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月珍今年二十六,年纪轻轻的,咋就下岗了呢。
就算是现在纺织厂里不景气,下岗也应该是厂子里上了年纪的女工啊,哪里轮到蒋舅妈石月珍了嘛。
这事儿说起来,只能说是蒋舅妈时运不济。
蒋舅妈从小身子骨就不大好,在县里纺织厂当临时工,这个工作虽说不用下力气干活儿,可是整天在流水线上一刻不停的埋头工作,一天下来也是累的不行。
就是这样的工作,蒋舅妈也挺知足的,她没读过多少书,只读完小学就不读了,这年头,一个没文化的女人,能有一个赚钱的工作多难得啊。
蒋舅妈也没啥大野心,就是想着她能好好当女工,早日转正端上铁饭碗,跟蒋大舅一起努力工作领工资,一块儿把俩儿子拉扯大。
可是,就是这个简单的奢望,老天爷也不同意。
偏偏赶上了改革开放,以前吃香的国营企业都受到了冲击,别的不说,大城市的工厂资金雄厚,还好一些,像蒋舅妈他们所在的小县城工厂,每个月或多或少,都得裁几个工人。
这不,上个月身子骨不好的蒋舅妈在流水线上干活儿时候,或许是站的时间太长了,一个没熬住,晕晕乎乎就倒在地上了。
这一晕过去不要紧,蒋舅妈只在家里休息了一个下午,第二天再去厂里上班的时候,就接到通知,以后不用来上班了。
纺织厂厂领导还算是仁道,多给了蒋舅妈两个月的工资,算是补偿了。
事到如今,蒋舅妈也知道说啥也没用了,就这么拿着钱儿回到了老蒋家。
金鱼胡同,老蒋家。
蒋姥爷一家人让这个消息炸的,好长时间都没转过神来。
一家人就在屋子里坐着,不知道该说啥好,就连平日里调皮闹腾的大毛二毛兄弟俩,也不捣蛋了,肃着小脸儿坐在奶奶身边。
蒋姥娘搂着俩小孙孙,看一家子让雷劈了的样子,没好气道:
“干啥啊,不就是没了个工作嘛,咱们一家子好好的好手好脚的,咋地不能挣一碗饭来啊,瞅瞅你们这样子,是日子不能活了咋地?一个个跟蔫蔫鸡一样,蹦哒不起来了,老头子你也别憋着了,赶紧出来蹦哒蹦哒。”
蒋姥娘一开口,家里的气氛活跃了一些,蒋姥爷咳嗽了一声,就出来蹦哒了:
“你妈说的对,牛旺,月珍啊,你俩也别愁了,现在外头经济好了,上头也放开政策了,月珍这个工作没了也没啥,月珍身子不好,这阵子就在家里好好养养,老婆子,明个儿你到街上去,买上半只鸡,炖了鸡汤给月珍好好补补。”
“那鸡早就买下了,就在厨房里搁着呢,月珍嫁到咱们老蒋家光吃苦了,可得好好补补。”
蒋姥娘搂着俩孙孙,怜惜的摸摸蒋舅妈瘦小的脸,心里满是愧意。
月珍这辈子嫁到他们老蒋家,那是吃了老多的苦了。
蒋舅妈倒是没功夫想自个儿吃了多少苦,她心里想的就是婆婆买的那半只鸡,一想到婆婆为了自个儿花钱儿,她心里就疼的嗖嗖的:
“妈,我身子好的很呢,不用补,那半只鸡就留着您跟爸吃吧。”
蒋姥娘还没答话呢,坐在下头的大毛二毛小哥俩一听家里有鸡,嘴角的哈喇子就掉下来了。
鸡汤啊,喷香喷香的鸡汤啊。
老蒋家上次吃肉,还是陶爸陶妈带着俩团子来走姥娘家,吃的猪肉白菜大饺子,贼拉香啦。
可是那都是半个月之前的事啦,老蒋家一日三餐吃的都是清炖白菜,加玉米面窝窝头,吃的大毛二毛俩娃嘴巴都快淡出鸟来了。
俩娃馋肉了,就吧唧着嘴儿嘟囔:
“鸡肉好吃,鸡汤也好喝。妈吃了身子就好了,就能生小弟弟了。”
蒋舅妈前头还愁呢,一听这话,脸都红了。
原本皱着眉头的蒋大舅看着俩儿子馋巴巴的样子,也给逗笑了,他站起身来,拎着大背包开口:
“工作没了就没了吧,月珍在家里歇歇,帮着咱妈干点活儿,家里的事儿不能担心,大不了我多加点儿夜班。大毛二毛,一会儿爸到街上去,你俩去不去?”
大毛二毛小哥俩就问了:
“上街干啥去啊?”
“给你俩臭小子买鸡腿解馋,去不去啊?”
“哇!吃鸡腿啦,吃鸡腿啦!”
大毛二毛俩娃哪有不乐意的道理,当即蹦跳着跟蒋大舅出门去了。
“俩馋猴子。”
蒋姥娘笑骂了一声,转念想到家里的处境,到四下无人处,暗暗叹了口气。
以后的日子光靠着大儿子的工资还有老头子的退休金,日子更不好过了。
~
老蒋家这边儿遇见难事了,老陶家这边,陶老太带着陶老头在美食街上转了一圈儿,总算是找到了一处称心的房子。
陶老太相中的这房子,是一处带后院的门头房,本来是一家供销社,改革开放后,县里做小生意的人越来越多,小商小贩手里的货物齐全,零零碎碎的啥东西也卖,给钱就卖,可比端着架子卖东西,货还不齐全的供销社好太多了。
这不,时间长了,供销社的生意就不好做了,生意不好做可不就倒闭了嘛。
供销社一倒闭,县政府就想把空出来的房子租出去,这消息一出去,县里来相看的人不少,可是一听价钱,都摇摇头拍屁股走人了。
要价太高了,租一个月要四十块钱呢,这样算下来,一年就是快五百块钱了,这么一大笔钱,谁家舍得拿出来啊。
陶老太舍得掏钱啊,话说小老太一看到这房子,就相中啦。
这房子好啊,靠近县政府黄金地带不说,前头是门头房,南北通透,开阔、敞亮地方还大,后厨也不小,干干净净的,后头还带着一处小院子,以前是供销社的仓库,地方不大,但是也够他们一家子住了。
最让陶老太满意的是,这院子里有自个儿的厕所,还通了自来水,巷子后头就是县小学,离县中学也近,以后家里俩团子上学也方便了。
陶老太满意了,陶老头看了一圈儿,也觉得行,老饕餮两口子跟县政府的工作人员唇枪舌剑,讨价还价了一番,最后以一年四百块钱的价格租下了房子。
老两口租完房子,又在街上转了一圈儿,买了一只鸭子还有两条大肥鱼拎着回家去了。
疼孙孙的陶老头给俩团子买了两斤橘子糖回了家,窗外寒风瑟瑟的,小陶桃光着小脚丫,坐在炕上小嘴里吃着爷爷给买的橘子糖,咂巴小嘴儿:
“橘子糖,酸酸甜甜的,好次。”
“嗯,好次。”
陶瓜瓜嘴里撅着屁股蛋子,手里攥着一把橘子糖稀罕的跟什么似得。
陶爸陶妈在边上看的眼睛直发酸,说起来,俩娃最喜欢吃橘子了,饕餮一家穿过来之前,每年到橘子上市的时候,家里就买上一堆甜甜的橘子给俩娃吃。
俩娃是小饕餮啊,可能吃了,别人家的娃儿一堆橘子能吃好久,俩娃几天就吃没了。
老陶家晚饭吃的是陶妈蒸的大肉包子,加上热腾腾的羊肉汤,俩团子吃了个饱饱的,小陶桃刚打了个小饱嗝儿,外头就飘飘洒洒的下起了小雪花。
今年的第一场初雪来临了。
“哇,下雪啦!下雪了。”
巷子里的小娃们看见外头下雪了,都跑到巷子里来看稀罕。
小陶桃也裹着厚厚的小棉袄,头上戴着个小棉帽子,站在家门口张着小嘴儿吃雪花:
“哥哥,雪是甜的呀。”
小陶桃笑眯眯。
陶瓜瓜捧着一颗大雪球,哗啦一下抛了出去,“桃儿,你看哥给你表演个天女散花!”
雪球在半空中撒了,洋洋洒洒落了下来,小陶桃兴奋的使劲儿拍小手。
隔壁老王家,刚熬完一锅白米粥的王老太听见巷子里的声音,眼气的骂了一声“小兔崽子”就拎着盛了白米粥的保温桶,往医院去了。
前头,倒霉催的王曼琳好巧不巧,让医院天花板上掉下来的一块板儿砸成脑震荡,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没醒过来呢。
王曼琳本来是装晕的,结果真晕过去了。
她不知道啊,她晕过去这几天,在医院里照顾她的也就只有亲妈王老太一个人了。
老胡家的人,知道王曼琳住院了,也就胡良翰在医院露了个面,呆了几分钟,就走人了。
从那之后,老胡家的人就再也没出过面。
王老太就是再迟钝,她也能看出来,自家闺女在老胡家没啥地位了,她本来就指着王曼琳想过好日子呢,一见老胡家这样子,她心里能不憋屈!
憋屈的王老太拎着保温桶在路上走,人来人往的医院里,谁也没注意到,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的王曼琳,不知道何时,睁开了眼睛。
王老太一进门,就乐了,嘿嘿!
她闺女醒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