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剑向高山 第47章 辉月城

叶沉溪对辉月城的感情很复杂。

辉月城，是全天崇二十四城中，唯一一座神召的爪牙无法触及的地方，也让这座城成为了天下江湖人士纷纷向而往之的名城。

除此外，辉月城盛产晶石，这些晶石上可入药救命，下可把玩观赏，不仅在整个天崇久负盛名，就连天崇周边的几个国家，也对辉月城的晶石十分追崇。因此，很多异族之人也聚集在此，形成了辉月城多元的文化氛围。

一城之财富，富可敌国；一城之能人，足够掀起整个江山的风雨.....这样一座对朝堂而言十分危险的城，却能安安稳稳坐落在九野原上百年，叶家功不可没。

也是这样一座繁华程度堪比神召的辉月城，叶沉溪却一心想拆了它。

他站在摘星阁上望着下方熟悉的城景，没有满心欢喜，没有久别重逢的愉悦，更多的是一种麻木。

“怎么，自己主动要回来的，还不高兴？”叶琥冷声走到他一旁，冷嘲热讽到：“我的人翻遍了半个天崇都没抓到你，你自己还主动跑回来了，葫芦里又在卖什么药？”

叶沉溪心中十分不爽，却还是沉住气说：“我带叶珀的徒弟回来。”

叶琥眉一挑，有些惊奇，“你何时在意起别人的死活了？你姑姑死在你面前时，你不也没有为她出手吗？”

叶沉溪当然知道，叶琥这是故意激他。从小到大，他与叶琥之间从未好好说过一句话，俩人总是针尖对麦芒，每一句不求气死人，但求对方心里不舒坦。

此刻的叶沉溪便明显红了脸，那是理亏却又无法反驳的样子。

叶琥见他一幅悻悻模样，突然厉声到：“你知道叶珀在做什么吗？便一路卷了进去？从小到大，大家都说你聪明至极，只有我知道，总有一天，你会被自己所谓的聪明害死！”

叶沉溪深深吸了一口气，将不理智的念头强压下去，然后沉声到：“我不知道，难道就要见死不救？我眼看着姑姑死在我面前，至亲之仇，我也不能报？我不会像你一样，一辈子当个缩头乌龟，躲在这辉月城里！”

“啪！”叶琥的巴掌狠狠呼上叶沉溪的脸颊，他的半边脸顿时便失去了知觉，伸手去碰，脸颊已经肿了起来。

叶沉溪苦笑，却是无言。

叶琥一挥衣袖，命人带他下去，关在摘星阁的书房里，关到他知错了再放出来。

叶沉溪临走之前，他一双眼充满不甘与嘲讽，盯着叶琥说：“我没有错，是你错了。”

叶琥独自一人站在摘星阁上，九野原的风从遥远的地方吹来，他冷峻的面庞上却闪过一丝温暖的笑意，与方才在叶沉溪面前时的表情截然不同。

“夫人，他和你越来越像了。”

···········

摘星阁的书房，叶沉溪再熟悉不过。

比起他自己的千星小院，他在摘星阁度过的童年时光更多。倒不是他自己有多爱读书天天往书房跑，而是叶琥一言不合就关他紧闭，每次都关在这书房里，叶琥整日待在摘星阁中理事，在他眼皮子底下，叶沉溪才翻不起什么风浪。

这次离开辉月城大半年，再次回到摘星阁书房，叶沉溪居然觉得分外亲近。他坐在桌案后，望着直通屋顶的巨大书架，心中沉静极了。

“冰轮。”叶沉溪唤到。

方才在摘星阁通传的那人闻声而来。

“少城主，你可算回来了。”冰轮嘟囔着嘴巴，委屈地抱怨：“你走的这些日子，城主都快把天崇翻遍了，派出去的人越来越多，一个都没找到你。”

“他派了人找我？”叶沉溪问。

“是啊，”冰轮点头，“每个月都会增派人手出去，但他们有的总是晚你一步，有的又完全找错了地方，总之，没一个人找到你。”

叶沉溪的心思转了起来，他这一路上没有刻意隐藏踪迹，辉月城的人不至于废物到连他都找不到，其中必定有其他变数，或许，他们是被人故意引走的。

到底是谁如此不希望自己被辉月城的人找到？

叶沉溪望向冰轮，问：“出去找我的人都回来了吗？”

“一共出去了十几人，好像有半数都回来了。”

叶沉溪沉思了一下，得找这些人问问情况，若真如他所想，那宇雾晟的目标，可不只是陆空流这么简单，说不定，辉月城也在他的目标之内。

但自己目前被关禁闭无法出摘星阁，他让冰轮替他去找到这些人，问清楚一路上他们都发生了什么，要细致到遇到的每一个人，看到的所有场景，听到的每一句话，都要事无巨细地描述出来。

叶沉溪还让冰轮派人随时看着青绕，不能让她一个人行动，更不能让她出城。

冰轮应下，“其实城主之前已经安排人去照顾这位姑娘了。”

叶沉溪有些意外，冷嘲到，“没想到他还有主动关心人的时候。”

冰轮叹了口气，“其实城主对少城主也.....”

“她住哪儿？”叶沉溪不想听冰轮再谈论叶琥，烦躁地打断他。

“城主没让她住叶家，安排去了扶光别院。”

扶光别院，以前叶珀在外居住的地方。看来，叶琥还是认青绕是叶珀徒弟的。

既然安排她去了扶光别院，又有人时刻看着她，叶沉溪暂时不用担心青绕了。现在要搞清楚的，便是辉月城的人寻他时发生了什么。

冰轮躬身离开，书房里只剩下叶沉溪一个人，他伸了一个懒腰，站在群书环绕的中心，深深吸了一口气——熟悉的书卷香气。

再次回到这个熟悉的地方，叶沉溪的身心突然放松了下来，他慢慢扫视着书房中的各个角落，突然，他看到了一个东西。

东角的书架一角落了灰，他直接用洁白的衣袖掸灰，排列在其上的书本去了灰尘，看清了上面的字迹。

叶沉溪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臂，抽出其间那本他很在意的札记。

“珀珀之日？”叶沉溪看着封皮上歪七扭八的四个大字，陷入沉思。

············

扶光别院。

青绕已经在这里住了数日。

她其实早在入城时就醒了，叶琥单独见了她，却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吩咐旁人将自己安置在此处。

叶沉溪被关禁闭之后，只有他身边的冰轮来找过她。冰轮传话，说青绕姑娘安心在辉月城修养，暂时不要去想别的事，一切等少城主出关再议。

青绕答应了，她真的乖乖待在扶光别院，哪里也没去。

叶琥派来的人也纳闷，就这么个听话乖巧的小姑娘，犯得着整天专门派人看着？还有她带来的那只狗，又肥又懒，也不看家守院，整天就躺在院子里晒太阳。

“这姑娘，到底有何玄机啊？”一人问到。

另一人一脸纳闷，摇摇头：“看不出来，但她是少城主带回来的，说不定此中玄机是指.....”

两人相视一笑，“莫不是少城主拐回来的少夫人？”

“有可能。”俩人哈哈笑到，不仅感慨：“咱们少城主，这下也收心了，我们辉月城未来可期啊！”

俩人聊得热火朝天，丝毫不知道院子里的人耳力过人，他们的对话悉数进了耳里。

青绕一脚踢醒还在打盹的小花，冲门外使了个眼色。

小花睡眼惺忪，却也配合地起身，晃悠悠地走到门边，冲着门外“汪汪”了两声后，又就地躺下继续睡觉。

听到狗叫后，门外没了声音，青绕这才取出琥珀龙牙。

待在扶光别院的日子里，她每日都在练习秋水诀。又逢一境之后，她的秋水诀更进一步，突破了第一层“秋意”，来到了第二层——“秋情”。

以前练秋水诀时，青绕周遭总会回到灵鹿峡的青崖之上，以银龙之姿巡游整个峡谷，意在自在。

可那夜见过赵家灭门、敖五死在自己面前之后，每次练到第二层，青绕就会回到那夜的狮岭城，她站在赵家院内的尸堆旁，身边满是挥刀而来的宇翊军，敖五就在她前面不远处，背对着她，孤军奋战。她一人与宇翊军对招，眼看着敖五被捅穿，她却无法靠近一步。

青绕好像被困在这个景象之中了，即使这只是一个意象，哪怕它是假的，青绕也想救出敖五。

她不想再有重要的人死去，她要变强，要保护所有重要的人。

青绕身处的幻境中，血色越来越浓，每一次练剑，都比上一次更有杀气。她越杀得多，宇翊军也变得越多，她与敖五之间的距离，却始终没有变近一点点。

“你是他的替身。”

“你生来就是为了替他赴死。”

“你不过是叶珀计划中的一个棋子.....”

墨卿的话总是萦绕在她耳边，让她无法平静下来。

她也发现，秋水诀的疗愈之效，似乎只在第一成。每次进入秋情之后，她便更加心浮气躁，手中的剑招愈发充满杀机。练了一段时日之后，体内的气息又有异动，青绕便强迫自己停下，重新再次练习第一层。

周而复始，日子就这般过去了。

叶沉溪被关在摘星阁中，一次也没来看过她。

扶光别院不大，地处辉月城的一个平民街巷中，自叶珀离开后已很久都没有人住了，青绕住进来之后，周围的街坊都很好奇，这昔日二城主的家，如今是何人在住？难道是二城主回来了？

大家发现原来只是个陌生姑娘，纷纷败兴而归。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这个叫青绕的姑娘住在扶光别院这回事了。

这次在辉月城，青绕经常外出，她不在把自己封闭起来，只有走出去，才能打探消息，才能明白这个江湖，整个天崇，到底是什么样的。

她可以去城内的任何地方，唯独不能出城——这是叶琥吩咐的。

青绕心中也清楚，她的身份有些特殊，无论是作为叶珀的弟子、还是陆空流的替身，她都是宇雾晟的眼中钉、没有处理干净的小尾巴。

青绕也不想再让叶家因为她卷入麻烦，赵家的悲剧，绝不能再次发生。

每次她外出，都给自己取个化名，每次名字都不同。久而久之的，城里的人都熟悉她的脸，却总是叫不出她的名字，只能支支吾吾说：“那个住在扶光别院的姑娘。”

这样也好，抹掉了名字，兴许才能变成另一个人。

青绕抱着这样的执念，在扶光别院潜心修炼。在变强之前，只有夜以继日的苦练，才能给她一些安慰，夜里，她方能枕着这一点安慰入睡。

可梦里，叶珀和敖五的身影总是挥散不去，青绕一次次从梦中惊醒，黑暗中，她总是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

每当这时，只有小花毛茸茸的脑袋搭在她手边。

青绕摸着它，总是低声问：“我们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说着，她的眼泪掉下来，滴在小花的脑袋上。一夜一夜，她就这么哭着。

每日每日，她就那般练着。

花开花败，她已不在意，冬去春来，她的眼中只有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