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手的胳膊丢了一截。但他本人却丝毫不以为意,自然的表情甚至让尹深觉得是自己小题大做。
尹深随口问盛延:“你见过截肢的病人吗?”
“嗯?我实习的时候看见过,很可怜,”盛延道:“问这做什么?放心,就算你在这个世界里缺了胳膊少了腿,只要吊着一口气出去了,就还是完整的你。”
尹深拿起桌子上一块硬得能砸核桃的面包,撕成好入口的小块,说道:“不是,我是想问你,有没有什么情况、或者病症是需要每天截一点的?”
盛延闻言眉头一皱,说道:“你这……没有这种事,哪怕是割肿瘤也都是一步到位,要是第一次不成,也就不成了,肯定没有截第二次的道理。你说的这种,更像是虐待吧。”
“是吗,”尹深若有所思道:“你看看这些船长和两个船员,要么瞎了眼睛,要么不会说话,要么肢体不全,我都要相信这艘船真的被诅咒了。”
盛延肚子跟着叫了一声,也从桌子上拿了面包来磨牙,又听尹深继续说道:“而且,他们三个本应该是关系不错的吧?都是一艘船上的,可你看,他们坐得离老远,互相都不太像搭理对方。”
本来在水手之间很常见的插科打诨也一直都没有听见过,这几个人,着实有些过于阴沉了。
没有活人气息。
“NPC一定是活人吗?”尹深喃喃地说道。
尹深正看向那边沉思着,猝不及防地跟船长的目光对上了,船长的眼神并不友好,过多的眼白使得整个人看上去多了几分凶相,他看着尹深,有从尹深看向他们的桌子,忽然赌气似的嘟囔了一句,然后起身超他们走了过来。
“我们的食物已经不多了,”船长对众人说道:“我想我三天前就已经告诉过你们这件事情了。但是你们在做什么,我好不容易找来的仅剩的一点食物,居然就被这么浪费?”
说话间,两个水手也转头来看着他们,目光有些怨毒。
他们都没怎么动自己餐碟里的食物,尤其是那看上去就可怕的粥。
尹深心里一毛,冷不丁冒出个念头,便说道:“对不起,我们也是想尽量节省一点食物。”
“哼,说得倒好听。你们也会节省食物?要不是你们前期的铺张浪费,我们也不至于落到现在这个下场!”
尹深又道:“船长,现在说这些也晚了,我们也想做些什么来弥补。食物是从哪里找来的?要不晚饭由我们来负责吧?”
白无风和吴欢他们几个有经验老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到他身上,尹深自己也捏了一把冷汗,他不知道这样说算不算是违背剧本或是人设的行为。
而船长却只是有嘀咕了一句,然后说道:“食物当然是从贮藏室里找来的,你们不要多管闲事了,不过,我做的这顿饭,你们要是连动都不动一下的话……你们就试试看吧。”
他最后一句话说的耸人听闻。话音刚一落,桌子上当即响起了刀叉和勺子的声音。尹深诧异地看去,竟然是陈怂怂禁不起吓开始吃起了餐碟里泔水一般的粥。
——尹深忘了他叫啥了,只记得姓陈,是新人里最怂的那个,想来昨天夏冰跟王升走了之后他一个人住他们隔壁,没被当场吓死简直堪称奇迹。
陈怂怂吃了两口就开始咳嗽,但仍不敢停,好像这个游戏是谁吃得多谁就活得久似的。
他动作太大,餐盘里的东西往外溅,坐他身边的人纷纷躲开。阿龙看了几眼,啧啧有声地说道:“这孩子可能昨晚吓破胆了,人呆呆傻傻的。今早我上厕所碰见他了,他在厕所里发呆,连裤子都忘了提哈哈……”
尹深摇头道:“积点口德吧。胆小是天生的,要是有机会多照应照应。”
“嗯,他现在是挺需要照顾的。”
阿龙一边感同身受般地说着一边摆出看戏脸,还翘起了二郎腿。
陈怂怂或许是吃的太快,也可能是吃进去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卡了喉咙,咳嗽得一直没断过,他捂着胸口另一只手去够桌子中间的水壶,尹深看不下去,帮他把水壶推过去一些。
然而陈怂怂就快够到水壶的时候忽然一阵干呕,他身边坐着的冯帆忍不住说道:“哥们你要吐能不能吐海里?咱讲究点,不然这……餐厅还要不要了?”
陈怂怂憋红了脸,弯着腰致歉,莽莽撞撞地跑出去了。
很快外面就传来了呕吐声。
本就令人作呕的饭菜这下子连配音都有了,堪称色香味俱全,明摆着早饭彻底泡汤。这已经是进入世界的第三天了,掰着手指头算算,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出去,尹深想着,又咬牙硬塞了半块硬面包下去。
很快水手便过来帮他们收拾餐具,那位断臂的水手在经过尹深时,尹深分明问到了一阵若有若无的铜锈味,有点像血的气味。但尹深又不大能确定,刚戳了戳盛延,心想医生对血液能更敏感一些,燃热紧接着又想到盛延是个因鼻炎而几乎丧失嗅觉的人。
“怎么?”盛延见尹深戳了他又迟迟不说话,便问道。
“嗯?没事,”尹深收回手来,说道:“船长又出去了?”
“对,你好奇他去哪吗?”
尹深并不好奇,他想到这两天几次三番看见船长,这个独眼的家伙要么是在吃东西,要么是在发呆,即便半点阳光也不见他依旧坐在甲板上的躺椅里,像个大摇大摆摸鱼的小公司老板。
想到这里尹深猛然意识到,他之所以看船长不爽,原来是因为这家伙跟自己的原上司有几分相像,整天画饼不说,还让喜欢让手下猜他想什么,猜对了就高兴,猜不对就一副要吃人的样子。平日里牢牢抓在手里的有两样东西,一是威胁恐吓手下,二是悠哉摸鱼。
越想越像。
尹深摇摇头,对盛延怅然若失地说道:“你说咱们在世界里待了这么多天,怎么也没人给发点工资呢?哪怕就按最低工资标准,一天两百也行啊,收税也行啊。”
——因为家里电费只剩下三块钱了,他走得急,灯好像还开着,雪上加霜的是,前一天喝酒时还大义凛然地把所有的积蓄借给了吕程,他母亲住院,正是缺钱的时候。
也就是说,尹深一回家先面临的就是断电。想到这里尹深又觉得这个世界有点可爱了,至少包吃包住。
盛延只当他开玩笑,然而过了一会儿,他神秘兮兮地笑着说道:“我建议你现在幻想一点有价值的东西。”
“什么?”尹深没听懂。
“没什么,等你出去就明白了。”
那也得先能出去啊,现在连个鲸落的影子都还没看到。
一说到这里,尹深便又陷入焦虑。华彬一早就出去了,大约是白无风让他去船舵那边守着,其实尹深已经看出来了,这个队伍里,除了不讲道理的王升之外,其他人大多还是小绵羊属性的,尤其大家又很认可白无风的领袖地位。
而当尹深这样对白无风说的时候,白无风却笑了笑,问他:“小绵羊属性吗?那你也是喽?”
尹深摊手道:“当然,否则我怎么会当了这么多年的社畜。”
白无风没再说话。
众人再次趁着白天明亮试图找到更多可以找线索的空间,然而路过王升房间的时候,众人惊奇地发现,本已经被盛延关好的房门,居然再次打开了,而里面空空如也,只剩下浓郁的血腥气味挥之不去,提醒着众人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谁清理了尸体……”
没人知道这个答案。
“尸体会被清理到哪儿去呢?”
尹深问出了第二个更要紧的问题,依旧没人能回答。他目光缓缓投向二层的尽头,刚才他们所有人都在餐厅,餐厅是通往甲板的必经之路,也就是说,尸体绝不是简单地被投进了海里。
走廊尽头,那道铁门依旧锁着,结巴水手也依旧守在另一端通道处。
“不能把他引走么。”尹深说道。
但尝试过后,这水手简直就像一尊石狮子,哪怕阿龙施展演技大喊着火他脸上都没有任何波动。
阿龙喊得嗓子冒烟,说道:“要不咱们把他套个麻袋拖走吧。”
“啧,”尹深说道:“那我宁愿去另一边撬锁。”
但撬锁的计划还是搁置了,因为在外面看守船舵的华彬火急火燎地走进来,对白无风说道:“有人死了。”
“谁?”
“陈怂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