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八曹谱 第219章 雨中

白色身影快速穿梭在无尽蔓延的灰意之间，暗红的火焰在四处燃烧，刀光斩下，那只护在曹娥身前的巨蛾如纸般被斩断一只翼，但不出两秒便有新的飞蛾涌上，再次生出了新翼。

莫非榆轻啧一声，“真是没完没了。”

她指尖在刀身上一滑，火焰瞬间缠绕其上，旋身挥出一片暗红光幕，似暗星坠落。

光幕斩灭了飞来的数百只灰蛾，而火焰也以燎原之势极速向周围扩散，刹那间，火光在这片灰色空间内如烈日般耀目。

巨大灰蛾顿时发出一阵痛苦的尖啸，震得树林沙沙作响。

感受到这股强大的鬼力，曹娥眸中闪过一瞬惊愕，随后便是深深的恐惧，“你……你怎么会有鬼主之力的气息？！”

“看来你的消息很滞后啊。”

莫非榆不多废话，抬起火刀又是一扫！

如今再退已经来不及了，曹娥只能硬着头皮上。

乌云中划过闪电，闷重的雷声像是战鼓，曹娥调动一切鬼力，下一刻，不输天雷的震响从四面八方传来。

方圆百里的飞虫瞪着猩红的眼睛，汇成一股虫潮洪流，疯狂地向莫非榆扑去。

莫非榆轻喝一声，将火刀朝着虫潮奋力掷出。刀尖触碰虫潮的瞬间，火焰如吞天的巨龙将虫潮吞没，狂野咆哮着向曹娥飞去！

鬼器、鬼灵、鬼主之间，一字之差，千差万别。倘若莫非榆还没取回那部分带有杀伐凶厉之气的鬼力，她便不是曹娥的对手，倘若曹娥没有轻视莫非榆，自一开始便全力以赴，或许还能延长这场对决的时间，但这世间没有倘若，自她在情狱拖延时起，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雷鸣电闪间，曹娥全力扑动翅膀，向天边狂飞。她扯着嗓子吼道：“杜魅娘！你坑我！”

杜魅悠哉悠哉地道：“是你不服要战，与我何干？”

“我可是鬼灵！你这么做就不怕那位大人指责吗？！”

“区区鬼灵，也会叫那位大人在意？你的自知之明未免有些太差了。”

“你！！！”

曹娥原想杜魅能看在千百年交情的份上帮她一把，再不济为了那位大人的谋划，也会留她一命，没想到她竟这般无情，真是好一个无情胜七情的情狱鬼主！

身后的空气愈发灼热，火焰长龙已经追至身后，斑驳蛾衣上的眼睛惊恐地睁大，尖锐的嘶吼着，宛如地狱中被火海吞噬的鬼魂。

莫非榆目露寒芒，白色衣摆在风中猎猎作响，冷声道：“杀人偿命，曹娥，你欠的债到地狱还得接着还。”

嚯吼！

在曹娥错愕的眼神中，火龙嚣张的气焰暴涨，张大了嘴巴，如吞蝼蚁般将她吞没。

而在火龙吞没曹娥的同时，一声熟悉的“哐当”声自耳边响起，莫非榆闭眼迎接新到来的鬼力，她深吸一口气，顿时神清气爽，振奋无比。

树林中的灰意如潮水般退散，闪烁寒芒的长刀插入大地，灰蒙蒙的天空闪过一瞬霹雳，啪嗒啪嗒的雨点渐渐打下。

杜魅眼神探究地看向莫非榆，半晌后，指尖轻点，白玉步辇便消失无影。

莫非榆望向虚无，思忖着，不是说自己与杜魅有些交情吗，那她看了半天为何一句话也不说？

莫非榆想了一会儿，只能得出一个答案，她们之间的交情很一般。

她抽出一张纸，轻轻松开，纸张便悬浮在空中，散发出淡淡金光，将周围蛾灰尽数吸纳。片刻后，一只灰蛾跃然纸上，右上角便是“曹娥”二字。

与此同时，一层鬼气将曹娥页包裹住，将鬼页的气息隔绝，便能避免鬼页自动打开回驿站的通道，短暂地延长待在这里的时间。

“你怎么样？”郁问樵的声音自背后传来。

莫非榆回头，笑容明媚道：“痛快至极，我现在已经恢复了六成鬼力！”

雨点渐渐落大，但莫非榆的身上就像有一层无形的膜，没有被沾湿半分。她看着郁问樵微湿的发丝和衣裳，将他拉过来，那无形气膜便同样罩在他身上，随后又搓出火苗，吸干了他身上的湿气。

郁问樵听到莫非榆分享的好消息，却皱起了眉头。

早上她讲过，恢复六成鬼力便可以自由在小世界间穿梭，有这些鬼力傍身，她也不再受制于时间限制，也就不用回驿站了，意思是，她自由了。

郁问樵犹豫着缓缓开口，“那你还回驿站吗？”

“不回去了吧，青女一个人帮我揽了那么多事，现在鬼力既然恢复了，自然得分担一些。”莫非榆见郁问樵嘴唇越抿越紧，微微倾身，扬眉看他，“怎么？舍不得我？”

“自然。”郁问樵轻声道，脸颊微微泛红。

莫非榆勾唇一笑，伸手戳了戳他的脸颊，“我们郁褚师也学会撒娇了。”

豆大的雨点砸在地面上，溅起高高的泥花。

“小世界到处是混乱，即便你鬼力恢复，只要置身其中仍是凶险万分……”郁问樵急切劝说着，可她的神情未动摇分毫，气势顿时卸了下来，近乎请求地说道：“至少现在的驿站还是安全的，就不能……回去慢慢计划吗？”

莫非榆眼眸一凝，“郁问樵，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郁问樵不说话，但此刻的沉默便代表了一切。

“之前偷偷去找李铁月，昨晚又半夜不睡觉，我可不相信你除了等我和接楚悲，没做别的事。”莫非榆顿了顿，继续道：“说起来，那天你和李铁月的反应也不太对，支支吾吾的……不会是背着我，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了吧？”

“不是……”

见他还是不肯说，莫非榆看着那双躲闪的眼睛，郑重道：“郁问樵，我知道你不说是想保护我，但我们现在不是两个单独的人了，有任何问题应该要一起想办法解决。虽然你和从前的我的那段记忆我还没想起来，但那时候的我们一定也是一起面对的……”

“可正因如此，”郁问樵打断了她的话，抬起的双眸中满是愧疚与悔恨，“……我失去了你。”

他声音颤抖，莫非榆的心也随之一颤，瓢泼的雨声仿佛灌入耳中，再度掀开那段冰冷的回忆。

荒山秘谷，半淹半没的石桥上，一抹红意在笨重的大雨和轻快的曲调中奄奄一息。

前所未有的疼痛蹿便全身，致命的冰冷在腹间蔓延，她残破的身体虚弱抽搐着，泡在水里的眼眸在丧失所有光线的前一秒，看见了林中极速而来的青白色身影。

那张温柔含笑的脸，此刻是那么痛苦、悲伤，好像被抽走了灵魂支柱一样，不顾一切地向她奔来。

他嘴巴张得很大，不断竭力呼喊着。可喊的是什么呢？她全力去感受，却什么也感受不到了。

死前还能再见你一面，真好……

郁问樵……我们来世再见吧……

大雨虽然无法触及他们，但无比类似的雨声依然能传进他们的耳朵。

郁问樵用力压下心底的起伏，动了动唇，话到嘴边却是半个字也说不出，悲伤的眸色中又染上几分自嘲。

“你没有失去，我这不是好好在这……”一种说不上来的酸楚在莫非榆心底翻滚，汹涌地冲到喉咙，沙哑又温柔地开口：“你不是说‘从前已成过往，现在和未来我们都会携手共进’吗？怎么一次分别，就把我们天下无敌的郁褚师击倒了？”

郁问樵眉头微皱，嘴唇也微微嘟起，加上红红的眼眶，看起来委屈巴巴的，莫名有些可爱。

他像泄了气的皮球般，把头埋到莫非榆颈窝，手绕上她的后背，低声呢喃道：“不要无敌……我只要你。”

躲在城内的众人等到外面的打斗声停了许久才缓缓探出头，躲到城门下。

远处的林峦隐没在磅礴雨雾之中，墨云盘锯的天空仍有雷兽怒吼，刚醒来的两人瑟缩着脖子，搓着胳膊，有一眼没一眼地瞄着天上闷雷。

“这鬼天气，怎么这么冷？”

“他们还要聊多久？有什么事非得在雨里说？”

贾兰儿冷冷道：“两位大人的事少打听。”

“……”

过了一会儿，莫非榆和郁问樵缓缓走过来，众人看到他俩身上一点没湿，眼中闪过惊异。转眼一想，如果是他们俩倒也不奇怪，只有那两个错过很多的苏醒者揉着眼睛，还不信邪地把手伸出去，淋了一胳膊雨。

莫非榆把此行收获的脱缰页和曹娥页，还有郁问樵写的书薄一齐交给予桔，随后在马车内翻找一阵，下来对几人嘱咐了几句。

“那便麻烦予姑娘帮我把这个转交给素庄家，她看了便知该如何做。”郁问樵道。

予桔满脸疑惑，“不是，什么意思？你俩不跟我们一起回去？”

莫非榆道：“嗯，我们在这边还有事情要办。”

“可时限呢？不是说进了驿站再回来待不了多久吗？”

“没错，但这条规则对我们失效了。”

予桔郁郁道：“好吧……那你们一定要注意安全，万事小心为上，千万不要逞强！”

“知道啦。”

莫非榆催动界石，城墙的墙面忽然如水波动起来，紧接着扭曲成一道漩涡，漩涡中心越转越大，在几人诧异的目光中逐渐变成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广蛮望了望远处，朦胧一片，什么也看不清，他牵着马车站在黑洞前，道：“柳大哥和时雀就拜托你们了。”

“嗯。”

广蛮猛一抱拳，牵着马车步入黑洞，其他人也告着别，跟着进去。予桔在最后，不舍地拉着莫非榆的手，又抱了抱她，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待最后一个身影进入，漩涡消失，城墙恢复坚硬不可穿透的冰冷外表。

只余两人站在城门中，外内皆是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