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景致,被深邃的色彩所浸染,宛如岁月沉淀下的铁锈与泥土,交织成这方天地间亘古未变的底色。或许这里的人没有变,变的是此处诡邪作伥的世道,掐灭真情的火焰,让悲哀如野草般,在大地上肆意蔓延。
簪花会的举办地位于城南一隅,据说是一位富商的私人园林,远离尘嚣。马车悠悠,行出城门后约莫半个时辰,便可见其形。
山丘连绵,方圆十里之内,凡林木葱郁之处,皆为园林所包含。
晴空如洗,碧云轻漾,城外清风穿梭于苍翠欲滴的枝叶间,带着丝丝凉意,略过或棕或黑的马鬃。铜铃挂于马车檐角,随车轮转动发出阵阵悠扬清脆的声响,十多辆马车首尾相接,行进在蜿蜒的古道之上,宛如一条长龙伏过。
园子虽广,而其核心区域不过十之一二。篱笆围起,侍卫看守,花女照看,每一朵花,每一片叶都被照料得极好。
马车上的人逐一下了车,婢女仆人纷纷撑伞掌扇,跟在各自主子身边,缓缓入了园。
莫非榆和郁问樵共乘一辆马车,自打两人下车起便成了众人视线中绕不开的结点,不过有扇子和人遮挡,汇集到人身上时削弱了许多。
“咱俩走得是不是有些近了?”莫非榆看周围鲜少有男女走在一起的,小声担忧道。
“不走一起反倒显得刻意。”郁问樵颔首轻声回道。
“也对。”莫非榆提着裙子,轻呼一气。
成衣铺子的三套衣裳,梅青轻纱齐胸裙上次宴席穿过了,还有一套红白的,风格与之前类似,一看便是便于行走江湖的女侠装扮,不适合簪花会。
她今日穿的便是第三套,鹅黄宽袖小衫配葡萄紫拼紫砂色的云锦裙,温婉娇俏,尽显柔美风韵。为了搭配衣裳,她特意早起去胭脂铺蹭了胭脂,描了眉,抹了口脂,店中姑娘热心,帮她梳了一个简单好看的发髻,配上无忧蓖,像模像样。
一番打扮下来已有富家小姐模样,但与同来参加簪花会的女子比,便相形见绌了。
郁问樵换了身衣裳,白玉钗配合玄冠将半数头发高束在脑后,全身以白青玄三色为主,看上去较平日更硬朗英气了些。
莫非榆扶着郁问樵的手腕,走过水渠浮石,说道:“没想到郁褚师如此重视簪花会。”
郁问樵嘴角微扬,“毕竟不能给莫小姐丢人。”
莫非榆看路的眼神有一瞬飘忽,走过浮石后立即松了手,演起戏来:“郁公子可是神乞窑庄的当家人,姿自是小女子高攀了才是。”
“都是凭手艺讨生活,不分贵贱。”郁问樵总是快半步,尽量让身旁人笼在自己的身影里。
莫非榆偷笑着,“神乞窑庄,这名字听着挺强横的,长丘真有这个地方?”
郁问樵“嗯”声道:“在长丘东北之境,那里很漂亮,等回去了我带你去。”
“好呀,真想看看神都想要的瓷器长什么样子。”莫非榆脚步轻快,腰间的积分珠子和树眼碰撞出清脆空灵的轻响。
园子往里走不久便有许多木架,缠绕着各式花藤,盘成香气四溢的廊亭。
收到簪花会邀请的共有21人,十位女子,十一位男子,这会儿大家四散在廊下喝茶歇息,尚未分神琢磨多出的一人是来干什么的。
花吐芬芳,细密的水雾缭绕于花茎之上,将争艳的百花绘成一张独姿绚烂的锦。木轮声破雾而来,男子坐在轮椅上由人推到了花廊下。
他的眼睛半阖,睫毛纤长,眸光始终落在前方地面。
“诸位,”男子身后的婢女音色洪亮,气势十足,“今年的簪花会同样由花公子主持,请诸位稍安勿躁。”
话落,花公子撑着轮椅扶手站起身,他腿脚乏力,未能直立,只是将将好能够站起来罢了。花公子看着地面,微笑道:“诸位安好。簪花会一直是忘、念两城最令人期待的盛事,今年还有不远万里而来的朋友,实乃在下的荣幸。”
“本次簪花会夺魁方式一如既往,找到心仪之花送给心仪之人,彼此相连即为魁首。”花公子玉面春风,笑容不变,“不过有一点不同,今年我们多选了一人,且二十一位中有三人在此前无良缘无良配。哦对了,落英园中设有五个小游戏,可供娱乐消遣。”
“愿诸位跟从本心,觅得良缘。”说罢,花公子坐回轮椅,留下一堆满脸疑惑的公子小姐们,往远处水榭去了。
大多数人还在细究花公子话中隐藏的深意,有人已经按耐不住了。
“夺魁方法当真如此简单?那我岂非是现在就能夺魁了?!”站在中央的男子放声笑道。
他身后廊下坐着一位长相妩媚的女子,看似得体有礼,说话却处处带着刺:“你想得也太简单了吧?若真是如此,岂不是人人都能见城主了?再说了,这一群人里还有三个泥鳅,你怎知你的心上人不会跟了别人?”
男子不以为意,乐观道:“我们的感情岂是他人可随意插足的。”
女子轻蔑地哼笑一声,“有些人啊......输就在输在太自信。”说完便起身没入了花林里,仍那男子有气也无处可撒。
旋即,其他人在心底拿定主意,也各自散开了。
园中也有几颗参天大树,自由生长,挺拔而立,为寻香而来的小鸟提供落脚之处。忘城中难得一见的蝴蝶,在落英园随处都是。
莫非榆在胭脂店还蹭了香粉,甜蜜蜜的,引来一只蝴蝶停在手背上。她顿时不敢动,就这么悬着胳膊讲话。
“那位花公子话里话外的意思都在说,那三人会挑拨离间,如今我俩故事早已传遍,又同乘马车而来,已经是实打实的靶子,郁公子对此有何高见?”
“只要我们一直在一起,旁人就没有可乘之机。”郁问樵话说得一本正经,但看着他微扬的嘴角,又像是在开玩笑。
莫非榆只想快点夺魁,快点引出鬼物,然后回驿站,无心深究这听着叫人心动的话是真是假。她放下略微发酸的胳膊,蝴蝶振翅而去,“总有不在一起的时候,我们得想办法先把坏事的家伙揪出来......我看刚才第一个说话的就很有嫌疑。”
郁问樵饶有兴趣地看着她,道:“为什么?”
“直觉罢了,或许跟周俐一样,被人看到的一面都是伪装。而且,我宁愿相信受邀来簪花会的人有心思干净纯良的,也不会相信会有愚蠢的。”
郁问樵嘴角笑意加深,附和道:“莫姑娘好眼力。”
莫非榆睁着一双真诚的眼睛看他,“你也觉得是吗?”
郁问樵没有直接回答,只说:“不急,等他们行动了,一切自有分晓。”随后他欠身邀请道:“请问小姐,愿意与我去玩几个小游戏吗?”
莫非榆也不再追论,非常赏脸地微屈膝盖,将手盖在那只温暖的大手上,“荣幸之至。”
方才进园子的路上,莫非榆远远就瞧见了桃花林的粉顶,两人顺着方位过去,果真碰上了一个游戏。
落英园里的桃花林不大,约莫有数十棵树,林前有一个丫鬟打扮的十四五岁的女孩,还有一张放了五枝桃花的木桌。
女孩见有人来,弯腰行礼道:“两位好,我叫小桃,请问是要参加寻桃花的游戏吗?”
两人不约而同地点头。
小桃开心地介绍道:“游戏很简单,小姐在这里挑选一枝桃花,由我放到身后的桃林中,公子只要在一个时辰内找到就算通关啦,但取下花枝的机会只有一次,一定要慎重考虑。”
莫非榆遥望一眼前面的桃花林,虽然树不多,但桃花完全都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啊......
郁问樵挑着温柔的笑看莫非榆,“你先选吧。”
“你确定?这些花可都长一个样。”莫非榆蹙眉担忧,但郁问樵的笑就像刻在脸上一样,始终笑着,叫人分不出他真实的想法。这估计是继大宰场贝贝鬼之后,她第二次不喜欢他的笑。
“放心吧。”
莫非榆狐疑地看了郁问樵一眼,从桌上一枝枝拿起桃花,尽力选了五枝里最不同的一枝。
小桃说:“选好了吗?公子可需要再看一眼?”
郁问樵:“不用了。”
小桃从腰间抽出一条三指宽的粉缎,交给了莫非榆,“那就请小姐帮公子蒙上眼,再转过身去。”
莫非榆心中担忧,她知道自己该相信他,但仍旧控制不了心绪。郁问樵缓缓前倾身子,依旧笑着安慰她:“相信我。”
他闭上眼,脸离得很近,近得每一根睫毛莫非榆都能数清。桃花林中穿出的风沾染了桃花的香气,吹到鼻尖,窜进喉咙里都感觉发甜。莫非榆抬手将粉缎蒙在他的眼睛上,环绕着系在脑后,轻声说:“好了。”
郁问樵道了谢,直起身子背对桃花林,小桃便拿着刚才挑出的桃花枝走进了花林。
耳边的风声格外清晰,花瓣枝叶踩进泥土里的声音都逃不过风的追捕。莫非榆也背对着桃林,她拉着郁问樵的手腕,站在他身旁,闭眼感受片刻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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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双栖别鸳鸯(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