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月高悬,云雾扰动。
陈腐气伴着土腥味萦绕不散,一只掌骨挣扎而出,阴气自泥土里散出,不多时地面塌陷抖落,一具白骨摇晃着爬了出来,白骨晃动着发出骨骼碰撞的咔嚓声。
白骨眼眶空洞幽深,低头注视着抬起的手骨,只有骨架不见血肉,指尖寒光闪烁。
三千年了,他,又‘活’了。
片刻后,他的神魂感受到了若有如无的气息牵引。头骨转动,最终停在了一个方向。
有什么东西,在,那里。
树影摇动,白骨晃着骨架向那个方向走去。
人迹罕至的深林怪异诡谲,形态各异的破败墓碑更添几分阴森。
循着气息他找了三日,白骨没想到却找到了他自己的坟。
此刻,他正坐在自己的墓碑上,低眼一瞧隐约能看见墓碑上‘守界人白寺介’六个字,简简单单,如他身上白骨一样简陋。
他生前死得那般惨烈,若不是魂魄被好友封入尸骨,那群人怕不是会给他挫骨扬灰,这坟又是怎么回事?
既然猜不出,那就挖出来瞧瞧。
反正,这是他的坟,就当作他回家了。
白寺介指尖散出阴气,阴气丝丝缕缕渗入地下,他感受着阴气传递的信息,不多时,阴气碰到了阻碍。
让他,找到了。
白寺介指骨勾起,地面浮土扬起整片墓地开始振动,‘嘭’地声一口黑棺破土而出。黑棺萦绕着浓重阴煞气,看着很是不祥。
他抬手拂去棺材上的浮土,阴气扫过,棺材瞬间闪过红光。
嗯?朱砂。
白寺介捻着指尖轻笑,这才对,他的坟满是咒杀之物,才是对。
就让他看看他的坟里还有什么惊喜。
掀开棺材板,白寺介粗略扫过,便知这黑棺下了死力气,让他死的大力气。
白寺介摸摸肋骨,这块骨头上有道剑痕,那是来自背后的一剑,要了他的命。
山风拂过肋骨,他有种又被捅一剑的错觉。
还是,穿件衣服吧。
片刻后,他映着月光两只手骨提起件朱红云袍,左衽长袍上绣金线云纹,颜色艳丽依旧。
三千年后,他终于穿上自己的寿衣。
山风中染着丝丝血腥气,打断了白寺介的思绪,活人的血腥气掺杂着腐臭味。
这是,恶鬼的腐臭。
白骨周身阴气翻腾,没想到才只几日,他就遇到熟悉的恶心玩意。
白寺介划拉着套上寿衣,他食指勾动嘭地合上黑棺,钉上棺钉,背起棺材向着林地深处飞掠而去。林深草密,黑棺宽大,骨架晃动仿佛随时会支伶散落,远看着只有一口黑棺在林子里竖着飘。
距离越近,那些恶心玩意隐约透着一股他熟悉的味道。
不待他仔细分辨,林子中阴气爆发一瞬,气息都消了个干净。白寺介顿住,他来迟了,算那些恶心玩意运气好。
好在,他运气也没坏透。
风中的血腥气淡淡飘荡,白寺介发现滴落荒草之上的血珠,操纵阴气包裹着血珠捻起,分辨片刻后向着一株桃树行去。
桃树高大粗壮,瞧着已有千年。
桃树下只散落着几枚红绳缠绕的铜钱,以及一些打斗痕迹,瞧上去很是激烈。白寺介使阴气摄起一枚铜钱,铜钱上的文字极其陌生,他不认得。
三千年的时间终于有了实感,他,成文盲了。
暗自叹息一声,白寺介准备收起地上的铜钱离开此地。
“谁在那里?”清脆童声划破深林的静寂,响在白寺介耳边。
伴着童声喝问,他耳边传来锣鼓声,仔细去听竟还有咿咿呀呀的唱戏声。
白寺介:“?”
这都什么跟什么?
这唱戏的也不是泠泠女声,反倒与刚刚的童声如出一辙。虽说耳朵早已腐烂成泥,但他一把骨头依然体会到了何为刺耳,头盖骨都泛着难受。
正经受魔音折磨间,锣鼓声倏地止住,稚嫩童声自白寺介腿骨边传来,“你是谁?怎么在这里?”
白寺介闻声下落倾身,看着站在他身前的四、五岁的小僵尸,小僵尸身穿黑色圆领袍头戴小玉冠,身挎一个同色小包。脸蛋圆润神情严肃,稚嫩肩膀上蹲着的鬼鸮也同样表情歪头看他。
随着他下落着地,黑棺‘嘭’地一声砸下,溅起一层浮土。
白寺介终是开口,上下颚张合带着粗哑的骨头摩擦声:“我名白寺介,白骨成精。”
“我叫绵凃。”小僵尸先是很有礼貌地自我介绍,又指了指右肩上的鬼鸮,“这是困困。”
紧接着,绵凃拧眉打量他骨架两眼,叉腰问道:“我刚闻着股恶鬼臭味儿过来,就看到你在这里,你知道什么吗?”那小眼神把他当驱使恶鬼的精怪了。
白寺介喉骨间嗬嗬两声好似轻笑,“我与你一样,也是追着恶鬼过来的。”
“那你别动,让我看看。”绵凃圆脸青白,手指并拢抵在额角,小僵尸黑亮的眼珠闪出翠绿光芒。
绵凃翠绿眼睛扫过白骨,严肃的小表情逐渐崩裂,嘴巴缓缓张大。
这浓厚的功德金光,真是闪瞎他小僵尸!
白寺介见他看的投入,不由问道:“看的怎么样?”
翠绿淡去,绵凃眼珠缓缓恢复黑色,眼神复杂,“看得挺好,这事确实跟你没关系。”
白寺介有点好奇这小僵尸看到了什么,态度转变如此之大。
“可你怎么是这幅打扮?到人间地界挖坟掘墓来了?”绵凃又看向他身后的黑棺,表情带着谴责似是很不赞同。
“我自己坟里的。”白寺介解释了一句。
听是他自己的坟,绵凃也就没再多问,黑无常大人说过,要尊重他人爱好,挖自己坟应当也算。
见小僵尸终于问完,轮到白寺介解惑了,“你又为何在这里?可有那恶鬼其他消息?”
绵凃颇为不好意思地挠挠脸,“我是为了准备幻戏演出,来这深山练习的,其他的也不知道。”深林静谧,不管怎么唱都可以。
“幻戏?”这是什么?
“嗯?”绵凃诧异,幻戏在阴间如此盛行,眼前的白骨竟然没听过?
难道说…
小僵尸眼带狡黠,没直接回答问题,反而掏出一物在白骨眼前晃了晃,“认得这东西吗?”
白寺介对着眼前的扁扁小方盒子摇摇头。
果然,被他小僵尸猜对了。
“这叫手机。”
白寺介看着小僵尸手指在上面点了点,小盒子里就穿出幼童唱戏声,刺耳的感觉很熟悉。
虽是魔音,但是确实有趣,白寺介赞叹,“此物好生奇妙。”
绵凃关掉录音,一副过来人语气道:“白哥哥,你是刚成精吧?我刚出土时候也头一次见。”他解释了一句,又想起来哪里不对,“可建国以后不许成精啊…”
虽然绵凃声音很小,但白寺介依然听了个清楚,眼眶从手机挪开诧异反问:“不许成精?建国?”朝代更迭竟管起来成精这事了吗?
绵凃耸肩摊手,“都是这样说的,不过只是不许在人间地界成精,阴间地方不管。这些年我确实没见过在阳界成精的,你是唯一一个。”
只是阳间不许倒还好,大不了不待在这。
白寺介想了想颔首道:“按你说法,我确实是三天前在阳间地界爬出来的。”
“奇怪。”绵凃摇摇头,想不通他就先不想了,“既然你刚出土,我带你先去阴司登记名录,不然你可哪里都去不了。”
“现在阴司对鬼管理很严格,登记名录后给个身份牌,身份牌得随身带着。”绵凃一边走一边解释。
阴司,地府吗?
白寺介黑洞洞的眼眶中漩涡深了一分,说道:“那就麻烦绵凃带路了。”
说话间,绵凃带着白寺介向密林深处走去,路上他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给他介绍着阴阳两界的事物,从阳间的活人穿衣打扮,到阴间的地狱司,白寺介听着只觉得都很新奇有趣。
一时间,他们两只精怪的友情也突飞猛进。
“现在都是固定鬼门进出阴阳两界,除了鬼差都不允许随意开鬼门。喏,前面就是了,等下我…诶?”绵凃耸耸鼻尖,“白哥哥你闻到没有?”
“嗯。”白寺介点头,“是活人。”闻上去还很鲜嫩。
绵凃挠挠头很是疑惑,“哪个不要命的,还敢往鬼门这来。”
由于鬼门开在这里,阴差在附近弄了鬼遮眼,一般人别说靠近找到路都不容易。误闯进来了,那就好好体会鬼打墙吧,保证终身难忘。
绵凃一路嗅着气息有些着急,这气息闻着很像是个活人小崽,“就在这里!”
鬼门关口,三岁模样的活人小崽双眼紧闭。他理了个小光头,穿着红色僧服,脖子上挂着一串佛珠,怀里抱着一个素色小布包,周身萦绕着金色佛光,只是随着阴气冲刷,佛光在逐渐黯淡。
小奶娃被突然出现的声音惊醒,刚一睁眼就冲白骨喊了一声:“爸爸!”
“爸爸?”白寺介没听过。
“就是父、父亲、阿耶、爹、大大!”绵凃吐出一连串称呼,保证他总有一个听得懂。
什么?!
白寺介听得骨架一抖,这活人小崽子什么眼神?黑棺也跟着他的震动落在地上,发出声音闷响。
这三千年变化未免太大,他都能当爹了。
白寺介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耳边又想起滋滋声,【叮——检测到契合条件,系统启动成功。开启自动绑定程序。】
【叮——养崽直播系统绑定成功。】
白寺介:“?”
这,又是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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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刨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