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骷髅似乎没料到她有这一手,猝不及防被灵流灼了一下,猛地向后一退,此时云别尘也赶到了。他手中长剑已经召出,带着猎猎罡风,向骷髅直刺而去。
他褪尽了平日温和含笑的模样,衣带当风,长眉入鬓,眸子如星辰般带着寒气。
黎江雪竟然有一刻看呆了。
那骷髅倒也不是傻的,断然不肯吃第二遍亏,黑烟裹挟着尖叫,飞快向屋内退去。云别尘还待再追,却被黎江雪一把拉住。
“你看。”她指着镜子道。
镜中,骷髅回归了原本模样,还是瘦瘦的一副骨头架子,缩在秦珍的怀中,竟然还在瑟瑟发抖,好像十分惊恐可怜一样。
而那秦珍双臂紧拥着它,不断轻拍安抚,其神情无比温柔,“阿南不怕,我在这儿,没事了,没事了。”
面对这一幕,即便镇静如云别尘,也不免怔住了。
骷髅从镜中偏转头,看向他们,咧了咧嘴。虽然只剩下白骨的脸上已经做不出什么表情,但黎江雪就是觉得,它在笑,是一种讥讽、张扬、有恃无恐的笑。
只见它埋头在秦珍肩上,似乎耳语了什么,秦珍骤然扭转头来,透过已经被掀飞的,一片狼藉的窗户,直视着二人,脸上露出既紧张又愤恨的表情。
“你们!你们休想欺负阿南!你们有事冲着我来,和他一个弱男子为难,算什么本事?”
云别尘手中仍提着长剑,浑身充满戒备。
秦珍见了,似乎越发视他如仇敌,挣扎着下床扑过来,“你们有本事杀了我,杀了我啊!别碰他!姑奶奶和你们拼了!”
她已经是强弩之末,被掏空的人了,哪有什么力气,不过是踉踉跄跄下了床,就一头栽倒在地上。身上的污秽与地上的酒液混合,愈发让人不忍目睹,发黄的眼睛却带着血丝,目眦欲裂,死死瞪着窗外的两人。
那骷髅见她如此情状,却又似乎不忍,倾下身去扶她。在黎江雪的眼中,一旦离开了镜子,便是秦珍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姿态,悬空又倒回了床上。好像一只提线木偶,诡异非常。
而她刚刚要和窗外两人拼命,转头对着那具骷髅,又温柔非常,“阿南,你伤着没有?有没有哪里疼?”
云别尘握着剑的手紧了又紧,似乎既愤怒,又十分挣扎。
黎江雪反握住他的手,用气声道:“师尊,走!”
“可是……”
“听我的,先走!”
两人一路退出院子,那骷髅倒也当真不纠缠,只听屋里软绵绵的唱曲声又响,似乎它一心一意,只想和秦珍夜夜良宵一样。
而这么大的响动,府中众人也没有一个来瞧瞧的,也不知道是睡死了,还是对那妖物恐惧至深,夜间一步也不敢踏进小院。
一直回到他们自己的住处,云别尘才憋不住问:“为什么要听你的?”
黎江雪重新点了灯,看着他鬓发微乱,一副既不解且意难平的模样,就忍不住笑了,“哦,原来师尊不知道理由,倒肯听我的话。”
眼前人脸上微微不自在,“我信你不会乱来,你必有你的道理。”
她在心里偷偷说了句“师尊真乖”,脸上一片正色。
“你看,秦珍口口声声喊那骷髅‘阿南’,他们之间必有什么纠葛,是我们所不知道的,这件事绝非看起来那么简单。如果不是秦家果然疏漏,一无所知,就是有什么事故意瞒着我们,没有对我们全说实话。”
“是,但这似乎并不打紧。”
“啊?”
“无论她与那骷髅有没有前尘旧事,人妖终究殊途,我们只管除妖便是。”云别尘一脸认真,“你师尊打得过它。”
“我的师尊哎!”黎江雪苦笑着去摇晃他,“你是不是在山上待得太久,都待傻了?”
“你说我什么?”
“你没瞧见吗,那骷髅机灵得很,眼看要在你手下吃亏,立马就往秦珍的怀里钻。秦珍被它弄得五迷三道的,两个人……咳,一人一妖紧紧缠绕在一起,你怎么打?怎么保证不伤到秦珍?”
“我……”
“再说了,就算你技艺高超,能只伤妖怪,你看秦珍那个样子,也不知道被灌了什么**汤,心心念念都是她的阿南,要是看见那具骷髅在她面前粉身碎骨了,你猜她会不会当场疯过去?”
黎江雪道:“她那副病恹恹的样子,和骷髅也没什么差别了,她要死要活的,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就得吃不了兜着走。”
她认真总结:“师尊,我们光除了妖没用的,要是秦珍出事了,你猜秦家肯不肯给我们酬金?”
“我原本也不是想要那些钱。”眼前人轻声嘀咕。
“你说什么?”
“没有。”云别尘抬头眨了眨眼,“你说得对,是为师考虑不周了。”
面对这样没有架子,又虚心的师尊,黎江雪也忍不住要拿软话哄哄他。她笑着凑到他面前,眼睛闪闪亮亮的。
“不,师尊既周到,还特别厉害。”
“有吗?”
“当然有啦,你拔剑面对那妖怪的时候,都把我看呆了。我还从来没见过师尊那个样子,真的和平时好不一样啊。”
“非常凶?”
“非常好看。”
可能是没料到她如此直白,云别尘猛地一下,从脸一直红到耳根。他匆忙想喝一口茶作为掩饰,却发现茶壶已经空了,于是更慌乱,把壶往她手里一推。
“帮我加点水。”
黎江雪打量他一眼,故意把声音放得又甜又软:“遵命,师尊大人。”
于是他更加彻头彻尾地红了,在灯下耳尖都透着亮。
黎江雪添完了水回来,不好意思再逗他,转而回想起今晚的遭遇,只觉有惊无险,竟然还有一丝丝刺激。
“师尊,我没想到我竟然可以挡住那妖怪。”她来回看着自己的手,“那时候,我真以为要挨它打了呢。”
虽然在山上跟着云别尘学了这些日子,但她未经实战,总是没有什么实际的感受,总觉得自己并不像在修仙,更像是在学校里,规规矩矩地完成课业。师尊讲什么,她就听什么,教什么,她就练什么。
直到今夜,面对那扑上来的黑雾,她才第一次觉得,她真的是一个修士了。
哪怕她当时慌得,把学过的法术都忘了,但是单凭危急中爆发出的灵流,她也成功地把骷髅吓退了呢!
云别尘在一旁看着她,眼带笑意,“嗯,你做得很好。”
“是吗是吗?我也觉得我有点小厉害。”她偷着得意,“而且我发现,我的灵流也有点不一样了。以前它是水蓝色更多一点,透着那种淡淡的光芒,但是今天里面的金光好耀眼啊,我自己都吃了一惊。”
她突然想到什么,掏出衣领里的吊坠,一脸兴奋,“师尊,是不是你给的这个法器,果然有用啊?”
她太雀跃,没有留意到云别尘眼中一闪而过的犹豫,还有某种小心的欣慰。
她只听见他轻松道:“自然,给你的那一天不就说了,它能帮助你增进修为,如今可是见效了。”
“真好啊,真是我的神奇大宝贝!”
黎江雪对着烛光,认真看了看那枚鹿角一样的吊坠,乐开了花,捧到嘴边亲了一口,又珍而重之地塞回领口里。其情其状,把云别尘都逗笑了。
然而,她一转头看见他在笑,脸却忽然垮了下来,“师尊,你知道给我法器护身,为什么又陷弟子于不义?”
“我哪里……?”云别尘都让她问懵了。
“那骷髅妖扑过来的时候,你为什么让我跑,自己去引开它?你知不知道,弟子丢下师尊逃跑,女子让男子替自己挡灾,都是很丢脸的?”
她做出一副气鼓鼓的样子,趴在他面前炸毛,眼眶却悄悄地红了一下。
明明他自己灵核有问题,一旦用多了灵力就受不住,试图引开妖怪时却跑得那么快,她只来得及看见一个衣袂飘扬的背影,吓得她魂都快跳出来了。
能不能不这么自说自话的!
云别尘本来大约是要驳她的,但可能是看见她眼睛红了,怔了一下,忽然笑得有点软,“对不起,怪我。”
她满腔的气和怕,陡然就瘪了下去,“你干嘛?”
“对不起,让你担惊受怕了。”他认真道,“而且,我也并没能引开那妖物,它还是直冲着你过去了,我险些来不及回来救你。所以,对不起。”
黎江雪被他的目光看得,脸上竟然有点烧,赶紧从他面前起身,不敢和他对视,大大咧咧地笑了一下。
“你看,连妖怪都比师尊懂事,知道丢下同伴,自己偷偷承担攻击是不对的,所以它只打我,不上你的当。人家多讲武德啊,哪像你?”
“我都认错了……”
“好嘛好嘛,知道跟徒弟认错的师尊,就是天底下最好的师尊了。我知道你是护着我,我都知道,啊。”
她好言好语地把人给哄住了,云别尘却百思不得其解,“我当时替你挡下一击,分明故意激怒了它,那妖物却为什么不追我而来,只一心一意盯着你呢?”
黎江雪替他铺好了床铺,劝他宽心:“我们自己在这儿琢磨,也没有用,不如早些休息,明天问问那秦家人,阿南到底是谁,和秦珍有什么瓜葛,才好对症下药。”
“你说的也是。”
“嗯,睡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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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 1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