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问樵语气如无风无浪的湖水般平静,但莫非榆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一丝不对劲。
她皱了皱眉,侧目看了一会儿那张暗藏波涛的侧脸,还是将问题咽了回去。
湿重的腥气随风掠过鼻尖,被洗刷干净的街道短暂地铺上一层镜面,映着来往匆匆过客的眉眼神情,最后随着逐渐攀升的太阳,卷携着隐藏的万般心绪销声匿迹。
睚眦城上午的街道很安静,行人少,沿街的商铺也没几家开门的。
离开雷霆楼附近后,那些低沉的痛吟和洗刷之声也一并淡去了,只留不轻不重的脚步声仍在耳边。
行人寥寥的某条街边,两个身影停在了街尾的店门前,郁问樵轻叩四下门环,里面便传来一个喊声。
莫非榆站在檐下,头上红珊瑚簪和簪上坠的金丝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百味糖铺……”
听到门后开锁的声音,莫非榆视线下坠,一个披着外衣身形肥胖的男人挺着大肚腩开了门。
大肚男人见到来人,先是一怔,而后憨笑道:“抱歉啊,小店尚未开门,要买糖的话请一个时辰后再来吧。”
郁问樵微笑道:“我要买三甜七苦的百味糖,只有你们店有。”
大肚男人的两个眼珠子挤在眼缝里来回转,略过郁问樵,打量了一眼莫非榆,然后让出身位,做了个“请”的手势,依然憨笑道:“那确实只有我们家有,二位里面请。”
两人进门后,大肚男人关门锁门一气呵成。他也不说话,扯了扯肩上快滑下去的外衣,便拿着一盏烛灯,走到左侧木架后,在墙壁上敲了敲,往下一按,一道暗门便自墙上大开。大肚男人自顾自地往里走,郁问樵二话不说地跟上,莫非榆心中又惊又奇,也快速跟在后面。
暗门关闭,两道烛火便在前方依次亮起,照亮暗室。
暗室不大,四面的货架上堆满了密封的箱子盒子和书册,留给人落脚的地方只有三四平。
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木霉的气味,借着火光能看到灰尘惊扬的模样,唯有中间的椅子和椅面上的羽毛干净如新。
“昨日一别,我还以为许久都没机会见面了,还同糖神许愿早日再见来着,没想到这么快愿望就实现了。”男人哈哈一笑,两边脸上的肉便把眼睛挤成一条线。
“昨日?”莫非榆疑惑道。
“是啊,昨日郁褚师来……”
大肚男人像是意识到什么,干笑着看莫非榆,凑近郁问樵小声道:“你昨晚来我这,她不知道啊?”他一啧嘴,忽然意识到了更严重的事,拧着嗓子再度压低声音,“你说你连对暗号都不避着人家,我还以为人什么都知道呢!完了……我是不是当着她面开的暗室?”
郁问樵没理他,笑容礼貌地介绍道:“这位是李铁月,是苍门在睚眦城的线人。”
“身份也暴露了,这下全完了……糖神啊糖神,我许了那么多愿望,您怎么偏偏实现这个呢……”
李铁月面容苦涩,心不在焉地跟莫非榆打了个招呼,生无可恋地道:“说吧,什么事这么急?”
莫非榆直言不讳道:“我想找不天派打听斗兽场头羊之争内情,大宰场新出现的厉害鬼物,或者盗走曹谱、唆使曹谱鬼之人的消息,倘若你知道的话,便再好不过了。”
“……还挺多。”李铁月有气无力道。
郁问樵听到后半句时,眼睫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莫非榆会如此直白的打听这件事。
这话乍一听有些可笑,如此手段通天、将世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人,其身份岂会这般容易泄露?莫非榆也知道得到第二个问题答案的概率几乎为零,但这就是她目前最深的疑惑。此人既然是苍门的线人,看样子和郁问樵关系不也错,应是可信的,与其她自己想破头,不如说出来讨论讨论。
可话又说回来,假如李铁月真有背后之人的消息,必然会第一时间告诉苍门,郁问樵不会不知道。
苍门寻曹谱那么久,手中线索肯定比驿站多得多,每回跟曹谱鬼相关的事,他知道的都会说,唯独这件事,郁问樵从未提及过。莫非榆的直觉告诉她,这其中必有隐情。
既然他不说,她便自己找答案。
李铁月缓慢且迷茫地抬头看向莫非榆,像在确认她是不是开玩笑。半晌后,他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叹气道:“前两个,至少是不天派堂主才知道的消息,后一个……就算有人知道,也不会说,要么赴黄泉,要么换荣华,早就离开这个破地方了。”
眼见第二个问题没有讨论的可能,莫非榆也不纠结,“如何才能见到堂主?”
李铁月在货架上翻找一番,连灰带渣地抽出来一张泛黄的纸,随后捏起椅上的羽毛根部,轻轻磕了几下,在纸上写写画画。
片刻后,一张标注人名地址的地图交到了莫非榆手中。莫非榆端详着这张清晰明了的地图,感叹李铁月看似憨态无智,心思却也细腻。
“纸上写的都是最近跟不天派周堂主有过节之人,把他们解决了,我就能带你们见堂主。”
“外人动手,不会觉得多管闲事吗?”
“不会。”李铁月言辞凿凿,“每天找不痛快的人那么多,堂主哪能顾得过来,你们得做点什么,堂主才能有空见面。”
“没问题。”
莫非榆答应得干脆利落,她正愁没地方测试,这机会就送上门来了。
莫非榆出了糖铺便对着地图寻找方向,记下路线后,郁问樵也正好提着两袋油纸包出来了。
“这是什么?”
“你忘了,这是我们要买的糖。”郁问樵表情自然,真像是来买糖的客人。
根据地图所指,两人顺利找到了那些“不痛快”的所在之处。
这是一个老旧的大宅院,位于睚眦城北,房屋建造时间较久,周围住户零散,风一过便是一阵尘土飞扬。
莫非榆站空无一人的街上,拿图比对了一下,平静的语气中带着点兴奋,“就是这儿了。”
随着两人靠近,宅院内的声音也逐渐清晰。
啪擦!
碎碗的声音突然从门后传来。
“什么残羹剩饭也敢往我跟前送!肉呢?!”
“大哥,宅子里没肉了……都吃完了,只剩两筐素了……”
“两筐素也就够咱弟兄吃一天的,大哥,咱是不是得想想下一个抢哪户啊?”
沉寂片刻,那洪亮的声音不怀好意道:“之前让你们打听的周荐君的私宅在哪?”
“城西二条街有一座,我都打听好了,那屋他不常,但里边陈设仆人一应俱全,厨子也有。”
“哈哈哈哈好!去叫厨子把剩下两筐素全给我做了,还得做出肉味来!吃完了咱就去城西!”
哐——!
一帮人正说着,宅院大门突然被推开,吓得院中小兄弟们一个激灵,纷纷摸向刀剑,警惕地盯过去。
坐在正位的男人正欲拿刀,见来者是一男一女,容貌姣好,细皮嫩肉,像富人家的小情人私会,便抖了抖肩,不屑道:“要私会就去别的地方,此宅已经被我们兄弟占了,不想死就赶紧滚。”
莫非榆两手拿纸,淡淡霉味飘进鼻中,不慌不忙地念道:“易洪石?”
“老大,她知道你的名字。”易洪石身边的跟班小声道。
“废话!老子不聋!”
莫非榆收起纸,淡淡道:“看来没错。”
“原来是来找茬的。”易洪石高喊道:“兄弟们,抄家伙!”
唰唰唰!
易洪石一声令下,刀剑明晃晃地亮成一片,大宅院中二十几号人顿时绷起精神,严阵以待。
睚眦城生存要点之一:永远不要以貌取人,否则你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易洪石明显将这句话记在了心里,并未因为对方人少就掉以轻心,上来就用人数气势压制对方,准备群起而攻之。
但这正是莫非榆想要的。
“给我上!”易洪石怒喊道。
莫非榆双眸直视前方,手掌扶上刀柄,五指缓缓握住,轻声道:“我来。”
二十几人大喊着冲上来,莫非榆不躲不避,催动鬼力,从中间急刺!刀锋掠过之处,血光乍现,他们都没来得及反应,便直接倒了五六人。
易洪石暗骂一声,将早起还没吃饱的怨气尽数化作恶气,握紧刀迎了上去。
一宽一窄两把刀碰撞在一起,摩擦出刺目的火花,见莫非榆被牵制住,小弟们立即围攻而上。
莫非榆余光一瞥,手中卸了力道,旋身一踏,凌空而起,在众人抬头错愕地目光中,如流水般斜劈横斩,连杀十人。
转瞬间,宅中人便少了一半。
“还以为能让不天派堂主头疼的是什么人物,竟如此不堪一击。”莫非榆讥诮道。
易洪石眉头紧锁,“是周荐君派你来的?他看不惯我们,为何不自己来?叫你们来算什么本事?!!”
“别废话,我们时间紧,任务重。”
说罢,莫非榆突然一个后踢,用脚尖勾起掉落的刀一扬,手掌一推,那刀便如疾风掠出,“锵”的一声,将两人前胸贴后背地串钉在树上。
与此同时易洪石压低身子,伸腿横扫,试图夺了莫非榆的重心,不曾想对方腰一扭,竟如变戏法般,眨眼到了他身后。
易洪石这一腿已经来不及收了,他后背发凉,眼睛还未来得及转过去,便感觉到一阵冰凉贴着肋骨穿透后背。
易洪石猛地喷出一口血,倒在地上,奄奄一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