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老五有商人的敏锐,宋老四却是真真正正的半大小子,不到一个小时,真让人家连祖宗十八代都给刨出来问了。保卫科那边也奇怪呢,从宋老四的各种说辞上来看,这兄弟来,那真是一点儿问题都没有的。
再电话到武县查问,也确确实实,是根红苗正。
但也更奇怪了,之前这兄弟俩都是在村子里念书,省城这地方,从小到大,来的次数没超过三次的。
那么,他们到底怎么知道的这电器厂?怎么就知道这电器厂出问题了?还能正好的,提出解决问题的办法?何主任家的儿子的笔友,这又是个什么说法?
何主任的女儿,可从来没交过什么笔友之类的。
宋老四这一觉倒是睡得酣甜,半点不知道,半夜时候,宋老五被人叫起来给带到别处去了。
啪的一声响,亮如日光的灯照下来,宋老五忍不住抬起来胳膊遮挡了一下,然后一抬头,就看见了对面坐着的三个人——两个身穿绿军装,一个肩头上带星星,一个胳膊上带红袖章。另一个,眼熟,是何主任。
“姓名,年龄,籍贯,为什么来的省城。”不等宋老五说什么,对面就直接开口问了,宋老五眯眯眼,心里哭笑不得,好了,大鹏重生,尚未起飞就被人给先一步捆住了翅膀了。
他也是大意了,光想着一飞冲天呢,没想到这天儿还下着雨呢。
不过,他倒是也不慌张,反正他的身份和经历都是能经得起查问的。
“宋振学,今年十六,上初二呢。武县向阳村的人,因为家里太穷了,大哥要结婚,二哥要相媳妇儿,四哥和我还想上学,没钱,就想弄点儿钱来花花。”
宋振学左看看右看看,一脸惶恐:“可我也没骗人也没偷抢,我是正正当当的赚钱啊,你们凭什么审问我?”
“电器厂二极管有问题的事儿,你是从哪儿知道的?”对面坐着的人一脸严肃,狠狠的在桌子上拍了一下:“老实交代,要不然我们有理由怀疑你是来搞破坏的!搞破坏是怎么罪名还需要我给你解释吗?”
宋振学哆嗦两下,像是被吓到的样子:“我可不是来搞破坏的,我不过是来赚钱的,要是何主任没钱,不愿意给,那我就不要了。这个二极管的事儿,那真是个巧合,我听说电器厂电视出问题的事儿了,仔细想想,估摸着这问题出在哪儿了,然后就想来换一笔钱。”
宋振学做出些好奇的样子来:“按说,电器厂这样的大厂子,这电视出问题了,技工肯定是一查就能查出来的啊,怎么还能轮得到我来赚这笔钱呢?我就是来试一下,没想到真让我说准了。合该这笔钱啊,是我的。”
二极管是和电视显像有关系的,电器厂是省城最大的电视生产厂家。这样的显像问题,就好像是让初中生来批改小学生数学作业一样,该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问题。
当然,这问题要是没蹊跷,也不值得何主任上辈子翻来覆去的说了。
这其实就是两个内鬼的事情,一个是技工,一个是进货员。技工是想在外面多接私活儿,现在年代好了,电视这种东西,双工人家庭咬咬牙就能买得起的。那电视多了,需要的维修人员不也多了吗?在厂里做这活儿是没好处的,分内的事儿,然而在外面,修一个两三块,十来个就足够一个月工资了。
一个是何主任的小舅子,一个是何主任多年的好兄弟,何主任就是查到脑袋秃顶,都没想到是这两个人合伙的问题。
宋振学一摊手:“二极管的问题,你随便找个物理学生就会。我就是撞大运来着,没想到,真让我撞上了。可见啊,老天爷都觉得该给我这笔钱。”
对面两个人互相看一眼,宋振学的说辞就是凑巧了。然而,想想也不是没道理的,电视出问题的事儿又不是只一个人,偶尔有人抱怨什么的,也会有。
大街上人来人往的,让这小子听见一两句,好像也不奇怪?
但总觉得,还是有什么不太对。
宋振学自顾自的:“我也不是只来电器厂碰运气的,我还去了一个私营饭店,这个你们应该是查得到的,你们说,我要是来搞破坏的,我能去找私营饭店赚钱吗?”
饭店和电器厂,听起来就不是一起的。这样两个不搭的地方放在一起,好像就真能说明宋振学兄弟俩就是为了钱的?
宋振学可不管他们信不信,这不是十年前了,一句话说不对,人家想怎么搞你就怎么搞你。这是八零年,拨乱反正,没有随随便便就冤枉人的说法了,也没有无证据就能抓人的事例了。
他的身份经得起查,他的成绩经得起查,他的家世经得起查。
“接下来,你们先留在电器厂。”对面那两个人也实在是问不出来什么了,索性就先起身。
既然这两兄弟两个不是犯人,那就不能关到监狱里去,只能是留在电器厂。一天三顿管饭,吃的也不差,就是不能出门。
宋振农挺自在的,还安慰宋振学:“你也别自责,这事儿不怨你,你实际上就是想弄点儿钱嘛,哥哥理解你的心意。现在咱们不愁吃不愁穿的,住着就住着呗,就是怕家里老太婆操心,要不然,先打个电话回去?”
没轮到他打电话,宋老三找上门来了。
他们兄弟被关三天了,再加上之前出门那一天,总共四天。不回家,没信儿,要只宋老四一个人,宋婆子那是铁定不管的,反正老大不小了,饿不死了。
但加上一个老五那就不一样了,宋老五那可是宋家改换门庭的关键人物,可是宋婆子的心头肉,那必须得找啊。
宋家也有几门亲,那电器厂要查这兄弟俩,总得是要到处问问。这不,宋老三就打听着信儿过来了:“找了长文叔,长文叔给我指了地方,咋的了?你们两个,是砸坏人家东西了,人家扣住你们不让回了?”
长文叔是宋老爷子的朋友,同样的出身,长文就是读过书,解放后当了进了厂子当会计,后来厂子国有化,他就进了政府部门,虽然官职不大,但小事儿上也都是能帮得上忙的。
不过宋老爷子过世之后,两家就来往不多了。
“不是,就是一点儿误会没说请,等他们查清楚了就能回了。”宋振学含糊的说道,叹口气,现在这情况,光是洗刷身上的疑点就很费事儿了,想必那三百块,也是拿不到手了吧?
“我还以为你们要坐牢了。”宋老三说道,又问:“那要不要我再找长文叔问问法子?总不能一直关着是不是?老大要结婚了,你们不得回去参加下婚礼吗?”
震惊世人,老大和谁结婚?
宋老三看不起宋老四的智商:“还能和谁?那李薇都怀孕了。”
孩子肯定不能打掉啊,虽然李家不同意这婚事,但是李薇自己愿意。李薇在亲娘拉着她去打胎的时候借口去茅房,然后直接跑到了宋家了。
宋家白得一个媳妇儿,彩礼也不说什么三转一响了,宋婆子表示自己只愿意给二十块。
闺女都住到宋家来了,李家就算是将人给弄回去也没法子了——闹出了人命,李家名声还要不要?再耽误了李二姑娘的婚事,得不偿失啊。
到底是正经结婚,宋婆子就算吆喝着没钱,这婚礼也得办,老大自己也不愿意这么悄无声息的结婚。
宋老四啧啧了两声,这李家可真是,硬不到底啊。不过,看来生孩子还是得生男孩儿,生个闺女,说跟人家跑了就跑了,半点儿不给娘家留面子的。
宋振学摇头:“先不要找长文叔了,我估计就是这么一两天的事儿了,总不能一直关着我们,三哥你住哪儿?”
住长文叔家啊,他人生地不熟的,能去哪儿?
兄弟几个通了声气儿,宋老三就暂且回去了,他半大小子,也不好吃住都在刘长文家,白占便宜也不好意思是不是?
等宋老三走了,电器厂这边,何主任露面了,进了屋子就先塞给宋振学一卷大团结:“我也不是个言而无信的,事情现下结束了,这钱我也给你。之前真是对不住小兄弟了,我们这也是为了电器厂着想,生怕是走漏了消息,这才不得不先将你们给关起来的。你们是不知道,这事儿啊,牵扯太大了,不光是咱们一个电器厂,还有洛阳那边一个电器厂……”
他摇头叹气,像是十分操劳担忧的样子。
然而宋老五不接这一茬,他光明正大的将钱摊开,一张张数过去,然后塞到口袋里,伸手抓住何主任的双手:“银货两讫,何主任,那咱们就此告别,回头有缘再见?”
何主任没反应过来呢,宋振学就拽着宋振农出门去了。
宋振农有些不乐意:“咱们白被关啊?不要点儿补偿啊?要个临时工的名额不算过分吧?老五,老五,你走那么快做什么?等等啊,我说的难道没道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