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的没错想得太多
不会有结果
被你看穿了以后
我更无处可躲……”
闻风勾勒完画板上最后一笔,音乐软件随机播放到陈绮贞的《太聪明》。
旋律熟悉,令她不禁想起火车头表演结束的那个夏夜,晚风带着河潮的湿润吹拂在人脸上,莫名温柔。
他们五人吃完饭,离开餐馆,走在回去的路上,路边的一盏路灯恰好将席至的影子投映在了她身上。
她原本要在这首歌里回顾完那个夜晚的全貌,耳边却响起了手机的来电提示音,这阵铃声切断了音乐的播放。
她皱眉,看了眼手机屏幕,一串徽城的陌生号码。
按了接听,她没吱声,在等那边说话。然而给她的,只有一段无声的回应和电波传递间,些许风的呼声和白噪音。
她有些疑惑,喂了几声,问:“请问找谁?”
那边仍沉默着。
原本她以为是恶作剧电话,正要挂断之时,她忽然在电话里,听到对面传来轻微的呼吸。
细小的声响,让她握着画笔的手,力度不由地紧了紧。
联想到找上门的专辑封面,以及和周寅白、尤文宇两人的重逢,最后是这串源地是徽城的号码,她试探地说出自己心里的猜测:“……是你吗?”
席至。
那边没回答,通话时间继续无言流动了数十秒之后,嘟音传来——电话被挂断了。
被挂电话的闻风盯着手机的界面看了会儿,脑子空空的。
心下懵然,让她扔了画笔,人趴在工作台上,兀自出神。
她想起周寅白从公司送她回家的那天晚上,她下车时,周寅白叫住他,对她说:
“小风,我不想瞒你,这次的事……的确是我让老徐找的你。”
闻风解开安全带的动作停了一下,她抿了抿唇,勉强地笑了笑,说:“为了什么?为了我和他吗?老白,当年的事你难道不清楚吗?”
“小风,席至他……”周寅白欲言又止。
闻风自嘲地笑了笑,她拍了拍脸,替他把话接下去:
“‘席至他有他的苦衷’——老白,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只是过了这么多年了,我真的不愿意去想他的苦衷是什么。”
“他得偿所愿过上了他想要的那种铺满鲜花的人生,我也有我自己的生活了,我们都不该留在过去了,不是吗?”
周寅白沉默了会儿,他的手放在方向盘上,不知过了多久,闻风听见他说:“我知道,我也不想打扰你的生活,只是……他病了。”
“小风,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希望你能跟他一面。”
……
他说,席至生病了。
闻风趴在桌上,从胸腔里重重呼出一口气。
对席至的好奇和忧虑,从她第一天认识他起,这两种情绪在她心中占据的程度就从未减轻过。
分开的六年里,在搜素引擎键入席至的名字的行为有过很多次,但都如同那些年她跟席至夜聊短信那般,斟酌字句,最后总是从百字删减到零。
逃避了多年,突如其来的一次人为促成的重逢,打开了她内心深处一道闸门。
这扇门原本被尘封住,然而一经开启,好奇心便汹涌而脱,她只想窥探更多。
她点开微信,最新的聊天是昨天和何仙琪聊起,前段时间自己跟叶青去看了RIOT的最新公演。
她看着聊天界面,想了会儿,后按了通话键,电话响起,免提里传来何仙琪大剌剌的嗓音。
闻风听到何仙琪那边地铁报站的声音,于是说:“你刚下班啊?”
“嗯咯,加班到这个点,我们那个组长真他妈不是人。”何仙琪没好气地骂了句,后转换情绪,语气平和地问她,“你别说你打电话来是为了姓席的事。”
“……”她的心思,何仙琪一猜即中。
原本闻风还想先和她聊些旁的为自己打掩护,然后再绕到席至身上,不想何仙琪先提出来了,她只好承认,“我真的是不知道该找谁说了。”
“说呗,我听着呢。”
闻风顿了片刻,说:“我上次跟你说,我跟我出版社的编辑去看了他的公演,记得吧?”
“嗯,咋啦?你们不会还有后续吧?”何仙琪语气惊讶,“徽城这么小的吗?好歹也是个首府啊,这种狗血的情节都能撞到你身上。”
“呃……也不能说狗血,”闻风扶额,“周寅白,你记得吧,就是以前席至乐队里的鼓手——他托人联系了我们出版社,要让我给他们画专辑封面。”
“他故意找的你?”
“嗯,我跟他见到面了,他跟我摊牌了。”闻风回答,目光扫到自己工作台上放着的摆钟。
指针游摆,让她有片刻走神。
何仙琪那边觉得一切匪夷所思,继续问:“那你怎么回的?你接了还是没接?”
闻风有些怅然,慢慢解释道:“我最开始不知道是他们的单,跟那边负责人见过面之后,七七八八的早就谈得差不多了,还是前几天去那边公司交接,我才知道是RIOT……”
闻风没说下去,但大致经过何仙琪已经明白,她问:“然后呢?你拒绝啦?”
“没有,”闻风摇头,“我说我要考虑考虑。”
“你自己怎么想呢?”何仙琪为她头痛,叹息了声,“说实话,你要是接这个活儿,就意味着百分之百要跟他见面,你做好准备了吗?”
“什么准备?”闻风有些愣。
“重新见面的准备啊。”
闻风将桌上的电子笔拾起,放在指间把玩。
她有预感,自己的逃避型人格要出来作祟了,静静想了会儿,她回答何仙琪说:“其实我压根没想好这份合同是签还是不签。”
她的原则便是,不论遇到什么事,当缩头乌龟就能成功应对,如此,塌下来的天总归砸不到自己的头。
“——不然我也不会烦到给你打电话了。”
“别,你又开始了,逃避是最不可取的。”
何仙琪了解她的脾气,忙制止她又要应付了事的做法,劝导她说:“当初的事,错又不在你,为什么在这种事情上还要你放低姿态去想见面还是不见面?按我说,你就该干脆点,直接跟那边说,你干不了,你们出版社反正靠着你吃饭,你说不接,公司就算不理解也左右不了你。再说了,合同不是还没签呢嘛,这也不算违约……”
何仙琪的意见是,不支持她跟RIOT合作,能够避免的相遇,她应该竭力避免。
电话挂断,聊天界面又被她滑到和徐岱聊天的那一页。
最后一条消息,是徐岱留给自己的地址——城村B26栋五楼701,叮嘱她记得抽个闲日去这里听一下RIOT专辑的demo。
他坚持认为,只有听过原曲,才能让她更理解整张专辑的立意和想要传达的感情。
她猜出,地址里写的应该是席至的家,因此徐岱的消息发来好久,她一直刻意没回。
想这些复杂的人际关系到夜深,时间悄然走至一个她以往已经睡熟的点。
原本正常的作息,因为这件事引发的或悔恼或期待的情绪,在她脑子里一来一往地打着架,害得她一直没能睡着。
睁眼是一片漆黑的卧室,看得叫人心慌。
闭眼却是在她回忆里,逐渐变得清晰的六年前的席至……
她从床头取下正充电的手机,亮屏,分别给何仙琪和徐岱都发去了消息。
她在和徐岱的聊天框里写,她明天会去城村去demo,言下之意是提醒他,要他提前跟那间701室住的主人打好招呼。
而她给何仙琪发:
【琪琪,想了一晚上,我还是决定接这个活了。
原因是绘图的细节我们聊得都差不多了,我不想因为我耽误他们专辑回归。
其次我也想再见席至一面,这么多年,我始终没有决心说出‘我放下了’这句话,可能还是因为当初跟他的分别有太多遗憾吧。】
【我想为当年以及那之后的的日子画上一个句号,不是想跟他重归于好,我只是想开始一段没有他的全新生活了。】
城村地带离徽城市中心最远,地段已快接近城郊。此处经济不发达,交通也相当不便。
这一带楼房大多依靠低矮山丘,按阶梯式从山脚往上修建。一层接一层的破旧居民楼里,收容的太部分是从外地到省城打工、没有本地户口的迁移民。
闻风坐地铁出发,又转了两趟公交才找对地方。
顺着街沿竖着的导路牌寻找B区26栋时,她正爬完一长段上山的楼梯。
好久没爬过山,把她累得够呛。这她不禁怀疑,徐岱留的地址里究竟住的是不是席至?
这么一推敲,她越有种自己是被人戏耍了的预感——什么封面画稿、什么RIOT和席至,恐怕都是这帮人想出来折磨她、愚弄她的把戏。
但等她找到26栋,一口气爬到七楼之后,看到门口堆积的外卖餐袋上收货一栏备注的“席先生”,证明是她想多了。
这栋楼是一楼一户的户型设计,沿着楼梯上到第七层楼,就已经是到了顶楼,再往上则是铁门紧锁的天台。
701号房门外,除了她首先注意到的,堆积成小山的外卖盒子,角落里还有一些旧书和报纸,从纸张上面落的一层厚厚的灰判断,这些东西摆放在此处已有些年头了。
连爬多层楼梯,大冬天里,让她出了些汗。
绕开地上两堆在她心中已跟垃圾划上等号的闲置物品,她走到房门前。
猫眼已然蒙尘,被她当作镜面,就着稍微收拾了一下被汗水濡湿的刘海。
感觉刘海不再粘连,她低头又拍了拍身上的卡其色呢绒外套,最后伸出手,表情郑重地按响了门铃。
按了两下,她收回手,在门口静静等了大约有五分钟,里间却无人应答。
她稍稍讶异,又按了两下,但还是没人理她。
会不会不在家?她暗暗推测。
正当她打算折身下楼离开时,她突然想到,会不会是门铃声音太小,而席至在更深处的房间,因此没能听见?
抱着这样的心理,她又转身,用手重重拍了拍门。
门仍没开,她好奇地用眼睛透过猫眼,想要看看里面的情况。
正看着,忽然门板后传来一阵微小的动静,她吓得忙站回去,人还没立稳,门从里面被人推开了。
开门的人穿着白色短袖,衣领处却设计一圈蓝色,下身是浅灰色卫裤,脚上趿拉着一双布面拖鞋。
闻风先抬头看他,他脸上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半眯着眼睛,有些慵懒地倚靠在门框上,似乎没看到她。
他下巴上有一圈不深的青黑色,昭告众人,他大约已有几周没刮胡子。
闻风不合时宜地想起一个与他有关的——只要熬夜写歌,第二天下巴颌上就会冒很多胡渣的生理习惯。
那时她还好奇问过,他大概多久修理一次胡须,他的回答是,他的胡子长得快,必须两天一次,不然被他奶奶看到,难免要唠叨他邋遢,人没精神。
胡渣的存在,让他看着与六年前相比是完全脱去稚气的成熟态。但人依旧清癯,甚至比从前更瘦。
身形越发消瘦,她却反而觉得他越发高了,站在她跟前,仍有身高优势下的咄咄逼人。
她轻轻咳嗽了声,他才撑开眼皮,视线瞥过来,见来人是她时,他神色明显怔了一下。
两人对视了有半分钟之久,他才反应过来,眼前站着的是闻风。
他有些慌张地舔了舔唇,人往里走了几步,又回头频频看她好几眼,想说什么,却一直没敢开口。
还是闻风先出声打破尴尬,她哂笑着,指了指他家的门,说:“刚刚按了门铃好久,看你没回应,所以我就敲门了。”
他动作不自然地抓了抓头发,视线回避她,解释说:“这门铃早就坏了。”
“噢……”闻风听到这个回答,内心愈发尴尬。
她张了张嘴,还想找些话题缓解气氛,然而却实在想不出适合当下寒暄的话题。
没得到他准许她进屋的邀请,她僵直立在门口,一时不知自己是该进去房子里,还是应该继续在门口站着。
她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子想了会儿,说出了自己的来的目的:“我是来拿demo的,徐先生应该通知你了吧?”
或许自己还是不进去的好,她说着,松了口气。
也好,就是拿个母带的时间,在门口_交接足够了。
然而他的想法并非如此,他从门口的鞋柜里翻找出一双男式拖鞋,动作很轻地放在她脚边的地毯上,低声说:“你先进来吧。”
闻风愣了一下,见他人已走进房子里,没扭捏,而是脱下自己的鞋子,换上他给的拖鞋,小心翼翼地跟着走了进去。
她注意到,旁边他忘记关柜门的鞋柜里,鞋子的摆放足以用“塞”这个字来形容。
鞋子很多,但鞋柜体积有限,因此能看到几双鞋叠放在一个格子里的拥挤现象。
他原本人已经走到客厅,见闻风仍停留在玄关,忙走了回来,到她面前,抬脚将柜门合上了。
他扶额,脸上表情不大好意思地为自己辩解:“有点乱——不知道你要来,所以房子没怎么收拾。”
兄弟萌八月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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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