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下游街,身处包围圈中时,他们中的大部分人便已陆陆续续地将时辰红线用掉了,但时辰总会用完,一味逃跑是没用的,眼下这些人中,只有魏可、易方昱、予桔腕间还有两三条红线,因此,面对任何异动,他们都得打起十二分精神。
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近,素北乐目光一凝,对准一个方向扔出飞刀,下一秒飞刀便击中一片硬甲,传出金属碰撞的声音。
来人忙喊道:“是我!程虎!”
素北乐收起架势,眼见程虎半扛半架着一个浑身是伤的人走出来,而前者面中斜着一道恐怖的伤疤。
“……程虎?”素北乐表情有些僵硬,“你的脸……”
程虎一只眼不自然地闭着,糊在眼上的血像是胶水将眼皮粘住,他摆摆手,不以为意,“一道疤而已,哪个勇猛杀敌的男人身上没有?素庄家不必担忧!”末了又支支吾吾道:“只要……别吓着你就好。”
素北乐看着那道快要凝固的伤口,找不到任何安慰的话。
程虎目光落到后面与鬼战斗的几人身上,立马将架着的伤员一把送进旁人的男人怀中,“他就交给你们了,我去帮忙!”
几人回头望向那个举起大刀奔跑的人,明暗交错的光线中,他暴露在空气中的后背早已伤痕累累。
援兵的加入给凡人一方带来短暂喘息的机会,但剩余的五只鬼依旧势头不减,仿佛不知疲倦的战斗傀儡。柳棋生和时雀暂时放弃面前的鬼,转头去解决兰归井棠对上的那只,片刻后四人齐力再杀一只,场面变成了十人对四鬼。
中间的灵器散发着清冽的气息,让那些鬼不敢过于靠近。易方昱高举着那朵莲花,若此刻有一束光照到他的脸上,便能发现无数条皱纹正在已肉眼可见的速度遍布全脸,那张高贵冷傲的脸瞬间变得沧桑无比。
余下四只。
柳棋生靠近莲花气息,沉着观察着四只鬼的动向,胸膛剧烈起伏着。少顷,他眸中闪过一丝光,发现了其中两只鬼的弱点,并迅速计算出一个可行方案,再次冲向前方,大喊着说出计划。
众人先是一愣,时雀第一个做出反应,绕到一只鬼身后,其余人也很快反应过来,驱使手中兵器吸引鬼的注意力,朝同一个方向聚拢。
几只鬼轰轰烈烈地撞到一起,冲彼此吼叫起来,趁这短暂的混乱,几人及时出手,一只、两只……三只!被暗算的鬼临死反扑,致全员负伤,两人重伤,还咬死了两人,柳棋生、井棠和魏可三人牵制住四鬼,时雀踩着鬼在它们之间穿梭,不知道挥了多少刀后,终于杀死了它们。
就在众人以为这一切都结束了时,一只灰褐色的蛾子停在地面,它轻轻扇动翅膀,细沙便卷起来,慢慢汇聚成一个熟悉的风眼,是鬼灵曹娥。
一张飞蛾拼出的脸出现在上空,而在她身边还有一个手提酒缸的男人。
男人约莫四十岁的样子,及肩碎发,头上腰间都绑着各色辫绳,宽敞的衣领一路开到腹部,露出健壮的体格和分明的线条。清冽的酒液灌出,男人仰头豪饮,宛若战场上夺得头功的将士,威风凛凛,有气吞山河之势。
曹娥略带嫌弃地抬手在鼻前挥了挥,“你还真是走到哪喝到哪。”
男人大笑道:“其他时候可以不喝,但上战场一定得喝!而且还得喝个痛快!”
“跟酒字沾边的男人都一个样。”
男人浓眉一抬,“这可不一样,我这喝的是开胜酒。”
曹娥俯瞰下方,“行了,胜将军,喝完赶紧动手吧。”
柳棋生仰头紧盯空中二人,余光看着后边的人拖着重伤的兰归和程虎往悬崖边撤退,默默咽下一口唾沫,紧张的心脏砰砰直跳。时雀在柳棋生斜前方三步,表情严肃,但却比柳棋生缓和许多,仿佛眼前的鬼灵跟刚才的小鬼没什么区别。
胜将军抬臂抹去嘴边酒液,手中酒缸笔直坠下,嘴中呼出醉人的酒气,“你且在此看着!”
随着酒缸摔碎的啪嚓声响起,一道雄浑的凛然之气迅速逼近众人,所有人只觉一阵疾风略过,下一刻胜将军便出现在了易方昱眼前,他扬唇一笑,精壮的手臂闪电般掠向易方昱喉咙,肩肘一用力,将人按在地上推出去十数米。
轰鸣声震耳欲聋,地表土石崩裂,仿佛有地蟒穿行过境,一道逆向拖痕明晃晃地烙印在大地上。
胜将军挑眉看着手下仍活着的男人,眉头一挑,兴趣更浓了。
“哦?”
易方昱咬牙抓住胜将军的手腕,周身散发出的一层淡淡金光,在拖行停止的三秒后如玻璃般破碎。
胜将军抬起拳头,正欲砸下,掐住易方昱脖子的那只手臂,忽然被后方飞来的一颗石子击中,微微一颤。与此同时,一道杀意在他背后降临,时雀猛蹬树干,几个起落纵跃空中,雪亮的刀光中落映出一双锐光明眸。
柳棋生和时雀得配合十分默契,不需任何言语便知何时进退,井棠和魏可站在一旁空有帮忙的心,却插不上手,只能去查看易方昱的情况,在一旁干着急。
胜将军速度很快,出手果断狠厉,显然是久经沙场的结果,类似的身形井棠和魏可曾在姜望锋身上见过,只不过跟胜将军比起来,骁骑将军姜望锋仍像是一只刚出生的雏鸟,没有百十年的磨练,怕是连胜将军的背影都看不到。
曾见过鬼灵的人都知道,胜将军现在最多只用了六成力。那些鬼灵好像天生就看不起凡人,不屑于与之纷争,凡人的殊死搏斗,在他们眼中只是用来打发无聊的小打小闹罢了。
胜将军的速度在众多鬼灵人不算快的,即便是后面身无长处的普通人也能隐约看清他的身形,他的战力似乎还在人类认知的范畴内,只不过是人类中的唯一,一个把速度、力量……一切属性都拉到极限的人。
柳棋生在胜将军面前亦是雏鸟,不过三四个回合,柳棋生拉弹弓的手便已经止不住颤抖,射出的石子威力骤减,不痛不痒地点在胜将军身上,效果甚至不如一只能吸血的蚊子。
时雀见状将其注意力全吸引到自己身上,为棋主争取调息时间。
胜将军眼前一亮,似乎对这个小伙子颇为满意,若时雀是个鬼,没准众人还能见到鬼灵当场收徒的场景。胜将军带着试探的意味,跟时雀过了几招,但在他眼里这小子还是太嫩了。
上战场讲究的就是一鼓作气,如今试也是过了,玩也玩完了,是该结束了。胜将军眸中闪过精光,一个虚晃越过时雀,猛地抬肘向柳棋生的背脊重击下!
柳棋生心咯噔一声,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靓丽花影出现在他身后,替他挡下了致命一击。
“噗——!”
一口鲜血从兰归嘴里吐出来,他正面接下这一击,前胸腹已完全变形,整个人像一具破碎的枯骨。血腥弥漫在口齿间,兰归强撑着沉重的眼皮,用尽余力吐出模糊的字眼:“棋……主……快走……”
遭受余力的柳棋生也同样呕出一滩血,面色极其难看。鲜血溅到他的发梢、耳尖,转瞬即逝的温度就像背后人的生命,已不可挽回。
柳棋生瞳孔震动,难以置信地感受着压在后背的重量一点点滑落,他颤抖着看向那张被血玷污也仍旧精致的脸,一滴眼泪不自觉地坠落。
“兰归?!!”
时雀飞速跑来,将瘫坐在地上的柳棋生扛起来,头也不回地往悬崖跑。
此时,悬崖边已经不剩几个人了,魏可侧腰受伤已经被人绑着一起下去了,感觉到鬼灵靠近,下崖的人速度越来越快。
予桔急得直咬嘴唇,看井棠退回来,连忙跑上去接应,带着哭腔小声骂道:“都说了不要逞强!非要少条胳膊腿你才能听进去吗!”
井棠没心没肺地咳笑了两声,“是我的错。”
“每次都这么说!”
易方昱见人已经所剩无几,稍稍松了一口气,随后喊道:“都下去!我断后!”
易方昱身有红线和灵器,是他们之中最不会受伤的那一个,素北乐闻言立刻叫上剩下的几人下崖。
“你先下,我就在你后一个。”井棠咽了口腔里铁锈般的血腥,露出一个微笑。
予桔看着那个混杂血丝的笑容,不再多说,转身拉住绳索往崖边去,“赶紧跟上!”
胜将军望着那互帮互助的画面,眼中竟生出一种久违的怀念之情。曹娥瞥眼道:“怎么,心软了?”
“战场上只有你死我活,心软的人成不了胜将军。”胜将军深深沉气,双臂肌肉鼓胀,青筋暴起,身形犹如游龙飞出,想要将敌人至于绝境,必先断其后路。
刚刚拉起绳索准备下崖的程虎眼见鬼灵直冲崖边而来,来不及反应,直接扑在绳索上,用身体将之护住。但事不随人愿,拖着一身伤的他就如待宰羔羊,轻易地就能被屠夫格杀。
轰的一声,悬崖边凹下一个坑,程虎脸上带着平静的微笑,软烂如泥的身体压实在绳索上,他静静地遥望天空,恍惚间看到那些遥不可及的星星,组成了一张触手可及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