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剑向高山 第40章 剑心

叶沉溪将思绪拉回，不免感慨，锦官城花家少主，能为了哥哥以婚约为契，与他交换一个很有可能不存在的药方，这般赌徒心态，叶沉溪也肃然起敬。

今日花寒姿还是无法脱身，她坐在大堂之中，挨个处理事务，手里的笔已经划断十几根，她的姿势从没换过。

夜深了，花家才终于安静下来，她抬头望向门外的一方天空，明月高悬，繁星稀疏，是锦官城难得的好天气。

花寒姿心中一阵酸楚，这样的夜色，本该出门逍遥与君对酒，可从今往后，恐怕自己必须系身于花家正堂，背上花炎曾经担负的责任，再无逃避的可能。

一滴清泪流过她的脸颊，她用很快的速度擦干净，接着继续埋头进桌案之上。

这一晚，叶沉溪眼看着一株盛开的山茶花在月光中垂下头去。

···········

青绕走后，敖五一直在依生河畔住着，莫先生再也没来过，只有他和唐星诞住在莫先生空置的小院里。

敖五这些日子,闭眼睡觉睁眼练剑，也不说话，只是到点扔给唐星诞一颗解药。唐星诞乐得清闲，在小院里翻出一根鱼竿，每日敖五练剑时，他就坐在河边钓鱼。

唐星诞虽不修剑，但他自小天资极佳，对任何武功都一点就通，曾经在唐门也被强制要求练剑，但奈何他天生反骨，硬要逼他练剑,他越不，就要让唐小忍教他飞镰。

唐门一段时间的剑术学习，用来指导此时的敖五已然足够。唐星诞一开始本对他练剑毫无兴趣，但每当他卡在一招半式上良久过不去时，他在旁看着心里是真着急。

于是简单翻了翻赵追的兽剑简谱，两句话便点通了敖五：“你就把你的剑，当作一只兽，你如何驭兽，就如何驭剑！”

被他一点，敖五脑子里灵光一闪，竟真的通了。

也是自此事之后，敖五对唐星诞的敌意少了几分。

每日练完剑，敖五就会坐在依生河边，发呆望着水里的月光。

上游，青绕就在上游的又逢一境，不知道她此时安不安全，何时才能回来？

敖五每夜想着这件事睡去，偶尔也会梦见她，她坐着一个小筏子从依生河上游顺流而下，回到了锦官城。

日子过得很快，一晃眼，盛夏来临。

青绕在又逢一境的日子里，身体恢复极快，这里的空气和水,好似和山下不同，有疗愈之效。

时至盛夏，山下已是茂盛的一片绿，而又逢一境仿佛存在于另一个世界，这个世界的季节比人间慢上一季，此时，山上的草木才开始抽出嫩芽。

每日清晨，山间云雾散去，花前月便会来到大堂，滴血祭花神，然后吩咐青绕,将又逢一境里里外外都打扫干净。

做完这些事后，青绕便独自在天井练剑。

经过和病鬼一战，她明显感觉到自己对秋水诀的掌握更上一层，一段时间的巩固练习后，此时已能抽刀断水，算得上一个名副其实的剑修了。

每当她为自己的进步欣喜时，坐在旁喝茶的花前月就会冷哼一声，用与她妖媚的外貌极其不符的苍老声线说：“你的剑，只有剑气，却无剑心，不过是空中楼阁，一推就倒。”

青绕柳眉一皱，一双澄澈的眼睛望向她：“何为剑心？”

花前月手速飞快，两指夹起头上的一只花便朝青绕刺过来。那花在她手下，根本不是柔弱的春物，而是一枝短小锋利的剑，浪漫又充满杀气地刺向青绕。

青绕持剑上挡，花前月继续攻击，她手里的花枝似乎无穷无尽，把青绕逼得连连后退。

花前月一边甩出花枝，眼神凛然，高声喝到：“别后退，进攻！”

青绕一咬牙，朝前挥出一段剑花，将近身的花枝全部斩碎，然后如花前月所说，握剑进攻。

可她每往前进一步，便会被花前月击退两步，一来二去，她竟一点都没有前进。

“我.....无法进攻.....打不过你......”青绕筋疲力尽，双手几乎抽筋，只是本能地继续挥动琥珀龙牙保护自己。

花前月一声冷笑，终于收了手。

她的脸依旧那般苍白妖媚，媚眼如丝，艳红的嘴角噙着嘲笑意味，纤细的双手缓慢又仔细地将头顶的簪花重新佩戴好。

她那般从容，与此刻狼狈跪地的青绕形成鲜明对比。

花前月轻啜一口茶，说到：“你的剑，是被迫而拔。你只是想活命，所以不得不拔剑，如此，你自是不知剑心为何。”青绕不解，她握着琥珀龙牙，开口问到：“想活下去，难道不是剑心吗？”

听到她的这句话，花前月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玩笑，仰天大笑。下一秒却突然噤声，眼神瞬间变得惶恐与震惊。

她开始颤抖，连声线都开始颤抖：“......你.....刚才说什么？”

面对她突然的转变，青绕一头雾水地重复了刚才的话：“我说，想活下去，难道不是剑心吗？”

花前月的眼泪来得突然，她自己似乎都没意识到，泪珠却已经滚到嘴角，她慌乱擦去，起身便匆匆离开了。

青绕反复回想着刚才的一番话，花前月究竟是想到了什么，竟会失态？

青绕躺回床上，方才对剑的劲儿还没过去，她觉得心跳如雷，整个小床都在震动。她慢慢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几张熟悉的脸。

来又逢一境已经一段时日，花前月不肯松口莫先生要的东西究竟是何物，她也无从查起，时间在快速溜走，她有些心慌。

想起那日在依生河畔与敖五道别，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到底想说什么？按敖五的性格，他可不是这般扭捏的人，这样想来，自从来到锦官城，敖五倒是变了不少。

她翻了个身，又想起花寒姿倔强的小脸，她还那么年轻，能不能担起花家重任呢？不过她有马洋洋和叶沉溪相助，眼下的难关应该是过得去的。

完全睡不着，青绕干脆坐起身，和花神大眼瞪小眼。

这尊花神和前些日子在锦官城游街的有些相像，却不是同一尊。这一尊还要更大些，它的面容更为慈祥，嘴角用凤凰火往上勾勒，总像笑着的模样。

那日在锦官城，青绕在花神面前说，自己没有愿望，即使有，也没人能帮我实现。

可锦官城的人和敖五，是那般相信花神的力量，它真的能帮助大家实现愿望吗？

当凡人们已竭尽全力，那么剩下的期盼，便只能求助神佛显灵。

神佛真的能显灵吗？青绕想，若是自己问敖五这个问题，他一定会跳起来说：“你不说，神佛怎么知道你的愿望，就算它想显灵，也不知道往哪儿显啊！”

想到此处，青绕却莫名觉得心中的顾虑都一扫，仿佛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虔诚地闭上眼，对花神细声许下心愿：“花神，希望您保佑，我的朋友们，一生都平安顺遂，长命百岁。”

青绕似乎是眼花了，她觉得花神嘴角的凤凰火盛开得更加灿烂。

夜里，花前月把青绕从床上抓起来，脚踏虚空，不消片刻二人已经爬上了又逢一境背后的山头。

夜雾四起，又逢一境的屋顶在雾气下若隐若现，像一群蛰伏已久的士兵，等待一声令下便可奋起直追。

“你看这又逢一境，像什么？”花前月抱着双臂站在一旁，问。

又是这般莫名的问题，花前月老是喜欢发问。青绕深吸一口气，却也得照做。

她从上空望去，又逢一境的院落偶或露出，植物沿着小径栽种，一直往前到门口，才收拢在一处。

这像.....剑身！

再看自己每日歇息的大堂，除了正堂，两侧各有一间延伸出去的偏堂，花前月就住在其中一间。

在夜色下，房顶的颜色很深，近乎是黑色，这样一看，倒是像极了剑柄。

青绕心思急转，今夜见到此景，总觉得自己离找到莫先生想要的东西不远了。

花前月见她神色几变，一会儿了然一会儿疑惑，那双杏眼里也是上一秒雾气下一秒傻气，站在山顶的风里，看起来那般不堪一击。

“又逢一境，是花家先祖按照一把剑修建的，此处不仅司供奉之责，同时也是关押之处。”

“关押？”青绕细声问到。

花前月抬头，一轮明月刚好从厚重的云层后出现，月光洒在她眼里，发出柔软的光亮。

“对，关押。一个人，一把剑。”

花前月轻功了得，她在青绕面前虚身一晃，如一瓣风中的花瓣在山间飘摇着，乘着风一直往上，直到上了更高的山头。

她居高临下地看向山下的青绕，苍老的声音回荡在山间：“出世之花，以魂祭剑。”

又逢一境的大堂中，花神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他脸上和身上的百花迅速凋敝，一尊神，片刻之间便陨落成泥。突然，花神的身体自内爆开，腐烂的花枝散落满堂。花神的神位之上，一柄纯黑色的剑竖插在那处，剑身嗡鸣。

青绕捕捉到了这一变故，她望向山下的又逢一境，忽然，一个黑色的影子自境内而来，带起一股劲风，从她面前迅速掠过，直朝高山之上飞去。

青绕的视线跟着黑影快速移动，只见花前月整个人沐浴在月光下，她的脸更加妖媚，露出一个暧昧又满足的笑容。她伸出手，那黑影便稳稳钻进她手中。

借着月光，青绕看清了，那是一柄纯黑色的剑。

花前月挥剑指月，笑盈盈地说：“花魂剑，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