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睡了吗?】
闻风的手机界面有一条新短信覆盖上来,信息内容只有一个字,结尾连标点都吝啬留下:
【没】。
发信人那栏赫然写着“席至”,让她有些不敢相信的,反复揉了好几遍自己哭得酸胀的双眼。
确认过后,这真的是他,闻风激动得一下从床上坐起,动作太大,头还不慎撞到了床头,随之而来的疼痛感,令她抱住后脑勺惨叫了一声。
孟玉恰好起夜,听到声响,她推开闻风的房门,见闻风手机还亮着,黑夜令她低声斥了一句:“大半夜又发什么疯,还不睡觉?明天不上课啦?”
“马上就睡!”闻风忙把手机熄屏,人缩进空调薄被里,不让孟玉瞧出更多异样。
“这么晚回,你看我下次还放不放你出去玩,一天天正事不干,净知道玩……”
孟玉的唠叨声,随着她进来替闻风捡起掉落在地上的衣服愈近,又随着她关门出去的动作愈远。
等到她透过门缝注意到客厅的灯被人按灭,世界再次陷入一片严丝合缝的黑色之中,她才敢把头完全露出来。
她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再度打开,屏幕仍停留在她和席至的聊天界面上。
看着他回复的那一个字,闻风没忍住,咧嘴笑了。
聊天的界面再往前翻,只能看到她一个人单机聊天的凄凉记录——这是席至第一次回她消息,即便只有一个字。
乐了一会儿,她才开始编辑回信:
【没想到你居然回我消息了,好开心呀!】
一句话,被她删删改改好几次,最终落定,但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金言妙语。
信息成功发送过后五分钟,他才回:
【酒吧的事谢谢你】
她原本等得都快睡着,听见短信提示音,瞬间又清醒了。
【哈哈哈哈,不客气。】
原本她想多回复两句话,但写得太多,似乎又显得自己过分主动;但太少,又会让人失去交谈的**。
——果然,他很快回过来:
【早点睡吧,我睡了】
“……”她盯着他发来的信息叹了口气,对自己回出去的那条消息深感后悔——不然和他的话题就可以终结得更迟一些。
她有些落寞地回了一句晚安,将手机重新塞回枕头下,身体则侧躺着,脸颊贴着双手。
床头柜上的九百九十九颗星星里,有些折纸是有夜光图层的。
此刻空间里暗下来,她看见瓶子里有几颗在默默亮着荧绿的光,像极了小时候她在乡下的稻野间抓到的,被她装在玻璃瓶子里,几只发着微弱的光的萤火虫。
她想起她在清吧的贮藏室,娜丽抚着她的背时,同她说的那番话。
“……喜欢没有应该不应该,只有值得和不值得,以及你自己是不是真的非这份喜欢不可。”
“一想到要放下它,就会觉得失落,就好像丢掉了一件自己最喜欢的裙子。但把它提在手里,你又会觉得双手沉甸甸,全是压力。”
“它既给你期待,可有些时候,对我们来说,又是一种折磨。”
“但年轻嘛,总是需要爱的。关键是,你要找到一个能让你的心变得很柔软的人。我想,席至他也是在等待一个这样的人。”
能让席至的心变得柔软……那会是怎样的女孩呢?
性格恬静抑或活泼,行事缜密还是如她一般粗枝大叶,喜欢古典乐还是摇滚……
想着想着,时间无声流逝,她被生理上的困意打败,很快便睡着了。
再见到席至,已快是她高二快结束的那段天气炎热的考期。
难得的微机教室有空调可吹,但也是听技术老师一遍一遍教着如何编辑一张完美无缺的财务报表,以及他一贯的论调——认为如果谁学不会在Excel里熟练使用Subtotal函数,那么这个人的会计生涯基本就等同于废了。
是的,闻风的会计生涯已经废了。
这节课,她喜欢和何仙琪一起,借着老师留出来的操作练习时间,偷偷打开□□,逛逛自己或者别人的空间。
这天,闻风点开了自己还不达一百人的好友列表,想找个人聊天。
但一百人里边基本上都是初高中同学,现在又是上课时间,因此在线的人并不多。
她鼠标滚轴下滑,发现显示在线的几人里,有一个熟悉的头像亮着——“一把燃烧的吉他”,这是尤文宇。
她点进去,给尤文宇发了个消息问他在不在。
那边很快回了:
【听说你在酒吧的英勇事迹了,可惜我不在现场,不然我也是见证过历史的人了。】
闻风有些无语,回给他一串省略号。
那边忽视了这串符号,聊天窗又弹出消息:
【我叫尤文宇,他们都叫我小六,你也可以这么叫。】
【为什么叫小六?】
闻风好奇。
【哈哈哈哈因为我吉他弹得太好了,总是被人说是不是长了六根手指,说着说着大家就这么喊我了。】
虽然尤文宇并看不到,但闻风还是对着屏幕点了点头,她敲字向他介绍:
【我叫闻风,你可以叫我小风。】
她想了想,见过尤文宇的唯一一次,是在工厂,她为了把钱包还给席至。而那时,尤文宇用让闻风少女梦碎的语气,跟她说这个企鹅号是他的。
印象中是,他年纪似乎不大,个子不高,声音也听着脆而青涩,像是还在念初中。
于是,她又发过去一条:
【你应该比我小吧,我是93年的。】
【啊…我94年的。】
【那你比我小一岁哈哈哈哈。】
【是的,小风姐。】
看着他新赠自己的称呼,闻风无声叹了口气,她键入:
【不过聊这些也没用,咱们又见不到面了。】
尤文宇照例回得很快:
【清城这么小,你怎么知道见不到。】
他发完这句话,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又敲来一行:
【我们周六在火车头有表演,你到时候可以来找我们玩,席至也在。】
理所当然地,闻风把尤文宇这行字,当作了一份书面的邀请函。
因此终于捱到周六,上完上午的课,下午到孟玉店里和她报备过,闻风便火速赶回家里换衣服,要往尤文宇提到的地点赶去。
火车头地下城,是清城最大的演出活动举办地。
原本这里是一座用来呈展火车模型的博物馆,但由于对火车感兴趣的人在清城实在找不出几个,博物馆承办人觉得盈亏比太低,渐渐就将这里改成了专门举行商演活动和为年轻人服务的地下城游乐场所。
“夏天”这个词,只有在冬天才显得比较浪漫。尤其是在人挤人的地下城,闻风深感这一点。
她皱着脸挤过身边各色男男女女,心里早已说了一千遍“讨厌讨厌夏天”。
而她脚下踩着的新买的白色帆布鞋,很有等自己走出人堆,鞋子就从白色变为黑色的趋势。
这还不算最糟的,最糟糕的是,她在地下城售票厅打算买票进入演唱会时,还被工作人员以未满十八岁的理由,残忍地将她拒之门外。
“……可是我只差几个月就满了,姐姐,你看一下嘛,这里写着十一月,真的,求你了,让我进去吧。”
闻风不甘,被赶之后,她仍举着自己的身份证跟售票窗口后面无表情的售票员沟通。
售票员对她这种行为早就见怪不怪,她摇了摇头,“不行,这场演唱会年龄限制是文化局的规定,我这边售票都要登记信息的,你就是差一天满十八岁我也不能放你进去。”
售票员不容置喙的语气以及闻风身后排着长龙的队伍,让闻风只得放弃挣扎,最终失望地离开了售票大厅。
从地下城出来,她走到演唱会舞台周围的护栏外,低头,果然在自己的白色鞋面发现了两个黑鞋印。
她看着,低声自言自语地抱怨了一句,后蹲下身,从包里找出一袋纸巾想要擦掉两块碍眼的印子。
一种莫名委屈的情绪涌上她的鼻尖。她不由地吸了吸鼻子,感慨原来委屈的味道是酸的,让人想哭。
鞋上的两块印记也因为她不耐烦的动作,越擦越有扩散开的迹象,她擦着,心里越发生气,正要掉泪时,忽然有道声音从头顶传来。
“诶,小风姐——你干嘛蹲在这儿?”
她错愕地闻声抬头,只因这个声音她记得,是尤文宇。
仰脸看去,尤文宇站在她面前,正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她。
而他后面,是并排站着的席至和周寅白,两人也望了过来。
她忙站起来,着急的一下,差点被因头部充血引发的一阵黑色眩晕感害她跌倒在地,但幸好她稳住了。
她站稳,一边理了理自己的裙子,一边惊喜地说:“好巧啊,居然还能碰到你们!”
感叹过后,她又问:“所以你们现在是要去表演了吗?”
尤文宇点点头,“你不进去吗?现在观众好像可以入场了。”
说着,他还指了指那边的入检口。
听到这话,闻风的笑容一下消失不见。她颇有些闷闷不乐地解释说:“他们说我没满十八岁,不让我进去。”
“噢,”尤文宇明白了,他笑了笑,眼睛看向身后的席至,一面同闻风说,“小事啊,你跟我们一起进去不就行了——可以吧,至哥?”
席至移开停在闻风身上的视线,转回脸,没说话,却把手里的一个琴箱扔给了尤文宇。
尤文宇会意接住,又递给面前的闻风,同时叮嘱:“这是至哥的琴,有点重,小心一点拿,别磕到了。”
闻风小心翼翼接住,双手提着棕黄色琴盒上的挂把,郑重点头强调道:“嗯嗯,我会很很很小心的。”
她说这话时,故意将声音抬高了几分,目的是想让席至听见。
然而,席至没停留,而是先行往员工通道去了。
闻风看着他背影远去,耳边传来尤文宇的声音:“走吧,跟我们后边。”
她这才收回目光,跟在尤文宇身后,假装是乐队的后勤,跟他们一起,顺顺利利地通过了员工通道,进入了会场内。
而且是VVIP待遇,不用在户外观众席人挤人,饱受被夏天最烦人的生物——蚊子叮咬的痛苦,她领到了员工证,可以在后台近距离观看舞台上席至的演出。
这次的演出形式类似音乐节,涵盖了各种音乐风格。
除了歌舞类节目,节目安排里也夹着一些小品和成人化的表演,这也是为什么活动入场关卡处设有年龄限制。
在后台候场的人同样也多。
闻风不是第一次看演出,却是第一次进入后台近距离观察表演人员如何化妆、如何排演,以及策划导演如何在后台扯着嗓子骂完这个骂那个——所有的一切都令她感到新奇。
表演嘉宾大都没什么名气,因此很不受重视。服装、妆面都要自己负责,因此能看见围成一小堆一小堆的男生、女生在互相帮忙画眉或是点缀唇色。
当然RIOT四人除外。
他们四人无心妆造,而是错落坐在候场休息区的矮小方凳上,背靠着隔开主舞台的幕布,低着头各自调试怀里的乐器。
闻风就站在他们旁边,准确来说,是站在席至身边。
正在她看席至拧弦时,席至不知要做什么,突然从座位上起了身。
起身的动作被尤文宇看见,便顺口跟他说了句:“至哥,帮带一下调音器。”
席至颔首,人走出,闻风忙跟了上去。
她跟着他走到了乐队放行李箱的位置。
他蹲下,打开行李箱,先从里面找出了一个黑色的小型仪器,后又翻了翻,从更深处找出了一个透明的袋子,里面装了一些瓣状的塑料片。
闻风蹲在他旁边,看着他手里的几样物件,好奇地问:“这些是什么?”
席至抛了抛手里的那个黑色的仪器,回答说:“调音器,”
“这个是拨片。”他又指了指那袋塑料片。
“弹吉他用的吗?”
“嗯,贝斯也用,用拨片音色会更好。”
闻风略微听懂地点头,眼睛又注意到行李箱里放着一面黑白色的旗帜,上面绘制的图案令人眼熟。
很快,她想起,自己曾在娜丽的清吧看到过这面旗子。
旗帜上图案的底色是黑色,四个字母则以扭曲的形状用白色涂填后,拼接在了一起。
她摸了摸鼻子,这不是她第一次觉得这个图案丑了,上次在清吧见到,就已冲击到了她还算高的审美情趣。
她将皱着在箱子里的旗子展平,一边问:“这是你们的队标吗?”
席至看一眼,应了声:“嗯。”
闻风侧目,“你画的啊?”
他摇了摇头,“不是,小六随手涂的。”
闻风舒了口气地“噢”了声,就说席至的审美没可能这样低。
她看着旗帜上,歪歪扭扭的四个字母,又问:“这个英文怎么念啊?”
“RIOT,”席至轻声读了一遍,同时解释,“暴_乱的意思。”
单词发音简单,经他低沉嗓音念出,有种道不明的深邃悦耳。
“好酷噢。”她不禁感慨,目光却不敢太直接看向他,而是微偏着头,只看一眼便收。
他今天的T恤是藏蓝色的,像这夜的天空,给人一种神秘又遥远的感觉。
“那你在乐队里面是干嘛的啊,主唱吗?”闻风看着他侧脸分明且修长的下颌线,小心翼翼问出困扰自己许久的问题。
“嗯,主唱,也负责吉他。”他说。
“那你跟小六不是重了吗?”她记得尤文宇的头像,那把燃烧的吉他——暗示尤文宇同样负责乐队的吉他部分。
席至语意简洁地解释:“两把吉他发挥的功能不一样。”
闻风又是听懂一半地点了两下脑袋。
她理解的意思是,席至和尤文宇都负责弹吉他,但是每个人的吉他在乐队表演里发挥的功能不尽相同。
她趁着席至还愿搭理他,不想重蹈那晚跟他聊天话题终结者的覆辙,继续问:“你们上台会自我介绍吗?”
“很少,我们跑的场子基本都不会给我们留介绍的时间。”
“噢,这样啊。”闻风撅了撅嘴,正在想后一个话题该用怎样的问号开启时,席至站了起来。
他弯身将行李箱盖合上,后放回原来的杂物摆放处。
他将闻风留在原地,自己先走出了一段,然后才招手示意她,说:“你过来。”
“干嘛?”闻风听话地跟过去。
席至没告诉她答案,而是说:“跟着啊。”
他领着她走回到RIOT另外三位成员在的角落,先指了坐在最外围,手里抱着一把吉他的尤文宇,对她说:“节奏吉他手小六。”
后又看向正在调试贝斯的冯洲,介绍说:“冯洲,贝斯手。”
冯洲笑着,从贝斯上分出一只手,跟闻风打招呼。
最后是周寅白,“他是鼓手,烧白。”点到周寅白时,周寅白跟之前一样,朝她晃了晃鼓槌。
然而,最让闻风好奇的还是离她最近的席至。
她扬起脸,眼睛因含笑而下弯。她期待地看向他,追问:“你呢,你呢?”
“我,你不是知道吗?”席至回看她,脸上表情略微不解。
“我想听你说一遍嘛。”闻风笑。
尤文宇这时按住了琴弦,他停下试音的动作,冲闻风喊:
“小风姐,他是RIOT乐队主唱兼主音吉他手兼队长——席至。”
乐队里的主音吉他手主要负责演奏单音旋律和和声旋律的独奏部分
而节奏吉他则演奏和声和副段部分,跟节奏组的贝斯、鼓一起,起到衬托主音的作用。
但两者有时分工会重叠,尤其是在我给了席至这个设定的背景下——他既是主唱又是主音吉他手,所以有时需要尤文宇同时担任两个角色。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