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千月恢复意识的时候,她孤身一人,站在一大片朦朦胧胧的水雾当中,水雾无边无际,周遭空无一人。
云千月心道不好,喊了两声:
“师兄?”
“容珩?你在吗?”
声音回荡,却并无回响。
心里的不安包裹住她,她想召唤阿洛,却意识到阿洛现在不知所踪。
云千月心中猛地坠了下去——
这附近空荡荡一片,早已不是她刚刚进来的鬼哭崖的监牢之中了。
云千月正在寻找离开的法门,却听得不知何处传来的声音:“千月,许久不见了。”
云千月抬头,眯了眯眼,她认得这个声音,心中隐匿多年的恨意识又开始泛滥了:“秦、玄、衣。”
不知他在何处,只能听见他的轻笑之声:“这么多年不见,你居然还记得我的声音,真是令我惊喜。”
秦玄衣的语气像是恭候她多时一般。
云千月心中的疑窦,被完全揭开。
她这是被算计了。
难怪,传闻中那么难闯的血涂阵,都能被她和阿洛轻松闯过,又能避开巡逻之人,这么容易就找到白昼。
原来一切都是他们计划好的!
云千月暗暗咬牙,却还是微笑道:“那是自然,就算再过百年千年,缥缈宗之人的声音,我都了然于心。”
秦玄衣道:“再怎么说,我都是你曾经的师伯,更是缥缈宗一宗之主,你怎可直呼我大名呢?”
云千月冷笑道:“我早已和仙道划清界限,与你更是毫无瓜葛——不,确切地说,将来我会杀了你。”
秦玄衣道:“是么,那我还真是想看看,你要怎么逃出去,再杀我。”
他的话音刚落,云千月就感觉周遭的水雾形成了一个无形的大手,将她的脖颈死命攥住,整个人被提到了半空中。
云千月顿时窒息,汗如雨下。
她快要不能呼吸了!
没了阿洛,她这个傀儡师,也是孤翼难飞了。
就在她快要失去意识时,无形的大手散开,云千月跌落在地,鼻腔内突然涌入的空气使她连连咳嗽。
在她气还没喘匀的时候,那双大手又一次出现,掐住了她的脖子。
这样反反复复七八次,云千月脸上血色全无:“秦玄衣,折磨人很好玩吗?”
水雾中没再传来声音,可周遭的空气像是忽然变幻,云千月身处其中,只觉得周身一会儿如烈火焚身,一会儿又坠入冰窟,一会儿似有毒虫在爬,内里翻江倒海,吐出一口血来。
云千月满口甜腥味,浑身的野蛮劲都被逼出来了,破口大骂道:“秦玄衣!秦狗!你他妈果然不是人!我杀你师弟的时候,可没这么折磨过他!”
水雾中传来秦玄衣轻轻的笑声:“果然和刚来缥缈宗的时候一样,是一只容易炸毛的小猫。”
云千月心中嫌恶,“你说话可真恶心,和我那个师尊不相上下,你们真不愧是师兄弟。”
秦玄衣却道:“我可舍不得要你的命。千月,这世间只剩下你一个云氏族人了,你可知,我对傀儡术的痴迷与热爱?”
原来秦玄衣打的竟是傀儡术的主意?
云千月眯了眯眼,道:“怎么,你要拜我为师么。”
秦玄衣像是很惊喜:“你要是这么说,也不是不可以。”
云千月嗤笑道:“我不收徒。因为这世间,除我之外,没有人能学会云氏傀儡术。我这一生与正道为敌,我遭遇了手下背叛,你们又抓了我的人,设了陷阱诱我前来,这一桩桩一件件的龌龊腌臜事,居然是出自秦宗主之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邪道作风呢。”
秦玄衣“哦”了一声,“难道千月不知,如今孤月岭在众生眼中,也是邪魔外道呢。”
“我又不像你,正道招牌,邪道作风,别人怎么想我,我才管不着。”
云千月忍无可忍,她目光决然,右手掐诀,今日就算燃烧她整个神魂,也要把不知身在何处的阿洛强行召回。
她手中凝出光蝶,还没等飞出,眼前的水雾突然像旋风一样转动,凝成了冰锥形状的利器,瞬间将光蝶击碎。
云千月只觉得神魂猛烈一痛,喉头涌出一口腥甜血液。
秦玄衣慵懒的声音传来:“千月,你的傀儡现在不知身在何处,也许已经废了,你又何必费力去召唤他呢?”
云千月冷笑道:“你管我。”
冰锥的目标不只是光蝶,而是冲着云千月这个人飞来。
怎么还换着花样来?
云千月来不及把这句话想完,忙侧身避开,可这东西来自四面八方,云千月根本不能完全躲开,被利器洞穿臂膀。
鲜血横流。
云千月捂着受伤的右臂,模模糊糊地想,这些冰锥,虽然来势汹汹,却没有想要她的命的意思,似乎,只是想断绝她的召唤术。
她右臂受伤,无法抬起,勉强用左手结印,光蝶再次飞出,冰锥继续阻挡,云千月却飞快轰出一掌,替光蝶挡住了冰锥,生生承受了冰锥之力。
云千月后退数步,几乎要半跪在地,她的半边身子已经接近血肉模糊。
光蝶艰难飞出水雾,在外寻找阿洛的身影,却在即将要飞离云千月视线的时候,忽的化作一团火焰,消失殆尽。
云千月瞳孔微缩,猛然抬眼,怒而对视半空出的某处。
水雾中,传来秦玄衣有些懒散的声音:“说实话,我也不想用这招的,可是千月,你不给我机会,我只能一点一点斩断你与他之间的傀儡丝。我听说,云氏傀儡术之所以出神入化,是因为云氏之人用神魂捆绑傀儡,这才形成的傀儡丝。若你再负隅顽抗,傀儡和主人两败俱伤,你可能会死的。”
云千月勉强露出冷笑:“你倒是明白得很,平时没少研究我们云氏傀儡术吧。”
秦玄衣倒是坦诚:“你说的不错,所以,我也是如此珍惜你的生命。我觉得,你不是会轻易舍生忘死的人。”
“当然不是。”云千月抹干净嘴角的鲜血,靠着自己站了起来,“这世间,没有人能要了我的命,我自己也不行。”
水雾中,渐渐走出一个穿着白袍的身影。
这人带着帷帽,一身雪白,唯有一袭乌发,衬托得他更加缥缈。
他道:“痛苦么?”
云千月从未听过这人的声音,可到了现在,她也没有力气去思考这人到底是谁了,“我都快死了……你说呢。”
这人停在云千月面前,声音不知为何有些发抖,“既然这么痛苦,那就说出傀儡术的法门吧。”
云千月的嘴唇毫无血色,嗓音沙哑:“只要我说了,你们就会放过我么?”
这人点头道:“是,缥缈宗说到做到,我可以担保。”
云千月朝着这人招了招手,他微微倾身,帷帽被风吹起,露出一点细白的下巴。
她在他耳边低语道:“这是我们云氏的傀儡术,就算教会你这个外人,你也没命用。”
这人抬眼看向云千月,她怎会放过机会,立刻拉过那人的臂膀,想也没想就狠狠一口咬了下去。
这人吃痛,下意识后退一步。
云千月这一口力气不小,这人的左肩立刻就冒出鲜血,像一朵盛开在肩头的红梅。
可她自己却捂着胸口,摇摇晃晃。
秦玄衣不懂傀儡术,可他知道,傀儡术的实施离不开傀儡师的神魂,所以特意制作了专门消融傀儡师神魂的冰锥。
冰锥像附骨之疽一般,往她神魂里钻,云千月痛得牙齿都在打战。
这人也不计较,上前扶住她,“千月,只要你主动放弃对傀儡的控制,这些冰锥就不会再伤害你了。”
云千月半趴在这人的怀中,眼前视线已经开始模糊了:“你说的,是真的么。”
“是……”这人虽然戴着帷帽,可云千月能感受到,他在不自觉地回避着她的目光,“这冰锥的法术,我……很了解。”
云千月艰难抬眼,“这该死的冰锥,不会是你做的吧,你到底是谁?”
她心中一动,伸手就要去掀开他的帷帽,这人回避了一下,攥住她的手腕,“千月,你的性命要紧。”
召唤术无法实施,可斩断他们之间的傀儡丝联系,却是易如反掌。
若是她主动放弃,她倒是能保住一条命,只是阿洛,不管他现在身在何处,也只能让他自生自灭了。
云千月指尖泛出光芒,点破了自己眉心的一道印记,印记如凋零的花瓣一般消失了。
傀儡丝线,就此断绝。
眼前越来越模糊,云千月晕过去的时候,嘴角却含了一丝不合时宜的微笑。
水雾之外,白袍之人走到秦玄衣身边,摘下帷帽。
秦玄衣坐在崖边的檀木椅上,周围都是仙侍,他支着脑袋,一直保持着看戏的姿势,道:“心疼了?”
白袍人道:“弟子不负宗主之望,现在的云千月,孤身一人,并无助力。”
秦玄衣看他一眼,将他的隐忍尽收眼底,“千月的骨头向来硬,不这样磋磨几次,她不会听话。放心,我知道你喜欢,不会要了她的命。”
白袍人沉默半晌,道:“多谢宗主。”
秦玄衣微微一笑,水雾渐渐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