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感觉这里变化大吗?”贺浔带着晏容秋在老洋房里一层一层悠闲地转着。
“好像……变化不大吧?”晏容秋一边打量着四周,一边又忍不住拿出手机来看——明知很不礼貌,但贺铸发过来的小新的照片实在太太太太可爱了!每一张,都被恰到好处地添加了粉粉嫩嫩的滤镜,还有各种梦幻的贴纸和特效,把小新的萌感足足放大了一百二十倍。
晏容秋服了。
没想到啊没想到,自己助理钢铁般坚硬的严肃外表下,竟然藏着十八岁JK(女子高中生)的甜美灵魂。
其中,有一张是贺铸和小新的合照。两个人头凑在一起,比出“V”的手势。小新笑得特别开心,大眼睛眯成了弯弯的月牙,贺铸也是嘴角上扬,露出一点雪白的牙齿。
晏容秋盯着这张照片看了好一会儿,忽然觉得,合影上方空着的那块位置,仿佛是为他留的。
“小秋,你在看什么?”
晏容秋迅速锁上手机,“新闻推送而已。”一抬头,见贺浔定定地盯着自己,“怎么了?”
贺浔这才回过神来,摇了摇头。
刚才,竟是他第一次见晏容秋笑。恐怕晏容秋自己都没察觉到,他正对着手机,露出发自内心的微笑。
究竟是什么样的“新闻推送”,竟有这么强大的魔力?
“前几年,老宅内部翻新过一次,工程量不大但难度很高,因为爷爷希望尽可能原有风貌,连家具位置都不让动,为此还专门请了历史建筑专家组过来。”贺浔一边带晏容秋上三楼,一边介绍道。
三楼基本都是贺家人的卧室和书房,佣人刚打扫过,这会儿正齐齐半开着,让风自然地透过去。
内走廊开着一排的窗,阳光透进来,尘埃腾在灿烂的光河里,静静浮动着。
“差不多该到切蛋糕的时间了,我们回去吧。”贺浔道。
晏容秋“嗯”了一声,刚要随贺浔下楼,却注意到走廊尽头房间的门正紧紧闭着,一幅许久无人问津的样子。
不可能是杂物间,也不会是佣人的疏漏,晏容秋越瞧,越觉得这扇门背后,像是藏了什么被刻意遗忘的秘密。
“那个房间是做什么的?”晏容秋忍不住问道。
贺浔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他:“那是贺晚之的房间。”
不被承认的存在。
不受祝福的孩子。
为错误付出的沉重代价。
晏容秋脑海中瞬间又划过这些形容。
他忽然非常想进去看看。
并不是对豪门恩怨感兴趣,大概,只是纯粹对这个从未见过的人感到好奇。
一直以来,名为“贺晚之”的阴影始终徘徊在贺家上空,关于他的流言也好,传闻也罢,从来都没有断过。
现在,飘忽不定的阴影终于有了一星点微淡的实体,降落在了晏容秋的眼前。
“里面什么都没有。”贺浔走到晏容秋身边,“他在这个家,本就没有留下多少东西。他走之后,爷爷更是把所有痕迹都抹消殆尽了。”
晏容秋垂下眼睛,在球形黄铜门柄边,刻着一只小小的蜘蛛——痕迹稚拙而深刻,显然是出自攒足劲儿的小少年之手。
他记得,自己念中学的时候,几乎全国学生都在流行这样一个传说:恶魔畏惧蜘蛛丝,所以蜘蛛具有守护的力量,可以隔绝一切不好的东西,为主人带来幸运。当时,□□空间、学校论坛还有贴吧每天都有人讨论,还有不少学生信誓旦旦说的确有效果。
有理论,有实例,晏容秋也短暂相信了一回。可事实证明,这纯粹就是瞎扯淡,跟世界末日预言一个性质,成为他羞于回想的黑历史。
没想到,这个贺晚之也曾上过当。
鬼使神差般,晏容秋握住门柄——冰凉而光滑,覆着一层细腻的灰尘。
然后转动。
“喀哒”。
窗帘飘飞,卷动满室汹涌泛滥的灿烂光河,就像涨潮时分的金色巨浪,铺天盖地地朝晏容秋席卷而来。
一瞬没顶。
俯仰之间,又迅速褪去。
视界里,还残留着明晃晃的光线,晏容秋用力眯起眼睛——
果然,四壁雪白,空荡荡的可怜。
但,有一抹亮色,像最强劲的磁石,以绝对无法抗拒的吸引力,瞬间攥紧了晏容秋的视线和呼吸。
壁炉上,有座纯白的相框,周围简单装饰了一圈黑纱。
照片里,女人正微微笑着,眉眼间尽是无尽的温柔与旖旎。微风拂过她泼墨般的卷曲长发,像柔密的乌云,愈发衬得皎洁的脸庞清丽如明月,而额间一笔美人尖的点缀,又恰到好处地为她增添了几分英气与妩媚。
太美了。
实在美到不可思议。
那双眼睛当属最绝,晶莹剔透的瞳子里,真正蕴着秋水明河、星空万里,在盈盈眼波的笼罩下,晏容秋竟不自觉地恍惚——对人的长相很不敏感的他,都被深深“蛊”到了。
简直无法想象,现实中若有一个长成这样的人站在面前,自己会作何反应。
心里,也开始莫名升腾起一种若有若无的熟悉感,甚至可以说是亲切感。
为什么?
就因为小新也生了这么一副得天独厚的大眼睛么?
可天底下明明多得是明眸善睐之人。
“真是……太像了……”
耳边,贺浔轻声感慨着。
晏容秋偏过头看他。
“你应该知道吧,”贺浔缓缓道,把门重新合上,仿佛害怕里面那个美丽惊人的幽灵会重返人世间。
“那是贺晚之的母亲,安潇。”
安潇。
一听这个名字,晏容秋恍然大悟。
果然是她。
多年前,就曾有媒体爆料,贺家那个始终不被贺清庚承认的二少爷,是贺明承与安潇一夜风流的产物。
贺明承在外界的形象一直很好,全然不似寻常风流成性、虚荣豪奢的纨绔子弟,相反,他更像高级知识分子,整个人书卷气很浓,为人行事也没什么可指摘的地方。
晏容秋的印象里,贺叔叔也确实是一个温柔的好人。
而安潇当年不过是名不见经传的十八线演员——说是十八线怕还客气了点,因为她只在几部电影里跑过龙套,镜头少得一只手就能掰得过来。
所以,当时外界几乎都认定,绝对是安潇恃靓行凶,一心想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不惜勾引有妇之夫。
其实吧,美到安潇这种程度的美人,放在网络发达的今天,怕是只给一个镜头都足够爆红。只可惜生不逢时,直到几年前,有电影爱好者在重温那几部经典国产老片时,才从高糊画质中发现这颗沧海遗珠,截取的几个片段至今还时常能在抖音和微博上的嗑颜博主那儿刷到。
吃瓜群众感慨,不管她是否存了攀龙附凤的心,明面上看,她从贺家那儿什么都没得到——拍过的电影拢共就那几部,退圈后也没机会登堂入室,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孩子,却是连继承权都没有的私生子,最后,只落得个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的悲惨收场。
贺家有多避忌安潇和贺晚之,晏容秋也略知一二。以前,每每举办聚会,从不见贺晚之出现。贺明承也难得提及这个儿子,能绕则绕,绕不过去就含混带过。至于贺清庚,谁在他面前提这茬闹心事儿,就是老寿星上吊——活得不耐烦了。
晏容秋抬起食指,抚过刻在门上的那只小蜘蛛,胸腔中某个地方像是突然落下一颗小石子,滚向不知名的深处,然后传来一声伤感的微弱回响。
他是想用这个毫无用处的“符咒”,来保护自己妈妈的灵魂吗?
回到宴会厅,切蛋糕仪式已经快要开始了。以贺清庚为中心,亲朋好友们正聚在一起,准备合影留念。老爷子威风凛凛地握着银质餐刀,脸上难得飘了一丝笑模样。见晏容秋与贺浔姗姗来迟,嘴角边的笑纹似乎更深了些,转而又紧紧绷起,神情严肃道:“就差你们了,来,站到我身边。”
“两个人离那么远干什么,近一点。”
“再近一点。”
“爸!”舒敏轻咳了一声。
摄影师示意:“三二一,祝老爷子福如东海,寿比南——”
来宾们齐声:“山——”
“咔嚓”,闪光灯亮成雪白一片。
“OK!”摄影师比了个手势,笑呵呵道,“一家人团团圆圆的真好,老爷子可真有福气啊!”
“什么福气。”贺清庚佯怒,目光落在贺浔和晏容秋的身上,“一个个都是不省心的。”
贺浔无奈地笑笑,忍不住望向晏容秋的侧脸,对方依然沉静,只是冲他抿起唇角略点了点头。
毕竟,两家老爷子按头他俩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早就习以为常。
众人热闹而快乐地分享起了蛋糕和高高的香槟塔。
外边,日头西沉,天色渐暗。睿山御庭的人行道两旁,茂盛的香樟树在风中微微晃动枝叶,摇碎路灯的光晕,摇下一地细碎的银色微光。
这个点,晏容秋还没有回来,小徐阿姨也不在家,贺铸只好抱着已经困得不行的晏新星,先回自己的住所。
手机“嗡嗡”地震动起来。
贺铸轻手轻脚地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生怕吵醒蜷在他怀里睡得正香的晏新星。
是贺明承发来的短信,没有加备注,显示的只是一串冷冰冰的号码。
“这是我们在爷爷寿宴上拍的照片,大家都很想你,有时间的话就回趟家吧。”
想按下删除,却还是忍不住点开,屏幕的光线把贺铸的半张面孔映得微微发亮。
指尖轻轻抚过合影中那人清冷白净的脸庞,贺铸藏在镜片后的清利眼神也随之被深深的晦暗之色填满。
为什么他站得离贺浔那么近?
这样子并肩站着,忽略开了旁人,简直就像当年那张婚礼邀请函上的合影。
贺铸的双眸低敛着,浑身的气压都很沉,他再也不想回忆起在美国收到贺浔与晏容秋婚讯时的心情。
就像一脚踩空,蓦地跌入万丈深渊。
明明他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曾得到。
末了,竟连“小胖子”都失去了。
怀里,暖暖软软的糯米汤圆动弹了一下,好像醒了过来。
“爸爸……”
迷迷瞪瞪地盯着贺铸,他奶乎乎地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