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的时光总是格外漫长,又格外短暂。
莱因哈特曾设想过很多种和杨威利会面的情形——并且在杨威利将伯伦希尔纳入射程、又不合情理的停火之前,每一种都令他期待不已。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他就不期待今天的会面了。只是,年轻的霸主确实还不习惯以战败者——或者靠施舍获得胜利的战胜者——的立场,来面对自己的敌人。
——他的内心,正在和自己闹别扭。
如果他红发的挚友还活着,一定会笑着安抚他,替他解开这个小心结吧。但被莱因哈特依赖着、也被杨威利期待着能成为双方沟通的桥梁的年轻人已经死去了。没人能察觉到他心里的别扭,就算察觉到了,也没人能替他开解。
于是,莱因哈特一面想象着魔术师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期待着他的出现,一面独自对抗着战败的懊恼和“等彻底打败他之后再见面”的逃避心。
直到奇斯里打开房门,魔术师出现在他视野中。
在描述他那一刻的感受之前,肯定会有人提出这样的问题——
莱因哈特是否知道杨威利确实是个男人?
——正常来说是知道的。
在亚斯提会战中,他曾听到过杨威利的声音。不过声音可能会骗人,而记忆也会随着时间流逝变得不再准确。
情报部门提供的关于杨威利的个人信息中也肯定会有性别,但莱因哈特并未特别关注和记忆过。
吉尔菲艾斯也曾和他说起过自己对杨威利的印象——如果杨威利是个女人,他肯定会当趣事同莱因哈特分享,那么莱因哈特必定记忆深刻。但恰因杨是个男人,吉尔菲艾斯就无需提及他的性别。
可以说,杨威利是个男人这件事,自始至终没有过任何疑问——因而也就没有过任何推导和强化,就只是一个浮于表面的印象而已。
就好像有人说起“我家宝贝儿”,你会理所当然的觉得她说的是她家三岁半的小儿子——可如果最后证明她说的是一只猫,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
更重要的问题在于——见到杨威利之前,在莱因哈特眼中,大部分人是没有性别的。
在一篇以八卦为主旨的野闻杂录里,一本正经的讨论某个人物的经历、性格和心理隐疾之间的关系,是很不合时宜的。
所以不妨简单粗暴解释为——莱因哈特的内心住着一个十岁的小男孩,他憎恨自己的弱小无能。他想要改变当日的结局,所以将一切都“原样”凝固在了时光的琥珀中。在获得足够强大的力量,打倒黄金树,夺回姐姐,夺回“和吉尔菲艾斯一起吃姐姐做的蛋糕”的幸福日常之前,他拒绝成长、拒绝改变,拒绝从旁人那里获得安抚和关怀。
所以,基本上他只关心旁人的才华、品行和优劣。而下意识的忽视一切可能会在感情层面吸引他、令他动摇的特质——包括性别。他拒绝和哪怕是他很欣赏的下属之间进行感情交流。因为除了吉尔菲艾斯和姐姐之外,任何其他人,在幸福的场(琥)景(珀)中,都是多余的。
……否则你没法解释,一位二十出头的、充满征服欲的、生命之火热烈燃烧着的健全男性,为什么不光在狐朋狗友上毫无建树,连在男女之事上也如疏水纸般纯白无暇并且天然免疫。
当然我们都知道——那个小男孩等到了约定的时刻,却没有得到他一直在等待的结果。
吉尔菲艾斯死去了,而安妮罗杰离开了。
琥珀破碎,凝固的时光汹涌奔流,毫无缓冲的便追上了现实。
一直以来支撑着也封锁着他的感情世界的、属于十岁的小男孩的幻梦般的幸福,轰然坍塌了。
愤怒的男孩儿,长成了孤独的独|裁者。
他从琥珀中解放出来了吗?
并没有。
因为解放的同时他佩戴上了新的枷锁。
因他的过错而导致挚友的死亡,彻底断绝了他结交新的朋友的可能——这个位子是吉尔菲艾斯专属的,他不准许任何人取代他。
那么他能爱上一个姑娘吗?能倒是能,但潜意识里,“独自一人活得幸福”对他而言也是罪恶的吧。
年轻的独|裁者基本已经注孤生了。
他唯一能渴求的,便只剩下敌人了。
基本上,生为他的敌人是很不幸的。因为年轻的独|裁者不但把正常人分摊在亲人、朋友、恋人、对手身上的需求和精力,一股脑全倾斜到敌人头上,并且他还掌握着半个——不久的之后也许将是一整个儿——宇宙,他可以玩儿得特别、特别大。
所幸独|裁者的敌人是很多的——至少在他将他们一个个击败、收编或干掉之前,是很多的。
当然,现在,就只剩一个了。
而已经赢得快要索然寡味的莱因哈特,也终于在这个人身上,品味到了挫折、兴奋、期待、懊恼……一系列陌生却又久违的感觉。
这个人的存在,重新点亮了他的生|命之|光、他的**之火。
重新让他找回了活着的乐趣。
杨威利想得没错,对莱因哈特而言,“性别男”是他身上最无关紧要的标签。
他只是没料到,一旦把他的“性别男”换成“性别女”,会给年轻的独|裁者打开怎样一扇大门。
但这也不能怪他。
毕竟谁能想到,迄今为止,这被美神钟爱的金发青年,竟从未意识到——他的生|命之|光、他**之火,令他品味到活着的乐趣的,他所热烈渴望的,不但可以是一位敌人,还可以是一位女性。当然,此刻二者合而为一了。
奇斯里打开了房门。
周围的一切都不可思议的褪去了色彩和声音,莱因哈特的视野中就只有正向他走来的魔术师,和她凝视着他微微失神的面容。
莱因哈特初恋开始的时刻,可精确的记录为宇宙历799年5月6日23时14分26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