼的眼中放出光来,盯着那物件眼都不眨,敖登格日勒便接着说道:“你若是告诉我什么是那神风,我便将它给你。”却是像极了拿糖果诱骗小朋友的拐子。
“祭祀神风啊。”那人鱼伸手来抓那玉佩,见敖登格日勒不肯放手,值得接着说道“我们人鱼一族拥有呼风唤雨的能力,每次要改变天象的时候,便会祭祀海神,这次祭祀定说奶奶本来并不同意,是公主强烈要求的,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见那敖登格日勒不知在想些什么,那人鱼便用力一拉,将那玉佩捧在手里细细把玩起来,敖登格日勒这才回过神来,接着问道:“对了,你们人鱼,吃人肉吗?”
“我们不吃。”那人鱼把脑袋摇的和拨浪鼓一样“族里的老人都说,人肉酸酸的,一点也不好吃,不过我们的好朋友虎鲨一族倒是很爱吃,公主就有一只白色的虎鲨,有那么大呢。”他两手深长,比了一个手势,他还待再说些什么,就见那人鱼公主划破海水飘然而来,便不再多说,忙不迭的离开了。
“你和人鱼们熟络起来啦。”小人鱼嘴角还挂着笑容“在聊什么?”
“没什么。”敖登格日勒眼神闪躲“这两天怎么没有来?”
“奶奶不让我接近你。”小人鱼撅着嘴说“她说你很危险,可我觉得你一点也不危险,连法术也不会。”
危险的是你才对。敖登格日勒从心里冒出了一个念头,他突然觉得她天真的笑容变得看不透起来,似乎眼前这个美丽的少女,正酝酿着一个针对他的惊天阴谋,他不知道那个阴谋是什么,是把他养肥了喂鲨鱼还是一直囚禁在这个笼子一样的气泡里?这个猜想让他毛骨悚然,像畜生一样被圈养在笼子里,比死亡更加可怕。
“我什么时候能回去?”他低着头问“还有,我的东西呢?”
如果她不让我离开就一定是有什么阴谋,他想。
“你现在还不能走。”小人鱼歪着头说“几天以后还有一场更大的神风,海洋会很危险,至于你的东西,奶奶说太过危险,保存在他那里,你离开的时候会还给你。”
“哦。”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便不再说话,小人鱼却好像想起了什么,气鼓鼓的问“阿拉索刚才从你这里拿走了什么?他很爱占小便宜的,我去帮你要回来。”
“没什么,一个雕着龙的玉佩而已,看它喜欢便给了它。”敖登格日勒敷衍的说“不用要了。”
“是这样的玉佩吗?”少女从腰间摘下一个刻着龙的玉佩“你不知道,这样的玉佩很珍贵的,人鱼族是海龙的子孙,最喜欢刻着龙的东西,你吃了大亏了,那个玉佩至少能换上一斤珍珠的,不行,我得给你要回来。”
敖登格日勒没有回答,他的眼神骤然收缩,这块玉佩上刻着九条龙,还写了一个赵字,那是南宋皇族的信物。他的那块玉佩上只有一条龙,不过是皇亲国戚,而这块有九条龙的玉佩,则是只有嫡传的王子公主才能佩戴。
“这玉佩,是哪里来的?”敖登格日勒紧张的问。
“是我之前带来的,你要喜欢,那边的沉船里还有许多。”少女见他喜欢,便将玉佩递到他的手里,向远处指着说“奶奶说,我以前也曾是一个人,和你一样是沉船之后被人鱼救了的,是后来奶奶祭祀了海神之后才变成人鱼的。”
敖登格日勒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艘破旧的沉船像一块漆黑的石头一样隐藏在海沟的阴影里,上面已经长满了绿色的青苔,早已看不出原来的形状。
敖登格日勒的眼神骤然收缩,虽然这艘船已经残破的像一截烂木头一样,但他第一眼就认出了那块已经近乎完全烂掉的旗子上,依稀写着一个斗大的“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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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前这艘船并不是这个样子。
它行驶在海面上得时候,就好像一座山岳浮动在海面上,四十面锦帆迎风招展,九龙旗高悬与桅杆之上,迎风招展。这艘船从崖山的银洲湖水中驶出,数千艘战舰簇拥左右,身后是如血的夕阳,在那一刻,敖登格日勒甚至以为它会赢得这场战争。
然而它终究还是输了。和那个犹如风中之烛的大宋王朝一样,彻底的倒在了蒙古的弯刀和火炮之下,那个姓陆的丞相背着小皇帝跳了海,十万多人跟随他们的皇帝,永远沉没在这片海域。当时敖登格日勒就在战船上看着,他亲眼看着那些宋朝的王公贵族和百姓们一起跳入水中,没有半点犹豫,然后那艘大船上泛起了火光,从中间折断,慢慢的沉入旋涡之中。
那个曾经辉煌得让他们仰望的王朝,就这样沉没在冰冷的海水中,像那轮夕阳一样落幕。敖登格日勒甚至不知道在那艘威严高大的帝舟里,到底有多少曾经的皇亲贵胄连一声哀嚎都没有机会发出,便消失在冰冷的零丁洋里。
他们一定是充满仇恨的,敖登格日勒想,看着少女的眼神也变得闪烁起来。
“成为人鱼以前,你是做什么的?看这玉佩,不像是寻常人家能有的。”他把玉佩还给她,轻轻的问。
“我不记得了。”少女摇摇头,敖登格日勒看到了她眼神中的闪烁,他知道,她撒谎了。
“想看星星吗?”很突然的,他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少女的眼睛亮了起来,继而又黯然,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呢喃的说“人类每天都可以看到星空,却永远无法深入海洋;人鱼拥有整个海洋,却注定看不到星空,每种生命都有自己的畏惧,奶奶说,一旦人鱼越过海平面,就再也回不来了。”
“没关系的。”敖登格日勒说“你身为人类的时候,也曾经看过星空,再看一次又有什么关系?再说,我会保护你的,我们只看一眼,然后马上就回来。”
少女歪着头想了想,她很想看一看星空,却又不想不听奶奶的话,这让她第一次感觉到矛盾,连眉头也皱了起来,良久,才展颜一笑道“就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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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登格日勒被包裹在一个一人大小的气泡内,随着赵姬快速的向上浮去。
这实在是瑰丽无比的景象,海水在他面前分开两端,各种各样的鱼儿好奇的围绕着他游来游去,她带着他穿过幽暗的海底峡谷,穿过五颜六色的美丽珊瑚,穿过大片纠缠成阴影的水草,千百年来,人类从不曾了解海洋的真相,就这样暴露在他面前,似乎置身一个崭新的世界。
“但那不是我的世界。”他默默的对自己说。那些奇妙壮观的景色丝毫不能引起他的注意,他现在只想马上的回到陆地上去,对于人类来说,只有陆地才会感到安全。他看了看在前面欢快的游动的少女,悄悄的握紧了手里的刀,这是他费尽唇舌才让她去偷回来的,他对她说,海平面上充满了危险,他要靠这把刀来保护她。
这并不是他真实的想法。
在他看来,最危险的,便是这看似天真的少女。
她装的太假了。这世上根本就不会存在如此天真无邪的生灵,只要有智慧就会有算计,他根本不相信她会忘记以前的事情,她一定还记得自己是宋朝的公主,记得就是像自己一样的蒙古人挥舞着弯刀毁灭了他们的国家,逼他们跳海殉国,她一定还记得,谁是她的仇人。
这场毁灭了大元舰队的神风,根本就是她召唤来的,不过是为了报崖山之仇罢了。至于自己,不过是一个战利品,就像那些被俘获后成为奴隶的汉人一样。
不过此时他已不再恐惧,因为气泡已经浮出了海平面,在空气中失去了海水的包裹,破碎成无数泡沫,赵姬不知何时拉住了他的手,轻盈的向前面的一个小岛游去。当他的脚终于踏上久违的陆地时,一种安全感油然而生,竟有种热泪盈眶的冲动。
而少女抬起了头,把目光投向极远处,那里是苍穹的尽头,无数星星刺破了黑暗的天幕,让微弱得光散落在海面上,随着波浪碎成无数,像闪闪发光的鱼鳞,新月像刀锋一样把夜空划了一个口子,悄悄的挤进半个身子,照亮了半个天空。
“这就是星空吗,好美。”少女的眼中倒映着夜空,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叹息。
然后那叹息变成了痛苦的呻吟,一把刀刺穿了她的胸膛,但她并没有低下头,依然保持着仰望天空的姿势,似乎还想在多看一眼,但敖登格日勒显然已经没有耐心,他抽出带血的刀子,用力一推,她便跌多在海里,血一点点涌了出来,把周围的一片海染成暗红色。
她的视线渐渐模糊,整片星空在眼前变成了混沌的黑色,像是海底最深的峡谷的阴影。
心突然好痛,这便是悲伤的感觉吗?我想我知道什么是悲伤了,少女想,她的眼里流下一滴泪,很快便融化在海里看不见了。
她感觉自己在一直下沉、下沉,那些美丽的鱼簇拥着她,像一件五颜六色的寿衣,然后又在海底的深处散去,留下她独自在黑暗中睡去了,肺里的最后一丝空气被挤了出来,在海面上翻起一串晶莹的气泡。
明明如此悲伤,却又如此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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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叫做奶奶的老人鱼突然停了下来,她身上的那件绣着九条龙的黄袍突然挂在一块凸起的珊瑚上,裂开了一道口子。
老人鱼抬起头,看着海面上正在下沉的阴影,闭上了眼睛。
三天前,赵姬找到了她,希望她能主持一场祭祀阻止即将到来的神风,挽救海上那些大船里的人类。当时她是不同意的,一场祭祀会耗费全族大半的灵力,而失去了灵力意味着将难以抵御潜藏在海洋深处的危险。人鱼一族虽然生性善良,即使被人类伤害也不会杀人,但也没有必要去救人,况且这些天那些船上的人四处烧杀,更是让她不喜,所以她根本就不想管他们的死活,可是偏偏赵姬这个孩子苦苦哀求,竟然又来找她。
“你知道吗?当年烧掉你的船的那些人,乘坐的就是和他们一样的船。”老人鱼有些不耐烦起来“赵姬,你要救得,可能就是杀害了你亲人们的仇人,听奶奶的话,不要再管了。”
“可是,奶奶你不是说过,赵姬现在是一只真正的人鱼了,以前人类的事情和我无关吗?”当时的少女眨了眨眼睛,有些不解的说“奶奶不是也救了很多人类吗?我也是奶奶救得呢。”
正是因为救过很多人类才知道不值得。老人鱼想,不过她并不忍心伤害这个天真的孩子,所以话到嘴边,就变成了“既然这样,那就试试看吧。”
那场祭祀没有丝毫的灵力,神风也如期而至,那些蒙古人的战船,统统在神风中沉没,老人鱼对少女说了谎,整场祭祀只不过是为了取悦一个孩子的表演而已,但接下来的事情更让老人鱼担心,那个孩子竟然救回了一个人,这个人穿着厚厚的铠甲,腰上挂着锋利的弯刀,一看就不是善类,老人鱼曾经偷偷看过这个人的眼睛,那个人眼神闪烁,一看便知道和她所见过的人类一样,只会怀疑和猜忌,心灵并不纯净,而这样的人类是极为危险的,即使是没有了刀和盔甲,他也绝不会放弃那些阴谋和算计,而对于天真纯洁的人鱼来说,这是比刀子更危险的武器,他们会相信这个人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善意的,像他们自己一样。
老人鱼暗暗决定,要把这个人类永远的留在这里。他们不能杀他,因为人鱼是不杀人的,但也不能放走他,因为如果放走他,他会带着更多的人类来到这里,带着渔网和标枪。
“要告诉赵姬少和人类接触才是。”老人鱼小心翼翼的把那件挂坏的龙袍脱下来,准备放在箱子里等晚上再修补,她打开箱子的盖子,却突然呆住了。
那个人类的刀和盔甲,不见了。
“公主呢?”她歇斯底里的喊道。
“早上的时候就不见了,哪里也找不到”旁边的一只人鱼惶恐的说“那个人类也不见了。”
老人鱼颓然的坐在地上,发出了一声叹息,那人鱼连忙安慰道“我们再找找,也许她是跑到哪里玩了。”
“公主不会回来了。”老人鱼说。
那些离开了海洋的人鱼,从来没有回来过。
海底起风了,她的声音被风载着,顺着海流传出很远,所有的人鱼都停下了正在做的事,抬起头像海面望去,他们知道,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公主,再也不会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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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登格日勒用刀子劈下最后一根木头,做好了一个简单的木筏,向着海里吐了口痰。
这条卑鄙的死人鱼,以为把他带到一个小岛上就能困住他,真是太看低自己了,只要手里还有这把锋利的弯刀,他总能想出办法来。
木筏终于出海了,他准备了一些鱼干和清水,这是在海下的时候,他偷偷藏起来的,是十天的口粮,这里离最近的陆地应该不太远,想必足够支撑到自己得救了。想到这儿,他的心情便放松起来,禁不住抬起头向远方眺望,远方依稀可以看到一片陆地,那便是他的目的地。
然后他的瞳孔骤然收缩,远方的海平面上突然出现了一道黑线,然后黑暗便迅速的席卷而来,巨大的乌云像会移动的山峰一样,和海浪组成了一道高墙,这段高墙不断坍塌又不断重建着向前推进,很快便到了他的眼前,脆弱的小木筏像一片风中的叶子,剧烈的抖动起来,敖登格日勒轻轻的打了个口哨,勉强站稳身体,迎着海浪的方向抽出了刀。
原来她没有骗自己。
神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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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啦好啦。”小丫头崛起了嘴“你这是变着法说我疑心太大啊,我不多想就是了。”
乞丐一乐,点了点头说“别人对你好,你就对人家好,别人对你不好,还回去便是了,孔子不是说过吗,以德报德,以直报怨。”
“切!”小丫头比了一个鄙视的手势,又接着问道“我就是搞不懂,下一世为什么敖登格日勒会成为猴子的宠物,而赵姬会变成一只猴子?”
“也许是赵姬早已厌倦了做人,而敖登格日勒本来就是她的宠物吧。”乞丐微微一笑“今生欠下的债,来世一定会还,纵是毫厘也不可差。”
“那若是今生还不完,又欠下了新的呢?”小丫头抬起头看着乞丐说。
“那就攒着。”乞丐笑了。
“攒多了是不是就可以赖掉?”小丫头眨了眨眼睛,转身就走。她身后,一个长着鱼尾的美人渐渐从空气中浮现出了,她看着呆若木鸡的乞丐,轻轻的说“我看这孩子说的很对。”
“你醒了,赵姬。”乞丐的目光头一次闪烁起来“你知道她是谁吗?”
“不知道。”赵姬歪着头说“似乎很熟悉的样子。”
“她是幽月。”乞丐叹了口气。
“她果然还是更适合做人呢。”人鱼的身影渐渐隐没在空气中“她不像我们那么执着。”
“执着吗?”乞丐自语道“身为妖怪的我们,就只剩下执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