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以为可以将鬼主身份作为杀手锏,关键时刻保命用,毕竟鬼主之力仍在她体内,说不准生死关头又爆发了呢?再不济,有火瑚和跳梁在,光凭鬼主名头就能糊弄一片鬼,可没曾想,这个身份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被揭开了。
那干脆就破罐子破摔吧。
莫非榆深呼吸一口气,拔出短刀,光滑的刀身倒影漆黑天色宛如被镀上一层黑色煞气。跳梁斜目瞥了短刀一眼,说:“你无鬼主之力拿什么和他打?退到一边去。”
跳梁目光紧锁,脚底一旋,倏地化作一道金光向鬼医眉心弹射而出。
他出手又快又狠,每一击都抱以必杀的决心,无数道金色残影刚被视线捕捉到,顷刻又悄然消失。可他挥出刺出的每一刀都像敲击在一道无形的屏障上,不断发出尖锐的撞击摩擦声,金影如电,火花飞溅,却未伤到鬼医分毫。
鬼医漫步下了台阶,跳梁的攻击在他耳边发出呼呼的声响,他只是勾着嘴角,神情无比轻松。
金光撤离,跳梁退到莫非榆身前呈防御姿态,紊乱的气息使他的胸口不停起伏。
数千年来挑战鬼主的鬼灵不是没有,甚至不在少数,但都无一例外的失败了,而在鬼主手下失败就意味着死亡,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鬼灵的更新速度甚至比鬼器还要快。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前,如今曹谱中的十六位鬼灵都不会去做蠢事,他们对上鬼主,就如同凡人对抗天地法则,毫无胜算。
在鬼医眼中,跳梁就同他的名字一样,是个跳梁小丑,只不过比跳蚤的危害大一点罢了。留着不杀,只是达成目的的手段而已。
“还打吗?不打的话我们聊……”
不等鬼医说完,跳梁又冲了上去。
之前鬼医为寻人去过拟台,结合几个传闻不难猜出他想做什么。眼下铜炉被毁,鬼医想要炼魂复生的事若想继续,就得找个新器皿,而一个具有鬼主之力的身体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身为拟台鬼灵,他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跳梁紧盯鬼医,可后者眼中全然没有他。他朝旁边啐了一口血,双肩一沉,双手在胸前变换势法,在鬼医周围掀起一阵狂风,将之卷入其中,随后他周身爆发出汹涌金焰,毫不犹豫地提刀纵身飞入狂风中的虚幻之境。
空旷的大院之中,只剩莫非榆和那道在原地轰隆作响的狂风,莫非榆担忧地看着跳梁身影消失的地方怔了一瞬,随后趁机绕过狂风冲向寝殿。
“火瑚!郁问樵!”
她大喊着冲入殿内,只见殿中央一个白发身影背对她盘坐在地上,见有人闯入也不为所动。
莫非榆打量了那背影一眼,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又立即放下,她环顾四周,在一堆雕像和老物件后发现了被定在原地的火瑚,还有躺在水晶船里的郁问樵。
“火瑚?!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莫非榆上下摸着火瑚双臂,目光急切地检查着。
火瑚用力地摇摇头,嗓子里呜呜咽咽还是发不出一点声音。
莫非榆眉头紧皱,“没法说话吗?”
火瑚又用力点头,她想让莫非榆赶紧走别管他们,但声音被封住,急得她直流眼泪。
莫非榆抹掉火瑚的眼泪,摸了摸她的脸,安慰道:“别害怕,我一定会想办法带你们离开这。”
她侧身看着郁问樵缓缓蹲下,牵起那双冰冷的手握在掌心,微垂的眼眸中满是酸涩,她诺诺地开口:“再坚持一会儿,郁问樵……很快就能回去了。”
突然间整个寝殿的门剧烈震动起来,下一秒便碎成无数木屑鱼贯而入。莫非榆急忙张开双臂将火瑚和水晶船护在身影中,碎屑划破刺穿她的身体,一道鲜血滑落嘴角。
火瑚眼眶通红,泪水充盈的蓝色眼眸如海啸般狂躁不安。
院中狂风被撕成碎片,冲撞四周,跳梁左手握金刀强撑住鲜血淋漓的半边身体,从腰腹到右肩的恐怖豁口拉出一道道血丝慢慢坠到地面,他半跪在地,头却未垂下半分。跳梁血眼瞪着鬼医,即便身体止不住地哆嗦,眼底也仍有战意。
鬼医有些不耐烦了,他皱起眉头,“差不多了吧?”
噌的一声,一道银光猛地刺向鬼医后背心脏所在的位置,却在离衣裳半寸之地停了下来,一股强大的气息顺着刀尖缠上手腕,如同巨蟒一样将莫非榆的手臂死死钳住。
莫非榆目光偏向跳梁,在看清他伤势的一瞬间,血气在心头翻腾,眼中忧虑退却,只剩下一片寒光。
她体内的气息在暴涨,鬼力如同野兽冲破牢笼肆意咆哮,挣脱束缚,莫非榆拧身再次出刀,刹那间刀气横流,凌厉的杀气化作锋利刀光,极速掠向鬼医的脖颈。
鬼医侧身避开这一击,他饶有兴致地看着擦过下巴的刀锋,眼中爬上兴奋之色。
山殿之中无光无风,莫非榆手中刀却流转着淡淡光华,她绷紧身体迅速回身,松开五指,掌根在刀柄处一推,短刀如箭呼啸而出。与此同时,莫非榆身形如鬼魅闪到另一侧,对准鬼医肋骨全力出拳。
莫非榆动作流畅有力,相比第一次爆发出的蛮力,多了掌控。
但想要凭此扭转局面还是太天真了,仅仅只恢复一部分鬼力的她不是鬼医的对手,说得再直白点,她现在甚至不是跳梁的对手,之所以能跟鬼医打得有来有往,完全是因为对方是在试探她恢复的程度。
莫非榆很快意识到这一点,不再继续,她退到跳梁身边,看着那张被血模糊的面孔和流了满地的血,双手停滞在空中,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跳梁见状,佯装无碍地直起腰,啐了一口血,故作轻松道:“死不了。”
莫非榆指节发白,最终松了拳头,红眼看向鬼医,表情冰冷,语气却带着一丝不甘的乞求,“你要聊什么?”
鬼医没有一开始就直接杀了他们,而是用火瑚和郁问樵威胁她,就说明她身上有他想要的东西,如今底牌也没了,不如先听听他究竟想做什么,但莫非榆也知道这句话一旦开口,就再也没有回头路。
“终于能聊了?”鬼医负手笑着,倒吸一口气,“很简单,我要你的身体。”
莫非榆有些疑惑,跳梁擦了嘴角的血,开口道:“他想用你的身体做容器,炼魂魄,将亡者复生。”
鬼医认可地点点头,任由他继续说。
“但一副躯体仅能容纳一人魂魄,原本的魂魄被挤出身体后用不了多久就会消失,”跳梁看见莫非榆有些呆滞的眼神,又说:“意思是你会死,彻底的死亡,无法转世无法复生。”
“不错不错,就是这样。”鬼医鼓掌道。
莫非榆低头看了看自己,想起当时初进驿站之时,他们就是魂体,如果不是郁问樵和素北乐,他们几个早就成清风一缕了。
现在想来郁问樵当时说得还很委婉,估计是怕他们害怕吧……明明自己也孤零零地被困在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却从来没展露过哪怕一分一毫的慌乱,即便是在她面前。
莫非榆鼻头一酸,苦涩地笑了出来。她吸了吸鼻子,看向鬼医,眼神前所未有的坚定,“我可以答应你,但我有一个条件。”
鬼医飞到她面前,“你说。”
“让他们完好无损地离开这里。”
鬼医瞄了一眼跳梁,不屑道:“治疗加放他们走,两个就说两个,别跟我玩文字游戏,我向来公平,你的身体值两个条件。”
鬼医心念一动,寝殿中的火瑚和郁问樵便飞出来,跳梁也被提到了半空,和郁问樵一同沐浴在一团清光中。漆黑的天空如潮水般退散,露出原本的天光,落日西下,昏黄的颜色让清冷的山殿也有了一丝暖意。
火瑚声音解封,行动恢复自由,立马落到莫非榆身边,哭红的眼睛看着莫非榆,担忧、幽怨、不舍、愤恨……所有情绪都跟着眼泪一起流了下来。她独自在镜湖守了百年,明明才等到她的灵离大人,这才第二次见就要再也见不到了……
火瑚抓住莫非榆的手抓得很紧,生怕一眨眼面前人就不在了,但她又不敢太用力,怕抓痛灵离大人,所以只敢用一只手,另一只死死攥着衣服的手因用力难忍地颤着。
莫非榆见火瑚哭得稀里哗啦的,伸手轻抚着那头火红的头发,弯下腰贴上她的额头,低声说:“别哭啦,就算你眼睛里装了海也不是这么个哭法呀,我来到这里的时候本就是魂体,他需要有鬼力的身体,但我不一定需要呀,魂魄离体不还能活一段时间吗,尽快再找一个无魂体不就好了?”
火瑚如蒙大赦,眸中碎光瞬间粘合在一起,她抹起眼泪,“对!灵离大人说得对,拟台里我一直准备着呢!”
莫非榆怜爱地揉揉火瑚的头,“我可是拟台鬼主,没那么容易死。”
“嗯!”
莫非榆抬手在后脑摸了一下,将一把红色梳篦放到火瑚手中,“这是无忧篦,虽然有时候不太靠谱,但是个好孩子,她喜欢吃梅子味的喜,等你们出去了,如果她愿意留下,你就带着她帮她找找梅子味的喜,如果她想走就让她走吧……然后,再替我跟她说声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