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如此多的陪葬品,此处应该是墓穴侧室。
几次试探过后,鼠眼男大胆地开始在棺材和箱子里挨个翻找,朝阳缓过劲儿来也加入队伍,挑选一个拿起来擦去表面的灰,端详审视一番,然后嘴角一撇又将东西放回去。
鼠眼男连挑了好几个都没瞧着满意的,面上明显不快,“要死的屏公,带这么些不值钱的玩意儿,去地府要饭啊?”
朝阳泪痕满面,看上去憔悴非常,但语气倒是与之相反的轻快,“不值钱吗?我怎么看着挺不错的......”他捧着一个青铜杯看了又看。
“你手上那个,十个墓里九个有,拿出去别人能给你一个子儿都是便宜你了。”鼠眼男不屑,只顾低头翻,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青铜杯。
“好货估计都在主室,和牙葫芦放在一起。”袁蚯说完开始寻找通往主室的办法。
鼠眼男轻轻拿起一个卷轴,刚把线绳解开,卷轴纸便碎了一地。他手一摔,出了气又捡起来放回箱子里,恭恭敬敬对着八个方位躬身道歉,“对不住对不住,小的也是生活所迫,并非有意为之,您老千万别动怒别生气,等我平安出去一定给您烧纸钱。”
他道完歉直起腰又说:“屏公好歹是响当当的人物,怎么就搞这点儿陪葬品。去了主室,要是只有一个牙葫芦......呵,又要斗桃符。”
斗桃符,当多名地风看上同一件物件时,决定其所用者的方法。墓中回头路,行风聚成独。常言道,进时易出时难,进时难出时更难,能引发斗桃符的东西大多都在这样的墓里,所以地风的老祖宗们约定,谁能活着把东西带出去,东西就算谁的。
若是有两个人都出去了,那就俩人自己决定,决斗、平分,怎样都行。
若是出来了三个或三个以上的人呢?
那么老祖宗告诉你,没有这个“若是”。
侧室不知道是不是哪里漏风,房间中总有诡异的呼啸声回荡。莫非榆搓搓胳膊,朝郁问樵靠近了一步。霍朝阳也感觉到了,紧跟在鼠眼男身后,弱弱冒出一句:“要不......我们回去吧?”
鼠眼男提灯晃到朝阳面前,“油灯不灭地风不出,你是哪里来的野路子,连这个也不知道?”
朝阳低头不说话。
油灯已然是半老不死的状态,换做别的丙级拿着,估计会考虑朝阳说的话,但鼠眼男不同。这一路走在后面断断续续听他们说话,眼前这个鼠眼男人只要屏公墓顺利,就能去评乙级地风了,何况这趟还碰上有三个乙级、一个甲级的队伍,简直是走大运,怎么可能半路折返?
说话间,莫非榆拿起的陶罐底部连着一根链条,随着锁链拉长,两个棺材中间打开一道地门,里面飘出星星点点如烟雾细密的灰尘。
视线所见只有十级台阶,再往下便是乌黑一片。
下或不下,这是一个严肃的问题。
地风此行的目的是牙葫芦,而灵器通常都跟墓主人的尸体放在一起,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概率在主墓室。按照朔西的讲究,通向主墓室的甬道侧开上开,都不会从侧室往下走。
所以这条暗道,价值不高。
但这是对地风来说,莫非榆和郁问樵此行目的是来找鬼器的,自然是事无巨细,哪里都得转转看看。
两人打了声招呼,郁问樵打头迈步下了台阶。
“他们胆子好大......”朝阳说。
“老鼠的胆子都比你大!”鼠眼男恨完又问袁蚯:“咱们跟吗?”
袁蚯沉思片刻,决定先观望,继续搜索周围。
石阶往下没走几步便到了底,空气中浮着灰,莫非榆用食指指节蹭了蹭鼻子,然后用手捂住口鼻,另一只手牢牢抓住郁问樵的袖子,面对黑暗强装淡定。
侧室下阴冷潮湿,贴地挪动的步子时不时就能踢到个东西,声音清脆空灵,圆的长的都有,让人很难不联想到尸骨。
郁问樵好像一点也不害怕,这边摸摸那边摸摸,然后得出结论:“这应该是一个祭祀坑。”
骨碌碌——
莫非榆又踢走一个圆的,皮球大小的东西......
“我感觉这地方不大,应该没别的东西了吧?”她脚下挪动的幅度更小了,就怕又踢着一个,踩碎一个。
“等等,我们再看看那边。”郁问樵沉着道。
“好......”
至于那边是哪边,在哪里,莫非榆看不见摸不着判断不出来,只能紧跟着走。她和探路人之间就隔了一拳的距离,但凡前面慢半拍,两人就能撞上。
走了有一会儿吧,她记不清了,反正前后两人都走得很慢。莫非榆忽然碰上冰凉的墙壁,骤然紧吸一口气,连退三个小碎步,小心再小心,还是“咔嚓嚓”踩碎了不知道谁的骨头。
视觉发挥不了作用的时候,其他感官都会替眼撑起一片天,她这会儿就是如此。前面人在她被一面墙吓到的时候笑了,笑得非常轻,稍纵即逝,但这一声她也听得十分真切。
“还没到么?”她有点不耐烦。
“嗯......还有几步吧,我还没摸到东西。”
你要摸啥东西啊?这里面比黑店还黑,有啥东西可摸的。要是鬼器在这,磨蹭半天人早就出手索命了......
莫非榆想了一堆问题,刚准备开口,就被郁问樵抢了,“没有了,我们回去吧。”
“好好好,走走走。”莫非榆接连应道,一时冲劲上头打头走出几步,然后像是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定在原地,讪讪侧身请道:“还是劳烦郁褚师走前面。”
走着走着,前面响起动静。
咔嚓咔嚓嚓——
骨碌碌碌——
有人毫不客气地踩着白骨正与他们面对走来。
来者也发现了里边的声音,先行问道:“是你们俩吗?”
“是,是我们。”莫非榆听是袁蚯的声音,卸下防备。
脚步声停住,袁蚯又问:“里面有东西吗?”
“是个陪葬坑,里面太黑了看不见,我们就回来了。”这会儿前面有了人,莫非榆回着话自然而然地和郁问樵交换了走位。
说着,两边人碰了面,说是碰面但都看不到对方人,只能凭感觉“碰面”。
“果真是浪费时间,”鼠眼男的声音在前面,“你们两个想活命就别乱跑。”
说反了,他们俩要想活命还就得乱跑,否则上哪找曹谱页去。
袁蚯他们下来不远,回头就能看到上方投下来的微光。朝阳下来时是最后一个,现在返回就变成了第一个。他走上台阶,快登完时一抬头对上一张惨白僵硬的笑脸,吓得大叫一声差点摔下去。
“干什么大惊小怪......”鼠眼男抬眼也对上了这张脸,抬起的脚像被冻住似的悬在空中。
怎么说呢,上面这张脸是张人脸没错,鼻是鼻,嘴是嘴,说起来是这么回事,但看上去却极其的,不和谐。非要找个容易理解的解释的话,那就是这人易容了,而且是毫无技术含量可言的那种。
“甲......甲级?”鼠眼男从衣着和腰间的铁牌将人认了出来。
甲级嘴角抽动,似乎是想表现得更熟识一点?
之前他大半张脸隐在塌软的帽檐下,也没人直视他,这会儿从下往上看才把面目看清;不过从大家的反应来看,可能不看清脸更好。
莫非榆上来的时候甲级已经退了几步,没怎么看到完整的脸,露在光线下的还是那半张脸。她微微紧眉凝视了一会儿。
这人之前就跟腰圆丙一样是有胡茬的吗?
甲级浑身上下没有一点血腥,衣着干净整洁,完全看不出是刚从八个灵石像手中逃脱的人。
鼠眼男见状,神色一转,眯起眼贴上去,想给甲级提包没包可提,想给甲级捏肩捶腿无从下手,最后舔着脸说:“不愧是甲级!随便出手就能将那些石像制得服服帖帖,实乃吾辈之楷模!这个侧室没危险,您保存体力,有什么事儿直接叫我!”
前头连人脸都不敢看,这会儿就能热脸贴上去,为了评乙,鼠眼男也是拼了。
甲级浮白的嘴唇翕动,吐字较之前清晰了很多,“谢谢。”
鼠眼男受宠若惊,搓手道:“您太见外了哈哈哈。”
两个字说完,甲级又定在原地当起雕像。
侧室四面墙上刻有雕花,图案皆是以左侧墙壁上的两个半圆形花屏延展而去。花屏中央是一朵五瓣莲花,莫非榆看着眼熟,四下一找,在棺材盖侧面发现了一模一样的五瓣莲花。
棺材盖恰好是半圆,侧面亦有雕花,墙上凸出来的部分对应盖上木雕凹进去的部分,形状大小完美匹配。
莫非榆重心放到右脚,一手捏下巴一手托肘,沉声道:“你觉不觉得,墙上这花能和棺材盖对上。”
半晌没等来回应,莫非榆回头看见刚才还站在自己旁边的郁问樵,正在和鼠眼男霍朝阳一起推棺材盖。
这棺材盖像是生锈了一样,三个男人推得脸都红了才动了两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