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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佾 第5章 初醒

作者:一颗负离子 分类:历史 更新时间:2024-08-22 03:50:19 来源:文学城

北元后宫内。

王后听闻庄后近来有疾,带了些药材汤羹,前去探望。庄后见王后奉上的药粉,道:“据说这血玉枝,是朱歧才有的药材。据说养一丛血玉树,要等足足十年才足膝高,才能结果,可这头年的果子有剧毒,不能入口,长果的枝也要剪去;血玉树要开足三年花,才结一次果;一小丛血玉树,一次才结三颗果,果子只是寻常物事,没有什么药用价值,吃起来也酸涩无比。长果的枝才是价值连城的血玉枝;可就是这枝,也是野性难驯,不能够轻易用药,要经暴晒、炙烤后,研磨成粉。一枝有用处仅四寸长,不如筷般粗细,待经过处理失了水分,也就是指甲盖般大点粉末;血玉树一般长在峡涧之间,最开始的巫医发现它时,要攀坡去摘,一不小心便万劫不复。据说摔死的人,都化作了一种鸟,叫声凄厉,在它上头日日啼哭,至死的时候,便停在这树的枝头,啼血而死,所以这药粉才红比朱砂,血玉枝由此得名。”言罢,叫侍女收了下去。

王后道:“母后真是博闻强识。这血玉枝,最是能医心痛,作强心顺气之用再好不过。媳妇见母后久病不医,日日牵肠挂肚。”

庄后只笑笑。她道:“你真是一片孝心。哀家时常在想,我女儿在朱岐病了、伤心了,是怎么过的呢?能像我这样尊养么?异国他乡,她的夫家会真心待她么?”

王后道:“长公主福泽深厚。妾尚在朱岐的时候,曾经随父亲去过太傅家,幸见长公主玉容,姿仪端方,见之难忘。”

庄后道:“你也是远嫁之人。你同我讲这样的话,我就能安心了么?这些年你和公子庸在宫中怎么过的,我也不是不知。”

“母后能明白妾的难处,妾也便知足了。一但嫁了人,故土便是一辈子也回不去了,没有家族的庇护,只得学会一人立足。”

“你也不必过于忧虑。大王是个心里清楚的,你是王后,你的儿子是嫡长公子。他就算不是为你,也决不叫你任人欺辱。”

言语间内监传报大王来了。元王进门后,王后忙行了礼,道:“王上忧虑国事,妾已月余不见。不想在母后宫中碰上了。”

“你辛苦了。”转头对庄后道:“母后的心痛病可好些了?”

“老毛病,睬它做甚么。有道是人有天命,哀家已经这把年纪,身体有些痛痒是寻常事。”她又看了王后,道:“媳妇是个有孝心的,给哀家送了血玉枝过来。这是多么珍贵的药材,在北元,就算是万金也不见得能求上一副。”

“孤得贤妻,上孝下慈,倒是孤对母后疏忽了,病了这么久,现如今才来看上一回。”

“男人有国事要商,那才是大事。你如今年纪也不轻了,也万要保重身体。”又对侍女道:“去把王后给的血玉枝拿出来两剂,给王上送到宫里去。”侍女见庄后那双沉沉的眼睛,应了话,转身出了门。

王后心下喜。几副药材,同时给元王和庄后二人作了人情,再值当不过。本想多待,王同庄后话题却慢慢滑向先太子的事,王后便知情识趣地退了。庄后对元王道:“我知你是君王,本不该同你讲这些言语,但近来身子困乏,神志也渐渐昏聩,总觉得命不久矣,放心不下一些事。”

他按理本该说些体己话的,可面对这个嫡母,却说不出口了。他看着庄后斑白的双鬓,一日比一日混浊的眼睛。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目睹一人老去。先王是不算的,先王没有日渐衰老,他是一下子老了,又倏忽崩了,这便是君王的一生。他也没有见过亲生母亲老去,母亲死去的时候,还很年轻,耳边是幼弟在啼哭,产床上满是鲜血。他怔愣了一瞬,道:“我听着。”

“素晅自嫁去了朱岐,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没有同她讲过话。我想给她修一封家书,你能不能差遣人送去?”

“好。”

“……等年关时候,我想亲自去给琮扫墓。”

“您身体经不得风雪,届时去一趟宗庙便……”话还未说完,就被庄后打断了:“我要去他下葬的陵寝。”

元王心中有愧,只好应了。又听庄后道:“我还要求你一件事,过些日子,再告诉你。”

长孙氏已经两日不见韩络回家了。

她这段日子只能在屋里坐着干着急,压着一肚子的忧虑。家中的下人便嚼起了舌根:“韩大人不知这两日宿在了何处,屋里头的着急呢。”另一人道:“她这样厉害,是我我也跑。”

对这些闲话,她一概充耳不闻。她从韩络那里知晓了医师的诊断,如今子坤的能不能活,全看今日。她心下一思忖:“我得趁早打算才是。”当即收了些盘缠粮食,叫人备了车,往质馆去。

质馆内,韩络看着余信熬了药,又一勺一勺地给公子坤喂下去。余信将药碗放在一旁,对韩络道:“大人不必日夜守着,这些事我做惯了,您要是撑不住,便去憩一会儿罢。”

韩络拒绝了他的好意,他的双眼熬得通红,鬼似的盯着子坤的脸庞,恍若要将他看出个窟窿来。不知是不是心诚则灵,子坤缓缓睁开了眼睛。

韩络愣了一瞬,随机眼中的迷茫转为大喜:“公子!你醒过来了!你觉着怎么样?”

子坤神识未清,转过头呆呆看着案上的烛火,四周渐渐变得清楚起来,看着眼前这张似笑非哭的脸,他蓦地瞪大了眼睛,从床上弹起,一把扼住韩络的腕子,嘴里嗫嚅道:“伥鬼来索我的命!伥鬼来索我的命!”

韩络见他状似疯癫,吓了一跳,忙要抽回手,却见子坤突然定定盯着他的眼睛:“韩””罗绵!你可记得我么?”

这一声给了韩络当头一棒,更叫他说不出话,一时,惊讶、错愕、愧疚齐齐涌上心头,昔日种种在眼前漫过,更让他不知道以何种面目面对眼前人。只得低下头去,道:“我对你不住。”

子坤此时却松开他的手,痴痴笑了起来:“韩罗绵死啦!我问你一个死人做什么?唉,唉……我也死啦!我和他一起死的,你知道不知道?知道不知道?”

“你……”

“仙人告诉我,乘着那鸾车,就能到天上去!我到了天上,处处都是我一样的死人,伥鬼也追了上来!不对不对,伥鬼就在天上!伥鬼在天上!你不是后羿么?快拉你那张大弓,把它射下来!”

“公子!公子!……沐坤!不要再喊了。”

“不是沐坤……我不是沐坤!”他扑到床上,声泪俱下:“不是公子!我不是公子!不要来寻我!叫我死了罢!”

此时门蓦地从外推开,韩络回头,喜道:“夫人!你怎么过来了!”

长孙氏关了门,过来也不理会韩络,将公子坤从被子里扒出来,子坤挣扎着、扑腾着,长孙氏扶正了他的他的脸,只听“啪”的一声,子坤脸上骤然五个指印。子坤头偏向一边,呆了。韩络、余信、也直懵住了,余信先反应过来,道:“你这女人!你做甚么!”

长孙氏回头剜了余信一眼,余信在西桓后宫也算是见遍了世间尊贵的女子,却被她这一眼震住了。她对子坤道:“你险些害了我男人的命去!你这般作派,生怕伥鬼找见你么?”

子坤突然乖顺了起来,红着眼睛,眉间那点红痣,灯下更显莹润。长孙氏道:“我不知道谁要害你,但韩罗绵不害你,我也不害你。你听明白了么?”

子坤怔怔盯着烛火,也不反应。

“你要是想活,就要半死不活:老虎闻不到味,伥鬼便也退了。”她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反应来,可子坤眼皮也不颤一下。她吸了一口气,又回过头对韩络道:“你这几日不回家,不知道婢子怎么说我的闲话。”话未说完,已是盈了两汪泪,叫韩络好不生怜。也顾不得有旁人在,一只手臂搭在她肩膀上轻拍道:“谁讲的,回去你指给我瞧。”

长孙氏推开他,对子坤行了礼,道:“妾得罪了,您既然平安,我们便退下了。”

直到夫妻二人出门离开,子坤也同中了定身术那般,一动也不动。余信唤了他两声,他也不作反应。他见着子坤脸上的红印还未消散,拿毛巾给他敷脸,径自道:“好一个泼妇!公子的脸,便是王后也没有打过。”

子坤听见“王后”二字,人虽没有动作,眼睛却是湿润了起来。余信道:“公子,我知道你心里什么都明白、什么都清楚,王后告诉我,今后要接我们回宫,回家去,你别难过。”

马车上,韩络腻着妻子。长孙氏一把推开他:“好烦!”解了包袱,递出一个饼给他:“看你这样子,没有好好吃东西,快垫垫肚子。”韩络道:“一会儿就到家了,回家添些菜再吃。”长孙氏道:“回家?你回什么家?等马车把我送回家中,你便要进宫去,跟大王通气。”

韩络随即眉头紧缩,道:“王上若是知道他醒了,不知道他又要受怎样的磋磨!如今我知他性命无虞便足矣。”

长孙氏道:“你个愣货!你也知道他受磋磨?你是唯一一个能护着他的人,要小心将自己也搭进去。你真以为他在质馆安全么?质馆那群人能信?还是你廷尉府的衙役能信?要他们都是好人,怎么子坤在两处都遭人害了?”

韩络肃然道:“我现在要去质馆守着,我马上调头回去。”

长孙氏道:“你能守住甚么、瞒得住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是死是活,全在王上。你要做的,就是在此之前,不要让蝇蚁近他的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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