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剑向高山 第34章 依生河

青绕独自离开了花家。夜露微凉，她的头发很快就被打湿，锦官城满街的灯笼间或还亮着，她循着微弱的亮光匆匆往莫凭栏的方向走去。

青绕现在脑子里有很多问题需要答案，她想到的唯一一个能给她答案的地方，就是莫凭栏。

一栋亮如白昼的巨大高楼出现在眼前，门口三两风流公子凭栏而立，眼波婉转从青绕身上逡巡而过，阵阵她从未闻过的香气扑鼻而来。

公子们的手指比寻常女孩更加白嫩纤细，轻轻抚上青绕一闪而过的肩膀，不惊轻呼：“姑娘的肩膀可真瘦啊，像把刀子似的。”

青绕没有理他，径直走了进去，绕过寻欢作乐的众人，穿过富丽堂皇的正堂，顶上琉璃瓦折射的五彩光斑洒在阶梯上，她拾梯而上来到了莫先生的房前。

守门人将她拦在门外，青绕解释说自己有事找莫先生，此话一出口，守门人大惊失色，连忙捂住她的嘴到：“现在在房内的是墨主！你可千万别称呼莫.....他不喜欢别人这么叫他。”

房门从里打开，一个慵懒妖娆的男声响起：“是青绕吧？进来。”

墨主今夜倒是衣衫规整，头发也难得束得整齐，他站在打开的窗前，窗外的夜露被风吹进来，带着一股人为无法复刻的清新香味。墨主闭眼感受着微风，嘴角噙着一摸笑意。

“你有事要问我。”墨主开口到，却是一句十足的陈述句。

青绕在他背后点头，转而发现他并看不见自己的动作，又开口到：“莫.....墨主，可曾听说过秋水诀？”

她看到墨主的身体明显一怔，背在伸手的双手僵在原处，过了片刻，才微微低头笑到：“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这两个家伙，可真会藏。”

青绕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只是皱眉等着他的回答。墨主转身来到她面前，伸出洁白的手指贴上青绕的脉搏，仔细摸了会儿。

“嗯.....”墨主竟有些俏皮地撅起嘴，发出吊人胃口的沉吟。

“怎么了？”青绕问。

“嗯....嗯？嗯.....”墨主没有回答，只是捞起她的袖子露出一截纤细的手臂，他的食指与中指并拢，一寸一寸往上探去。

“墨主，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青绕又说到。

“别着急嘛，我先看看。”墨主的手指一直探到青绕的手肘上方，才终于舍得放下，甩了甩自己的长发坐下，伸手请青绕也坐在一旁。

“凡体之内，仙人冲关。如今看来，这仙人是已经出现了。”墨主看着青绕，挑起一侧的眉毛：“你问秋水诀是什么，在我回答你之前，你先告诉我，你是如何得到它的？”

“我做了一个梦，有个人，他让我拔剑，说他给了我秋水诀，只要我拔出剑，学会了它，就能压制我的....”青绕说到此处停下了，这个秘密她还未曾想好是否要告诉莫先生，但莫先生似乎通晓一切，她想隐瞒的也逃不过他的眼睛。

墨主开口接到：“压制你的心魔。”

青绕一愣，微微点头。

墨主伸手扶住额头，手指轻轻敲在桌子上，发出有节奏的“嘟嘟”声。

“秋水诀，是东方秋冥的独家剑法，乃是他少年修炼时，取天地之灵感创造的，具有疗愈作用。他一生未曾收徒，我们都以为，他的剑法失传了。”墨主转头看着青绕，笑容里藏着不明所以的意味：“但没想到，他传给了你。”

青绕心下大惊，整个人犹如被雷劈了一下，僵在原地。

为何这梦境会与东方秋冥有关系？

想到杀师仇人，青绕心中一股悲愤无处宣泄。

“你所说的梦境，不过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里面的一切都来源于你过去的生活经历。梦里的人、场景、剑法，你其实早就见过了，不是吗？”墨主继续说到：“你早就见过了东方秋冥，只是彼时你并不知道他的身份。秋水诀非一日能练成，你能记住，说明你过去也见过它，对吗？”

墨主说得没错，青绕自从见到东方秋冥在梦里使出的秋水诀后，那些在青崖时模糊的记忆渐渐清晰起来，每年带桃来找她的老奶奶正是东方秋冥。

墨主见她沉浸在悠长的回忆中，接着往下说：“我把过你的脉，你之所以会有走火入魔之相，是因为你体内有一道非你自己修炼而成的真气，兴许是别人强制传你的，也可能是常年药修炼成的。”

青绕想起了每一年都准时吃到的冬日春桃。

现在想起来，冬日，连桃花都没有开，哪里来的桃子？她给自己吃的桃子，兴许根本就不是桃子。

若是如墨主所说，自己曾经常年药修，那这桃子，也许就是这味药。

墨主猛地一拍手，将青绕的思绪拉了回来。他站起身摸了摸下巴，眼神出奇地亮：“那我明白了，莫凭栏一直没串起来的故事，原来是缺了这样一块信息，现在，我终于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青绕小心问到，隐隐察觉到墨主所说的事与她有关。

墨主笑着看向她，有些宠溺地拍了拍她的头说：“你有一个好师父，你的师父，也有一位好故人。既然他们都不想让你死，那我便再助你一臂之力！”

青绕被墨主的话弄得莫名其妙，东方秋冥杀了叶珀，他怎配“故人”的身份！

“小青绕，你可真是笨。”墨主说：“你师父将你养在与世隔绝的灵鹿峡，以为你可以在那里平安度过一生，但生为琥珀仙的她，当然知道这世道变化万千，于是她给你留了一个保命符——琥珀龙牙。而东方秋冥呢，他将秋水诀隐秘地种在你的记忆里，若你一生平安，不悟出秋水诀也罢；万一你命不好，那便看你个人的造化，有没有这个机缘悟出这个剑法。也就是说，你的师父和东方秋冥，给你留了两个保命的东西，但前提都是——若逢机缘，全靠你自己悟！”

墨主说了一大段，青绕听得脑子都涨了，默默消化了好久，才终于抓到一个点，缓缓开口：“我师父留给我琥珀龙牙，我能理解，东方那个秋冥与我素不相识，为何要传我秋水诀？”

墨主俏皮地回到：“爱屋及乌啊。”

青绕觉得头更痛了.....也就是说，师父，被喜欢她的人杀了？

“既然如此，那他又为何又要杀我师父？”青绕直视着墨主，冷静问到。

墨主小心翼翼地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凑近她说：“小青绕，这世界上有很多事都身不由己，上到皇家，下到普通百姓，都有不得不做的事。而你问的这个问题，其间关乎的那件东方秋冥‘不得不做的事’，我可以告诉你，但是在那之前.....”墨主笑眼吟吟，眼尾有一抹淡淡的红：“你先悟出秋水诀保命吧！然后再为我完成一件事。”

青绕扶额，继续问：“我若悟不出来，会死吗？”

“会啊。”墨卿回答得理所当然：“这不就是叶珀会做出来的事吗？反正她做了她该做的，至于你能不能活、怎么活，那就不管她的事儿啦。”

青绕想起师父那永远淡淡的、慵懒的神色，确实如墨主所言，这是她能做出来的事。

“既然如此，那让我看看你悟出来的成果吧！”墨卿兴奋地搓手，似乎迫不及待想看她使出秋水诀。

青绕却脸一红，她只在梦里做到过，可现实是，她还未曾主动拔出过琥珀龙牙，万一要是拔不出来怎么办？万一梦境真的只是梦境怎么办？

墨主全然不知她在想什么，他双手插腰，苦恼着不能在这里让她使出秋水诀，毕竟莫凭栏还要做生意，惊扰到楼下的客人就不好了。也拿不准她对秋水诀的掌握程度，毕竟这是东方秋冥的剑法，万一她把莫凭栏给拆了也说不一定。

“啊！我知道了！”墨卿一拍手，抓住青绕的后衣领，一跃上窗台，笑着说：“敖五小子被我打发到依生河去练剑啦，我们也过去吧！”

他话一说罢，便带着青绕从楼上一跃而下。夜风骤起，青绕一口气还没呼出，便已经被墨主带着踩在一侧的房顶上。头顶月光高挂，锦官城安静极了，只有他们二人在房顶上快速移动的脚步声传来。

黑夜中，两个人影犹如破夜的飞鸟，往依生河一路飞去。

·········

敖五已经在依生河练了两个时辰，这里是墨主让他来的，此处僻静，走兽也多，十分适合他练习赵家的兽剑。他估摸着快到子时，跟着他来的唐星诞早就挂在一旁的大树上睡着了，他停下手里的剑，举头望向月亮。

今夜的月色真好，月光犹如一颗饱满的蛋黄挂在空中，边缘一圈散发着若隐若现的光圈。突然，那轮淡黄色饱满的蛋黄月亮上，出现了两个小黑点，是鸟吗？敖五以为自己练得很久，累到眼花了，他伸手揉了揉眼睛，再次睁眼时，那两个黑点竟越来越大！

冲我来的？敖五皱眉歪头。

“小敖五~接住！”其中一个黑点在空中高声说到，是墨主的声音。

“接什......诶！”敖五话没问完，就见墨主把他旁边的人往前一甩，直接冲着敖五就去了。

敖五定睛一看，被甩出来的青绕满脸淡定，双眼冷漠地看着他，一边快速下坠一边淡淡说到：“接稳。”

“哦。”敖五觉得每当自己面对青绕时，就会变得异常听话，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本能反应。

青绕衣袂翻飞，快速下坠，两侧的碎发也被风吹得往后扬起，她伸出双手穿过敖五的肩，敖五也展开双臂接下她。这个姿势在旁人看来，却犹如仙人降世，紧紧拥抱住她在凡间的恋人。

树上的唐星诞目睹了这堪称浪漫的一幕，他的反应却出离厌烦，冲他们翻了个白眼。

而情境中的“凡间恋人”敖五，被青绕这一砸，饶是再轻他也有些受不住，但自尊心使然，他硬撑着没有倒下，只是往后踉跄两步，然后稳稳站定。

青绕松开他，理了理额前的头发，没有再多看他一眼，而是转头看向笑得一脸春色的墨主说：“就是这里？”

墨主点头：“这里是依生河畔，周围没有人家，你可以放心大胆地展示你的剑法。”

然后他凑近青绕，贱兮兮地小声到：“放心，没有别人，别怕丢脸哦。”

青绕耳根子腾一下红了，仿佛自己的担忧被看穿，毕竟她真的没有在梦境之外拔出过琥珀龙牙，更别说秋水诀了。

一旁的敖五听得云里雾里，怎么几个时辰没见，青绕就学会什么剑法了？

只见青绕轻轻点了点头，走到依生河边，缓缓伸出手，拆下了琥珀龙牙剑鞘上捆得严严实实的布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