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的风,吹开了过往的落尘。
以前脑海中的黑白记忆,也都陡然被赋予了色彩,世界大亮。
月亮落下,金轮缓缓升起,千条金光穿透浓重的山雾,倾洒在大殿和红枫树上。
云千月的体温逐渐正常,又有要醒的迹象,阿洛意识到现在这个动作实在是有许多不妥,便抽身出来,将她平稳放在榻上。
缥缈宗的人对她下手不轻,此刻脸色还是苍白。
也不知等了多久,云千月缓缓起身,揉了揉眼睛:“什么时辰了?”
阿洛等在门口,迅速回道:“主人,还有一刻就巳时了。”
云千月伤还没好,精神却不错,“你一直等在那么?”
阿洛道:“是,往常日日如此。”
她感受了一下自己的灵力,灵力都还在,没有流失,只是暂时使用不出来而已。
松了口气,她昏迷前明明都感受到了体温的下降,这是灵力流失的前奏,若是没有及时救回,她只怕真的要如同缥缈宗那些人所愿,成了废人,任人鱼肉。
之前的感受……她好像隐隐约约记得,有个人将她揽入怀中,安安静静暖了她一整夜。
云千月心中一动,问道:“我昏迷的时候,有医修来过了么?”
阿洛道:“没有,经过判断,当时主人的情况,不能让外人入岭。”
阿洛的影子藏在外面的阴影中,他说话也毫无生气,和往常的每一天都一样。
昨晚,到底是怎么回事?
云千月身上乏力,却还是坚持爬了起来,像往常那样,换了衣服,阿洛给她梳了头,简单的发髻,点缀一枚枫叶形状的簪子,是阿洛下山去买的。
她静静看着镜子里一点一点将她的头发梳顺的阿洛,他的五官标致,因常年与人在腥风血雨中厮杀,冷然的神色中带了一丝阴霾,可梳头发时,他的半边身子沐浴着淡金色的阳光,倒是显得他多了一丝悲悯的感觉。
这样的岁月静好,是她无比渴望能够一直延续下去的。她忽然道:“阿洛,缥缈宗一战,你我都受了伤,主人要检查一下你。”
阿洛的动作顿了一下,温声道:“好。”
他放下梳子,依靠在梳妆台前。
看阿洛的外表,看不出什么明显的伤,她只好微微踮脚,扬着下巴看他,双手扶在他的肩膀上,露出一点狡黠的笑意:“把头低下来。”
阿洛听话地微微垂头,发丝落在少女扶着他的手上。
云千月认真的观察阿洛,他的眼睛比一般人要黑,任何光亮都照不亮,曾有人说,不敢和他对视,怕就此沉溺。
可云千月却是这世间唯一敢和他对视的人,她的目光热烈又大胆,像是在说,他整个人都是属于她的。
阿洛的眼神有所闪躲,他向下看去,盯着自己的脚尖。
此时的阿洛,完全展示出了傀儡的本性,任由主人摆弄。
云千月握着阿洛的手腕,抬起又落下,摸了摸他的前胸,又抚了抚他的后背,捧着他的脸,左转转右转转。
许是被这满园的红枫叶映衬,阿洛的耳尖略略发红,他的喉结滚了滚,道:“主人。”
“怎么?”云千月抬眼看他,像林间抬头的懵懂小鹿。
阿洛没有痛觉,以前云千月时不时就要摆弄他几下,确认他不会因为外伤流血而死。
云千月自然不会对这亲昵的动作多想,阿洛只是物件而已,修理坏掉的物件,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她与他之间以前并非没有过这种检查伤口的动作,可今日,他怎么还越检查越难受了呢。
阿洛轻声道:“……主人越是靠近,这种奇怪的感觉,就越强烈。”
“什么感觉?”云千月满心疑窦,“你现在这样子,是不是被梦魔的魔气影响了?”
阿洛挪开自己的目光,闷闷地“嗯”了一声。
云千月恍然大悟,放下心来,“原来如此,我说你怎么怪怪的,这魔气当真是害人不浅呢,我还以为……”
想了想,云千月从袖中拿出一个药丸,送到阿洛嘴边:“吃。”
往常,阿洛必然像只家养的听话小狗一样,张嘴就吃了。
可这次,阿洛却迟疑了片刻,云千月道:“祛除魔气的,对你没坏处。”
阿洛这才就着云千月的手,将药丸吃下。
少女柔软的指尖,擦过他的唇舌。
他比她高出整整一头,看着她浓密的青丝,阿洛却眼神微动。
这丹药似乎是灵丹妙药,他吃下去后,燥热的感觉确实渐渐消失了,又恢复成了原本的感觉。
看着云千月一切如常的样子,阿洛收回目光,努力使自己看起来也如平时一样。
难不成,自己真是被魔气影响了,才会对主人产生奇怪的感觉?
……
从缥缈宗的重重围困中侥幸逃脱,直到现在,云千月才有时间去想事情。
她和阿洛那么轻易便进入了鬼哭崖,当下她就觉得十分不对劲,却不知怪从何来。后来,她遇到了容珩,随后便落入了陷阱……
容珩……难道是容珩引她如陷阱?
不,不会的。
云千月被自己这个大胆的猜测吓到,她的脑海中闪过雪亮的光,心绪烦乱纷杂,再加上此时重伤,她吐出心头一口淤积的血。
阿洛忙安抚她,云千月摆了摆手:“没事,这是淤血,吐出来就好了。”
才一抬头,看见一个熟悉的白衣身影,正巧朝着她的大殿中走来,看见这一幕,他急忙奔了过来。
容珩上前,满脸焦急:“怎会如此严重。”
云千月就着阿洛的手,靠在了床榻边缘,嗓音沙哑道:“阿洛,我和师兄说会话,若我没有叫你,你不必进来。”
良久,阿洛低低应了一声。
偌大的殿中,只剩下她的容珩两个人。
“抱歉。”容珩率先开口,“孤月岭没有傀儡木人守山,我擅自前来,给你造成了困扰。”
云千月冷冷看着他,浅浅笑道:“你说得对,现在确实没有傀儡木人,因为我重伤未愈。若是师兄愿意,自然可以跟你的宗主说,让他们来围剿孤月岭。”
容珩蹙了蹙眉,道:“千月,你误会了,宗主对你,和我对你,心思是不一样的。我也不知,他对你竟会存着那样的心思。”
“误会什么?”云千月身子前倾,看着他不敢直视她的眼睛,“从鬼哭崖出来,你对我说了那么多意味不明的话,又莫名消失,紧接着,我就险些落入秦玄衣的手中。你说,我误会了什么?”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云千月有些气喘,但还是在勉力支持着。
容珩却道:“千月,我可以解释。当时,我看到白姑娘的情形,便想到她被梦魔附身后,定然会神志不清,于是便去藏经阁找了让白姑娘醒来的办法。我也不知道,宗主……竟然会在外面,我更没有想到,他居然会对你下这么重的手。”
云千月心中疑窦升起,“真的?”
容珩忙道:“当真,我从不骗你。若没有你年少时送来的那一碗一碗的药,我也不可能活到现在。”
他从袖中取出一个白玉小瓶,倒出一些药丸,道:“千月,我知你受伤严重,这些药是百草堂的几个同门制成的,虽然不能让你立刻好起来,倒是可以让你舒服一下。”
云千月心里的冰有些融化下来:“百草堂的师兄和师姐们?”
小的时候,她出入百草堂的次数是最多的。她既要给姐姐熬药,又要给容珩送去,她的性格又大方热情,久而久之,和百草堂的师兄师姐们成了极好的朋友。
发生变故后,怕自己连累他们,她便再没有联系过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了。
她一直以为,自己被所有人抛弃孤立,没想到,百草堂的师兄师姐们,竟然还想着她。
容珩点头道:“对,他们无法当面将此药教给你,便只能拜托我送来。”
云千月鼻子一酸,道:“有别人知道么?”
容珩柔声道:“放心,没有人怀疑他们,也没有人知道他们做出来的药是给你的,你就安心吃吧,这些药都是温和性的,对你有百益而无一害。”
云千月对于药理一学也有些许研究,她拿过药丸一看,果真是师兄师姐们能制出来的的药。
云千月收下药瓶,道:“多谢了,我身子还没大好,现在要休息了。”
容珩微微一笑,“你可还怨我?”
云千月缩进被子里,扭过头去不再看他,她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闷声道:“事已至此,请回吧。”
容珩顿了顿,道:“也好,你好生休息,记得吃药。”
云千月闭上眼睛,她受了重伤,需要好好休息,很快便进入了黑甜的梦乡。
容珩静静待在一边,就连呼吸都几不可闻,他一直没走,看着云千月的气息逐渐平缓,他垂下眼帘,睫毛微颤,可满眼的神色遮也遮不住。
片刻后,他站在她的床榻边,慢慢俯下.身子。
他的薄唇轻轻靠近她的额头,却在即将贴近的咫尺距离中,停了下来。
他知道,在外人看来,他和她就像是有着亲吻这般的亲密举动一般。
阿洛站在窗外的红枫树的树荫下,只露出半边身子。
他不由自主攥紧了拳头,在他不知不觉中,锋利的手甲,已经毫不留情穿破了他的掌心护甲,深深刺进了他的手心,鲜血顺势流下,淋漓遍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