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土蝼?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唐华刚进来,还没搞明白怎么回事,就看到因为力竭倒地喘息的土蝼,连忙问道。
尹欢低头一笑,在它对面坐好,在土蝼敌意的视线中伸出手去,执意摸上它的额头绒毛,“就因为李芜像沙棠那样管着你,不让你吃肉,只让你像羊一样吃草,你就甘愿把她当成沙棠,付出生命也要守护她。”
唐华闻言一愣,走上前坐在尹欢旁边,“当年我尚未在天界,只听说,土蝼是昆仑山沙棠女仙的灵兽。沙棠女仙死的时候,它自毁仙元追随而去。”
不知是为何,唐华说这话的时候,眼中似乎也有未明的复杂情绪。他转头又问向尹欢,“可它,为何又会出现在人世,还成了这幅样子?”
“它并不是完整的土蝼,只是它的一半精魄。我不知道它到底遇到了怎样的机缘,才沦落到这里。”尹欢收回手,看向此刻目露迷茫的土蝼。
它眼下不会说话,不知过去,哪里还有半分通灵智的神兽样子。可即便如此,它也找到了它记忆中的沙棠。
尹欢苦笑一声,意味不明地低声道:“她总是能得到许多人的爱护。”
唐华转眼看向尹欢,另一只手摸摸拂尘,“可她也还是死了,最后活下来的是你。”
是啊,最后活下来承担一切,试图扭转一切生机的,还是她。尹欢抬头俏皮一笑,也屈指弹一弹土蝼的额头。手下力气很大,随后在土蝼气愤的视线中,叉着腰嬉笑着说。
“你当初碰都不让我碰你一下,如今我要救你,总得好好出口气。”
唐华一惊,立马爬起来盯住尹欢,总算是明白了她为何要让自己进来。摇摇头,唐华眼含警告,“尹欢,你只有一条命。”
绕开他,尹欢嬉笑着手起刀落,以自己的血凝成红刀,剜下土蝼的最后一个角。血溅在尹欢的身上,仿佛她是世间最凶恶的刽子手。
伴随着激烈的嘶吼声,土蝼浑身灵气四溢,猛地在地上撞击。
“尹欢!”
门外突然出现沈近竹的声音,尹欢一愣,竟是听出些许紧张。方才被勾起往事而低沉下去的心情,突然升了起来。尹欢咧嘴一笑,“沈近竹,你别怕!”
听到屋内的她声音依旧鲜亮,沈近竹松下一口气,又后知后觉地转身。心中别扭地道,我有什么可怕的。
土蝼猛烈挣扎几下后,彻底没了力气,就连呼吸都渐趋虚弱,眼看着就要随灵力一起散去。
长吸一口气,尹欢转头看向唐华,笑着问:“都到现在了,你还不打算出手?”
此刻唐华的眼神,却复杂得她看不明白。唐华将拂尘放在一边,双手掐诀,最后问道:“你当真想好了?”
“啰嗦。”尹欢手持着土蝼的角,蘸着血水画阵,“等会忙完了,你记得把我周身的血迹清一清,免得让我门外的小夫君担心。”
看着土蝼逐渐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唐华也不再多言,将指尖的仙诀推了出去。
不破不立,尹欢是在用土蝼现在的死,为它挣出一条命来。她要打乱土蝼所有的灵力与精魄,加上它最重要的那只角,补全它的魂魄。可那毕竟是上古神兽,就连如今的仙帝都不一定能做到。
尹欢她,需要一个引子,把这些魂魄凝结在一起的引子。
那便是她自己的一半魂魄。
尹欢是由陆吾亲自化形,一路跟着陆吾在昆仑山上修炼,她的魂魄掺杂着最醇厚的神力,又有自己与身俱来的妖气,用来做融合,最适合不过。
思虑间,尹欢已经画完了阵法。脸色惨白一片,她扶着墙角喘气,看向低着头的唐华开玩笑,“等会我可是一不留神就死了,你不会落井下石吧?”
深深看了眼地上的阵法,唐华抬眸冲也她笑笑,“我可要带你回天界复命的,不可能让你死。”
许是猜到了他的回答,尹欢笑着耸耸肩,坐在阵法最中间,随后慢慢闭上眼睛。“唐华,拜托了。”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唐华也正了神色,拿过拂尘,倾注自己的灵力。一把扫去,土蝼的魂魄全数飘散在空中。
另一边的尹欢,却是额头汗如雨下,牙关紧咬,还是差点压抑不住痛呼。
这个阵法,正是可以取人魂魄的,可阵中之人一定要清醒。眼下尹欢受的,无疑是剥皮抽骨之痛。
唐华低叹一声,抬手在门口罩出一层结界,“如今他听不到了。”
“啊!”尹欢这才放声嘶喊,只听声音,便觉让人痛苦万分。
似是难以忍受,唐华也皱眉闭上眼睛。
可眼睛一闭,耳朵听到的却更多。土蝼的魂魄在上空飞舞,带着星星点点的光亮,阵法中的血液缓缓流淌,一点点抽取尹欢的生机,她嘶喊到最后,渐渐无声。
猛然睁开眼睛,唐华便看到两道缠绕的青光,依偎在尹欢的指尖,似乎还想冲进她的身体里去,却被她牢牢捏住。阵法的血光渐渐淡去,唐华挥袖,扫干净四下蔓延的血迹。“这,便是你的一半魂魄?”
“当然不是。”喘够了气,尹欢抬头看向他,虽然面色惨白,却比原本想象的样子好太多。“只是两魄而已。”
惊讶地看看她指尖,又转头看向土蝼的魂魄,唐华有些怔愣,“你怎么……”
“上古神兽魂魄难以补全,用这些,给他塑一个凡人魂魄,总够了。”撑墙站起来,尹欢抹抹自己的嘴角,似笑非笑地看向唐华,“土蝼与我又不曾有多亲近,能做到如此,已然是我格外善良了。莫不是,我还真得拿一半的命给他?”
唐华身体骤然一松,猛然上前,虚虚抱住尹欢的身体,语带庆幸,“这样就好!你做事容不得别人置喙,我明白拦不下你,又真怕你出事。这样就好!”
耳边听着他的话,尹欢神情一怔,他语调真诚,莫非自己的试探和猜忌,都是多余?
察觉到了她身体僵硬,唐华连忙退后,干笑几声,“我还需要你活着跟我去复命呢。”
抬手将自己的两魄打进去,尹欢挑眉轻笑,看着土蝼的魂魄逐渐凝合,又将其全部收入囊中。最后割下自己的一缕头发,系在锦囊上交给唐华,“冥王与我相识,你将这些交给他,他自会送土蝼转世。”
“我一定送达”,伸手接过来放好,唐华垂眸,片刻后又问:“其实你,本可以不救。”
“都说了呀,我心善。”尹欢嬉笑着答。随后转身,弯腰咳嗽好几声。抹去眼角的一丝泪意,尹欢直起腰,眉眼间明亮恣意。
昆仑神山消失沉寂,神尊陆吾不见所踪,就连沙棠都死了。那段岁月唯一留下的,竟只剩一个残破的土蝼。她执意要救它,就像是执意阻止抹去一切过往的那只手。
屋内再传不出任何声音,沈近竹察觉到异样,耐心等了许久,可还不见有人出来。耐心险些耗尽,他捏着剑柄,正打算破门。
伸手推门,伴随着温暖的光线一起倾泻进来的,还有沈近竹高大的影子。眯眼抬头看着他,尹欢突然有些委屈。
一眼就望见了尹欢虚弱的样子,迅速上前扶住她,沈近竹皱眉看向屋内,却已不见任何形迹。沈近竹神色不虞,冷眼看向唐华,“你对她做了什么?”
“可别冤枉好人,她如今这样,是她自己作的。”即便看不见,唐华也察觉到了承影的剑气,连忙后退一步摆手解释。
低眉看向趴在他胸口的尹欢,眉睫微颤,呼吸微弱,沈近竹的那口气硬生生悬在了喉咙间。
抬手顺一顺他的胸口,尹欢努力笑笑,“我这不是,答应了李夫人,要想办法帮帮土蝼嘛。”
沈近竹抿唇不言,扶着她腰的那只手,却越发用力。
摸摸自己怀中的锦囊,唐华冲尹欢点点头,先行转身离去。
尹欢抬眸,正打算再说点什么,却骤觉身体腾空,再一回神,便被沈近竹抱在了怀中。她咧嘴一笑,蹭蹭他的下巴,“你不用担心,我没事的,唐华也没有欺负我。”
沈近竹大步流星地走,脸色却更差。
只好再想办法讨好他,尹欢又小心翼翼开口,“我没想给你添麻烦的,我身体很好,睡一觉一定又生龙活虎。”
依旧不理她。
尹欢长叹一口气,小声解释,“我知道自己很多事瞒着你,可那是我不想与人说的。若你不喜欢,找个机会,我也可以都告诉你。”
本以为这就足以让他开口,可尹欢抬眼看去,只见他脸色越发紧绷,终于干咽几下口水,不再多言。
总算是到了木屋中她的房间,沈近竹将她放在床上,转身就打算走。可刚一动,就发现自己的袖角被她捏住。
“沈近竹……”尹欢低唤一声,撇着嘴角看他。
她如今没多少力气,只要轻轻一拉,自己就能抽身离去。可望着那双含满了委屈的眼睛,沈近竹无奈叹气,扯回自己的袖角。
失落地收回手,尹欢还没闭上眼睛,就见他又转身回来,手中端着一盆水。
温热的帕子,轻轻擦拭她的指尖。尹欢这才意识到,自己画阵的手指上,还残留着血迹。
沈近竹脸色难看,动作却极轻,尹欢突然扑哧一笑,冰凉的身体都觉得暧和不少。
“还笑得出来?”沈近竹却像是又被激起怒气,将帕子扔回水中。“都伤成了这幅样子,嘴里心里惦记的还是别人,你就不会想想你自己吗?”
笑容一僵,尹欢茫然地看向他。
卸去妖媚,她如今的眼神就像是单纯的小兽,好奇而无辜。沈近竹捏捏眉心,叹气坐在地上,直视她的眼睛。
“尹欢,伤了痛了,你都可以哭闹撒娇。我是好奇你隐瞒的事情,但若你不愿,你也可以不告诉我。”
轻咬下唇,尹欢试探着伸手,想要抓住他的手指,勉强开玩笑道:“我这不是怕,你赶我走嘛。”
垂眸良久,沈近竹伸手过去,将她冰凉的手指全部纳入自己掌间,“不赶。”
语气伴随着无奈叹息,仿佛他终于明白了什么,决定了什么。
心口骤然一痛,泪水先一步滑落,委屈了千年岁月的心,似乎终于找到了可堪依靠的地方。
沈近竹不赶她了,可她自己却想走了。
沈近竹不是神尊的替身,他是完完整整的人,她不能再由着性子耽误他。李芜的事情一结束,自己就想办法离开,这是她早就想好的决定。
尹欢没出息地鼻子一酸,嚎啕大哭起来,“沈近竹,我真的好疼,一直都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