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们仨进去和唐老师谈话时,我大致推测了一下事情的后续走向。
以唐老师老学究的性格,豪猪的行事方式只会让他感到可怕,所以这位可以首先排除。
小芸没说什么话,我也不是很了解,但就她身上那神似阿月的气质而言,我个人是很看好的。
但是我不知道她抢不抢得过杂总。
因为杂总这个人很擅长伪装,一分本事可以装出十分的样子,而且为了达到目的他什么违心话都说得出来。
他可以表现得非常诚恳,声称自己来这里就是为了一生搞学术,答应唐老师的所有条件,句句说到唐老师心坎上。
但他心里想的很可能是——先把名额拿下再说,至于最后到底做什么工作,又不是老头子能管得了的。
甚至这还不能算他食言,因为他可以说“我最初真的打算做学术,只是后来我的想法发生了变化,我也觉得非常对不起您”,这样就没人能说他什么。
他就是这种人——我还清楚地记得在我累得想死的时候,他曾把我叫到办公室,让我再坚持一下,等这个项目结束就帮我申请涨工资。
然后等我累死累活把活干完了,他又开始说项目结果不够好,我资历也还不够老,现在就涨工资的话会让其他人对我产生敌意。他说他会记得我这份功劳,一有机会就帮我补回来。
之后就没下文了。
所以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他的。
真要对付这样的人,就不能道德感太强,所以我在心里祈祷小芸姑娘也别太实诚。
杂总做我学弟这事本来就够逆天的了,要是再进一步成了我师弟……
那画面我确实不太想想象。
正这么想着,豪猪第一个从办公室出来了,脸上带着大喜的红光。
我心里咯噔一下,他就已经一把把我的手握住了,还上下晃了两晃:“师姐啊,以后还仰仗您多照顾啦!”
我心想完了呀,刚还叫我学姐呢,这都改口叫师姐了。
很快小芸也走了出来,脸上笑嘻嘻的,明显很高兴:“师姐好,以后我们就是同门了。”
我头脑子一懵。
紧接着杂总也出来了,正好豪猪刚放开我的手,他的手也顺势要握过来,嘴巴一张:“师……”
我赶忙退了一步:“你就不用叫师姐了!”
然后我才反应过来我的语气不友善得有些明显,我赶紧找补:“杂、杂哥,你比我大一岁,你就不要叫师姐了。”
唐老师的声音在他们仨后面和善地响起:“嗐,小归这是什么话!在我们门里,不同届之间按届算,同届之间按年龄算。他们三个刚刚都算好了——小诗最大,是小豪、小芸的师兄;小豪第二,小芸也得管他叫师兄;小芸最小,以后就是小师妹。你都研二了,他们该喊师姐的就得喊师姐。”
我僵在当场,眼睁睁看着杂总把我的手握过去,对我说:“师姐,请多关照。”
*
之后他们仨就先回去了,该吃饭吃饭,该上课上课。
我在办公室前的走廊里看着他们三个离去的背影,在衣角上擦着手心手背:“唐老师,您该不会是一个都没好意思拒绝吧?”
唐老师强撑的微笑终于垮下去:“对。”
我说:“老师辛苦了。”
*
倒也是个办法,一下收三个的话,最后总有一个能成才的。
但可以确定的是,唐老师一开始绝不是这么想的。因为他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带三个学生对他来说太累了。
这意思就是,我的三位师弟师妹多少都有点异能在身上,才会出现现在这样的神奇局面。
我游魂一样回到宿舍,夏夏就立刻向我打听第一手新闻:“怎么样怎么样,到底是谁来给我们唐老师关门?”
我说:“这届收了三个。”
夏夏倒吸一口凉气:“小芸、豪猪还有你的小杂总,三个都收了?唐老师老当益壮啊!”
我时常惊异于夏夏获取新信息的速度:“你怎么知道是他们三个?”
她摊手:“我研一的师妹跟我说的啊。她一说你把这三人叫走了,我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领导变成师弟的滋味如何啊姐,可算扬眉吐气了吧?”
我脑壳子生疼:“扬眉吐气?你以为给人当姐是那么容易的吗?他不给我找事就算好的了。”
“是,姐是好人啦。”夏夏摇头晃脑,“这要是我啊,看我怎么弄死他。”
这时一旁的阿月忍不住开了口:“你们说的豪猪是谁?是研一的朱豪吗?”
我有点意外她也会参与这个讨论:“是他。你认识吗?”
阿月皱皱眉头:“他假期里就用聊天软件加我了,经常问我一些关于学校、老师和学术方面的事。我觉得给人起这种外号不太好吧。”
所以这是背后给人起外号被人家朋友听见了。
虽然把“豪猪”俩字说出口的是夏夏,但我的确也在心里这么叫他,所以一下子有点心虚。
我刚想说“不好意思以后注意”,夏夏突然眼睛一亮,在我前头问道:“哎,那开学后你和他见过面了嘛?”
阿月摇摇头:“没见过,就只看过照片。”
夏夏下巴一托,跟她聊上了:“长得怎么样?”
阿月想了想,找到一个词:“清秀型的吧。”
我:???
*
夏夏接着问:“个子高嘛?”
阿月说:“他说有一米八——有吗归归?”
我说:“嗯……这倒确实是有,但是……”
“不错哎阿月。”夏夏打断我,问得一脸人畜无伤,“你们每天都聊吗?”
阿月点点头:“开学后是每天都聊。”
“印象如何?”
“就是挺认真的一个男孩子啊。今年唐老师应该有认真选学生吧,既然唐老师选了他,说明他也确实很优秀。”阿月说,“虽然比我们小一岁,但感觉他的想法很成熟,很会考虑未来。但也不是那种特别现实的那种,有时也会提到梦想啊什么的,所以我对他的印象是清爽而不幼稚……”
“等会儿。”我实在没忍住,“研一是有两个叫朱豪的吗?”
夏夏摆摆手把我岔过去:“怎么可能,就一个啦!我之所以听说过这个人,是因为他好像家境很好哦,是N市本地人对吧?”
阿月点点头:“是的。他跟我说过,他爷爷好像是上过战场,父亲是个副局长,妈妈是一家上市公司的高管。”
“那他条件确实不错哎!天天找你聊的话,应该是在追你吧?”夏夏问,“那么阿月学姐会不会给他这个机会呢?”
阿月坦然道:“我们只是朋友关系,但如果他表白的话,我觉得可以试试看啊。条件匹配、志趣相投,为什么不可以呢?又不是小学生了。”
我一肚子的话卡在那里。
事实证明有些话当场没说出来,事后再想说就不是那么的合适了。
*
如果对方是夏夏,那我什么话都可以肆无忌惮地讲,但现在我面对的是阿月。
阿月是个自尊心很强的女孩子,说话总是很认真,不怎么和人开玩笑,所以过去的一年里我和阿月说话总是格外注意。
因为我和夏夏都属于那种熟起来之后说话非常随意的人,但阿月明显很不喜欢那些没有边界感的玩笑。
夏夏她感觉不到,怎么跟我说话就怎么跟阿月说话。
有一回她说我打字时弓着腰像山顶洞人,我跟她嘿嘿嘿就过去了,然后她转而说阿月上臂练得像十万个冷笑话里的哪吒,我当时生怕阿月一拳头捶死她。
我就赶紧打圆场:“人家每天健身肌肉线条当然好看啦,哪像你没事就躺床上?”
阿月便也没说话,冷着脸背起羽毛球拍就出去了。
我从小对别人的微表情格外敏感,总是能敏锐地察觉到阿月的怒点在哪里,于是就敬而远之不去触碰,两人总能相安无事。
那么现在这个情况我该怎么办呢?
我是很想提醒阿月一下,可难就难在不管我说什么,阿月都一定会对我发火。
因为这事儿可太丢脸了,她都已经说了想和这个学弟“试试看”,现在我再说豪猪体重至少两百、长相看起来可能不是那么令人舒适、处事风格并不清爽、浑身上下带着浸淫官场多年的油气……那她面子就下得狠了。
我想想都要脚趾扣地。
甚至我不知道阿月会不会认为我在诋毁豪猪,毕竟她才是和豪猪聊了一个暑假的人,而我只见过一面,我似乎没资格说我比她更了解这个人。
我心中天人交战,反复措辞。既想表达清楚,又不想伤害阿月的自尊心。
而且不管怎么说豪猪现在是我的同门师弟,人家叫我一声“师姐”,我也不能在背后把人说得太难听。
不知不觉间,半个小时过去了,阿月也已经午睡起来准备去学习。
在这种时候,又是夏夏救了我。
她一边用手机打字聊天,一边开口叫道:“阿月以后别和豪猪多聊咯,我刚打听到他是个海王,同时和好几个女生聊天呢。”
我顺势开口:“真的吗?可他外貌条件很一般,不太像是可以当海王的样子。”
然后如我所料地,阿月呛了夏夏一句:“谢谢你哦,你的称呼方式能再有教养一点吗?”然后背起书包离开了。
性格不完美的并不是“狼人”。
伤害别人的才是“狼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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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师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