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城中灯笼接连亮起,白日里不甚明显的花纹有火光打了底,悉数显露出来。一枝如蛇形般盘绕的花朵印在灯笼底部,随风招摇,随光明灭。
蜿蜒街道,如织人流,莫非榆坐在窗边,仿若看戏一般,饶有兴趣地四处流连。伙计端上的菜肴新鲜可口,不知不觉完成了空盘行动,等筷子与碗碟碰撞出清脆响声时人才反应过来。她这一天下来确实饿了,刚回到客栈时便与饱满的饭菜香撞了个正着,那勾人垂涎的气味顿时让人喉间滚动,本想着节省着点,可眼下诸事烦扰,头疼脑热,怎好再苛待空空口腹?
此时此刻,两菜一汤,正好正好。
郁褚师肯定没少打点客栈中的伙计,这一个个的态度都极好,上菜速度也快,说不准连厨子都收了他的好处,才能让她的两菜一汤插队先下锅。
“哎,你叫什么名字?”莫非榆叫住伙计。
“小的姓李,您叫我小李就好。”
“小李,这外面灯笼上画的是什么呀?”她看着窗外由粗线穿着,一直悬到对面铺子的灯笼问道。
小李瞄了一眼,正头笑脸回答:“这是忘城城花,忘忧花,”伙计低头卷下衣袖,“您看,我们家家户户都会这个绣样。”
小李衣袖上的忘忧花轮廓流畅,色彩鲜明,莫非榆这才看清,但看清了反而更疑惑了。忘忧花绣样呈橙黄色,一根花茎反折缠绕着半开的花朵,针脚细密厚重,看着尽是委屈、窒息,毫无美感。
“是有特别的故事或者寓意吗?”
“哪有这些,就是个样子,人人都用,用得久了不知不觉就成城花了。”小李摇摇头,笑容憨厚。
“好,多谢了。”
“哪里的话,您有事儿再叫我。”小李提壶给茶杯满上,应了隔壁桌的呼唤,挽起袖子小跑过去。
吃饱喝足,莫非榆朝郁问樵的房间望一眼,无灯无动静。客栈进出客人已经不多了,但好一会儿都不见那道熟悉的天青色身影,她果断起身往楼上走。
早先让小妹妹准备的纸笔已经放在了房间门口的柜子里,莫非榆取出纸笔,重新将锁锁上,回到屋中,端坐在几张材质上乘的白纸前。
她思前想后,总归要说的就那么些事,几句话写上便清楚了,但笔握手中却难提起。说来也是矫情,她怕写下的字丑,毕竟现代有几个人每天用毛笔写字?她想起小时候上美术课学书法,落笔力道总是控制不好,纸上晕得到处是墨团,那时候同学不叫她莫莫,而叫墨墨。她没见过郁问樵的字,但字如其人,光瞧他的模样便能知道他的字一定也是温雅不凡,这叫她怎敢落笔?
窗外凉风习习,时不时吹进来一下催人心急。最后还是靠着小莫的洒脱随性才写完了这篇今日发现。
莫非榆将信封揣在怀中,出门咳着嗽问小妹妹药店在何处,下楼又问了掌柜,“多谢”一声,捏着嗓子出门往药店方向去。到拐角无人处,立马贴着墙根摸到客栈后,原路原样翻进了郁问樵房间的窗户。
房中无人,床铺桌椅未曾动过,应是白天出去了就没再回来。莫非榆有些担心,但小莫告诉她不用担心,于是她没多停留,翻出窗关好窗户,去药店抓了点清肺润嗓的药回了客栈。
第二日天亮不久,莫非榆在第四下敲门声中醒来,她迷迷糊糊眯开眼,听到门外传来小妹妹娇嫩的声音:“客官,卯时了。”
她回喊一声:“知道了。”
客房中用品齐全,快速收拾过后,莫非榆下楼要了一笼包子和一碗豆浆,见小李得闲,凑上去跟人聊了起来。
“小李,忘城有没有很灵验的寺庙?”她顺手在柜台上抓起一把瓜子,倚靠着磕起来。
“寺庙没有,我们这儿都信共丰神教,他们供神的地方叫祭坛,忘城里大大小小修了十来个呢。”小李抖了抖帕子,一甩搭在肩头。“小姐对这个感兴趣?”
“这不是出门久了记挂家人,想着能找个灵庙拜一拜,寄托家思。”
“那不太合适,神教供奉的是谷神,我们也叫他老人家‘田夫子’,农商拜得多一些。”小李念头一转,又说道:“近几年倒是有个自在堂,但他们不供神,您这个,他们应该也管不着。”
“这样啊……”莫非榆故作遗憾。
“都是心愿,去拜拜也无妨,说不定田夫子他老人家跟管这些的神仙熟悉,见您心诚,愿意帮您转达也说不准呢。”小李安慰道。
“那我就去试试?”
“试试!”小李笑脸开怀,热心给莫非榆指明方向,“您一会儿出了客栈右拐,到第二个路口左拐走到头有一条林荫小路,从哪往上走不远,就是最近的一个神教祭坛。若您想去个大一点的,就得叫马车了,大祭坛总共三个,最近的一个马车都要一个时辰。”
莫非榆心底又开始盘算,侦探着实不好当啊……
“劳烦你给我叫辆马车吧,要最便宜的那种。”
小李会心一笑,“好嘞。”
莫非榆吃完饭,马车和车夫已经在门口候着了。车夫驾车技术一般,车身一晃一晃的,让人有些头晕胸闷,只得掀开一边车帘吹风。这辆马车做工一般,车夫一般,胜在价格便宜,一天只需十三钱,所以任它毛病多多,莫非榆也忍了。
今天是风是太阳烤过的,吹在脸上热乎乎的,她又换到另一边阴凉面的窗户,带着早起尚未完全消退的睡意,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马车上到林荫路之后就变慢了,这是个小山坡,不高不陡,可若是太阳天走起来还是会有些吃力。她探头往后望去,已经觉得这辆马车租得物所超值。
小山坡上有一片空地,黄土空地,中间有一个三层的圆形祭台,每一层都燃着香烛。祭台之后是一个简易的草棚,六根棕色柱子为支撑,顶棚铺一层竹编网,再覆一层厚稻草便完成了。草棚下有一张长祭桌,桌上有香炉贡品,还有一尊半臂大小的田夫子神像。
神像宽脸弯眼,额头饱满,阔耳厚唇,一副慈悲亲仁的模样。
这里只有一个老妇,好似听觉视觉都不太好,既没听见马车声,也没看到她走近。老妇拿着一块破旧的抹布正在擦拭祭台,一圈又一圈不知疲惫地擦着。
祭台二层的香烛多,热热闹闹扭曲着空气,几截燃尽的香灰坠落打在她黝黑的手背上,莫非榆大跨步抓过老妇的手,轻轻帮她拍掉灰屑,大声问:“您没事吧?”
老妇好像没听懂,用磕磕巴巴的声音自顾自问道:“来上香吗?去那拜了田夫子再过来插香。”
莫非榆从祭台里随手拔起一株香,到草棚下做了做样子,然后把香交给老妇。老妇人接过香,双手颤巍但虔诚地为这一支香选了一个好地方插上,默默念道:“愿夫子保佑心诚的你。”
此处祭台明显没有其他线索,莫非榆却在旁站了很久,祭台上的水痕湿了干,干了又湿,都快发白了。
“这大娘在这儿好几年了,每天都从日出擦到日落。”车夫用草帽边扇风边说道。
“走吧,去大祭坛。”
硬件条件不够,便只能靠自己,莫非榆上车就睡觉,总共睡了三觉,总算到了共丰神教的三大祭坛之一,星坛。
日月星三大祭坛,日坛为首,供奉谷神真像;月坛为辅,运生教义小夫;星坛为道,通达神听人愿。
年初上日,年中上星,年末上月,此乃年道;月初上日,月中上星,月末上月,此乃月道;日初上日,日中上星,日末上月,此乃日道。
星坛与刚才的小祭台外形相差甚远,此处有围墙、有牌匾、有石碑,刚才那两段话便是石碑所刻,看得人云里雾里,规矩正经。
查邪教自然无法从明面上入手,只能从同行嘴里旁敲侧击的问,比如忘城资历最老的共丰神教,亦或是新生派自在堂。
莫非榆给自己的人设是远行在外思乡心切的柔弱小姐,弱化自身,给人可趁之机方能快速获取情报。这不,刚进祭坛大门没几步路呢,人就自动上门了。
“在下教号光泉,这位姑娘可是第一次来?”一位身着素衣,木钗盘发的年轻男子上前问道。
“正是。初到忘城,听闻此地有祭坛很灵,所以前来祭拜。”莫非榆细了细嗓子。
“敢问姑娘索求为何?”光泉小师傅好像业务并不怎么熟练,补充道:“我好为你引路。”
“也不求什么,只是离家久了,思亲心切。”
“这倒是有些麻烦,神教供奉谷神,若是所求为农,自是最灵的。”光泉表情丰富,刚卷起的眉又展开,“不过后来有许多商人也前来祭拜,心诚者手中利润亦能有涨,正所谓我神无所不能!共丰神教长生不息!他字句间有些激动,心潮澎湃无法自拔。
要静心静心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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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双栖别鸳鸯(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