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寇布两眼燃着熊熊烈火,指着主萤幕。“请您别管政府的无理命令,下令全面攻击。如此一来,您就可以掌握三件事——掌握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公爵的性命、银河系宇宙及未来的历史!请您下决心吧!只有您照这条路走下去,才能让历史走上正轨!”
他一闭上嘴,蕴含着一场风暴的沉默笼罩着整个休伯利安舰桥,每个人听着彼此的呼吸声,为自己高亢的心跳而战悚。
“……嗯,是有这条路可走。”杨打破了沉默,轻轻的说道,“可是,对我来说,这件衣服好像不太合我的身。格林希尔少校,麻烦你传令下去,全军后退。”
——《银河英雄传说风云篇》
一
对任何一个研究杨威利的历史学者来说,巴米利恩会战都是不可忽视的重头篇章。杨拒绝幕僚的策动做出了遵从停战命令的决定时所说的哪句“这件衣服好像不太合我的身”,在涉及此次会战的著作里被一次次的引用。
这句话的修辞太过简单,含义一目了然。就算在不同的语言和文化之下,也并不存在理解障碍——以至于在恒河沙数的引用中,没有任何一个学者深入解读过,“表达自己不适合走这条路,有无数比喻可选,杨为什么偏偏要选衣服呢?”
而历史不曾记录——掩藏在这个问题背后的真相,才是其后种种变故的最关键的转折点。
杨威利在那个时候之所以信手拈来这么个比喻,是因为当时他恰好觉得他的衣服有些不太合身——胸口似乎太紧了,而肩又太松了。这让他感到有些气闷,并且肩膀沉沉的很酸。
但杨并没有多想——持续指挥一场战争是非常消耗体力的一件事,何况他的对手还是那个百年不遇的战争天才。
他将这不适感理所当然的归咎于疲惫,只随手解开一颗扣子,松了松领巾,揉了揉肩头,聊做缓解。
而那个时候,杨的幕僚正沉浸在对政府的怨愤,对杨的决定的抱憾,以及持续的高强度作战后混着高亢的疲惫中——他们还要赶去执行杨的命令,虽然依稀感到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却也没精力去深究。
下达命令之后,杨捧着他的红茶坐在他专属的指挥桌上,望着外面遍布战争兵器的宇宙,思索着因为政府的背叛而走向歧路的未来。
他的幕僚们则分头去处理各自的工作——他们大部分人无需离开司令室,其中有一些还得时不时就具体事务请示他们的司令官。
真正中途离开过司令室的,就只有在空战中基本无用武之地的、愤懑的、担忧他们的司令官会被评议会当成和平的筹码卖给帝国的先寇布中将,和前去劝解他的敏兹中尉。
也正是这两个人,最先察觉到了被众人忽视的异常。
两人的对话史书多有论述,且略过不提。
总之,先寇布中将和敏兹中尉回到司令室时,已是杨威利下令全军撤退的半个小时之后。
舰队内官兵的情绪虽未平息,但紧要军务已基本处置完毕。司令室内十三舰队的核心成员们普遍都从要务中解脱出来,开始思考国家、舰队和个人的出路问题。
这个时候,司令室里所有人都已经感到肯定有哪里不对劲儿,但没有任何一个人意识到问题出在他们的司令官身上。
——因为他给人的感觉跟平时也没什么区别。
只有刚刚从展望台上回来,让自己的目光和心思暂时离开了他们的司令官的先寇布和尤里安,在目光下意识的寻找杨威利、并且确定自己确实找到了他时,理智上剧烈动荡起来——出大事了!
这时,舒奈德中校来到杨威利跟前,坦言有话想对他说。
他们那个对自己的事异常迟钝的、性格温和的司令官出于礼貌,打算从桌子上下来。
——爬桌子这件事,是杨威利为数不多的极为擅长的运动之一。毕竟熟能生巧。
但这一次不知为什么,当杨娴熟的按着桌子准备跳下来时,他忽然失去了平衡。以一种笨拙又无辜的姿态,上半身抢先扑向了地面。
瞬间的对视后,先寇布和尤里安同时意识到他们的眼睛没出问题,眼前这个人也察觉到了变故,并且做出了同样的判断。于是,尽管内心狂乱的呐喊裸奔着,他们的身体却只能无可奈何的抢上前去,以拯救公主的姿态,间不容发同时轻拿轻放的扶住了杨威利。
按照杨舰队的惯例,接下来应该是集体毒舌他们司令官“脖子以下未免也太没用了”的场合。
但尤里安却抢先将矛头对准了先寇布中将。
他挥开了先寇布的手,像老母鸡护雏一样展臂将杨提督挡在身后,义正词严的警告,“请您把手拿开,暂时不要靠近杨提督。”
“你确定这是……”先寇布其实想问你确定这是杨提督?但一扭头,对上那双熟悉的、因为没跟上事态进展而稍有些迷糊的、疑惑中带着些歉意的黑眼睛,他认命的扶住了额头——好吧这是杨威利没错。却还是挣扎着自我辩白,“就算是,她也不在我的……”这时那双温和中透着理性、理性中杂着对自我处境的迷茫的黑眼睛眨了一眨,被追亡逐北的蔷薇骑士只能诚实的闭嘴——好吧现在的她确实在他的狩猎范围之内没错。
但就算如此,他也不会对……眼下最要紧的难道不是……
先寇布突然发现,眼下的状况匪夷所思到了自己根本抓不到重点的地步。他甚至都觉得尤里安的戒备非常及时、合理了。
他于是放弃思考,闭上嘴,后退到了敏兹中尉认可的安全距离之外。
听到动静的梅尔卡兹、卡介伦、亚典波罗、波布兰和菲列特利加同时望过来。
杨稍有些窘迫的站在尤里安身后,抬手抓了抓自己久未打理的丰沛黑发。
“我只是摔了一跤而已,尤里安。不要这么紧张。”
“您根本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提督。”尤里安说。
“尤里安说得没错。身体姑且不论……”先寇布也无奈的吐槽,“您就没觉得自己的声音有那里不对吗?”
“嗯……”杨捂住自己的喉咙,清了清嗓子,不那么确定的解释,“大概是感冒了吧。”他的喉咙确实有些紧,发声不那么自在……但好像也没严重到需要在意的地步啊。
卡介伦和亚典波罗依旧在状况外——直到波布兰吹了个口哨,“D。”
出于男性的本能,两人的目光不由自主的望向了某个心照不宣的部位。
“这可真是……”
短暂的沉默之后,毒舌二人党同时开口,似乎想说什么应景的笑话,却又同时卡了壳。
梅尔卡兹和舒奈德也终于发现了问题所在,出于帝国人的矜持,他们同时闭上嘴、别开头去,假装什么都没发现。
菲列特利加也随即意识到了什么。短路一般的怔愣中,这位以记忆力著称的副官在脑中飞速回忆了一遍连续几天的战斗中提督的行踪和模样,很快便判断出眼前人的真伪。尽管常识让她无法承认这种现状,可事实就是如此——她的理智和直觉也明白无误的告诉她,这个人就是她的提督——她无可救药的喜欢着他的一切的,那个提督。
这是什么灵魂拷问啊!先贤的远征!
等等,连这种拷问都经受不住怎么还敢自称是杨威利头号仰慕者啊!
美丽的副官很快从沉默中振作起来,上前挡住男士们的目光,美丽的眼睛里带着毫不掩饰的不满和谴责。
在场的男士们于是心虚的自觉别开头,望向任何一个看不到杨威利的方向。
而菲列特利加则取代了敏兹中尉,上前扶起了她的提督。有些为难的低声提醒,“提督,请系好您的衣扣吧。”
杨威利显然没有在女性面前衣衫不整的习惯。
现场的气氛也诡异到了令肇事者感到窘迫、丢人的地步。
他狡辩似的嘀咕着“我只是摔了一跤而已啊”,顺从低头去系自己的衣扣。不败的智将在陌生的、违和的手感之下接连失败了两次,才迟钝的意识到自己身上多出了些什么。
他按了按那白花花的两坨——手感真实无欺,绝对赖不到别人身上。他抬头扫了一圈——除了菲列特利加之外,他的挚友们都用后脑勺和侧脸面对他,无人有意替他答疑解惑。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较平时而言过于纤细柔软的手指。他用那手指摸了摸自己的脸,终于流露出些状况内的慌乱,而后他扭头看到了窗子上映照着的自己的模样。
随即是漫长的无措的静默。
所有人都在纠结是不是该安慰他——这又怎么样?反正脖子以下基本没用,是男是女有什么区别?他永远都是他们追随的提督,就算变成女人也不会动摇他们的信赖。现代科学都这么发达了肯定很快就能找到病因把他变回来的,话说回来现代科学根本就解释不了这种现象吧!
“真是伤脑筋呐。”最终,魔术师摸了摸他丰沛的黑发,无奈的感叹道,“偏偏在这个时候。”
换个时候就可以了吗?!这不是时机的问题吧!别这么快就接受了啊!你可是从男人变成女人了啊!——这是在场所有其他人的心声。
总之,这就是巴米利恩停战之后,发生在旗舰休伯利安司令室里,令所有人猝不及防的那个意外。
这也是要解释其后一系列匪夷所思的进展和变故,所不得不提、却被一切论述所忽视了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