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就是三重野先生吗?”
佐藤打量着面前略显狼狈但不失姿仪的陌生男子,
“我从同事那里听说您了。”
“是的,初次见面,佐藤警官!那么,这只狗也可以由在下暂时收养吗?”
三重野递出了他的名片,上面写着“波洛咖啡店主”——看来是新做的。
“倒也不是不可以……”佐藤的目光落到旁边,三重野家的两只狗正和那阿拉斯加亲热地打作一团。
怎么高木也掺和在里头?啊,那个杜宾,是不是有些针对他了?
眼见着杜宾犬冷不丁飞起一脚,将高木重新踹回地上,随后阿拉斯加高高兴兴地施以熊抱,高木被那吨位压制得发出丢人叫喊。佐藤脸越来越黑。
“高木君!你负责的笔录做完了吗?”
“来了!这就来!”高木满身是土,艰难地从地上爬起。
目送走高木十年如一日跌撞冒失的背影,伊达航低下头。
“……真是怀念,脚踏实地的感觉。”
他那棕咖色的、毛绒绒的厚实爪子正按在松软的泥土上。稍微用力一点,还能感受到土层下面正在冒芽的草茎,柔弱但难以忽视地向上顶着。
“准确地说……”景光也伸爪在旁边按了按,再挪开,泥土上就出现了一个精致的梅花形凹陷,“四脚着地,活着的时候也没怎么体验过吧。”
他们看着那一大一小并列着的爪印,相视一笑,谁都没主动开口提一些沉重的话题。
故友相逢,此刻风轻云淡,颇有些俳句里的奥妙意味。
下一秒,杜宾犬从天外飞铲过来,不仅把爪印踩得乱七八糟,还扬了两狗一脸土。
“喂!那边的猫!不许偷东西!”
他凶暴地狂吠着,向围栏边属于零的鱼箱冲去。那里正围着几只贼头贼脑的野猫。
那只叫哈罗的、真正的小白狗,十分兴奋地跟在杜宾脚后发出汪汪奶叫。
“……那个,还真适合松田,哈哈。”
伊达甩了甩土,由衷地感慨。
他还想说什么,目光却被树丛后突然冒出的那只猫咪吸引。
“好香喵,分我一些吗?”
松田赶走了已经把箱子扒开的野猫,正不屑地喷气,突然听到了耳熟的喵喵声。
一回头,那只有两面之缘的长毛猫咪十分有礼貌地蹲在不远处。
比较起刚刚那几只灰扑扑、瘦唧唧的家伙,它显得鲜亮不少,显然平日哄到了更多来自两脚兽的投喂。
更重要的是,这只猫,他没理解错的话,是班长的……
松田和向这边走过来的伊达与诸伏对视了一眼。
—
安室做完了笔录往回走,听见三重野正和警察们商量领养阿拉斯加的事情。
“诶?领养?”
高木一脸有话要讲的迟疑。
佐藤不解地发问:“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只是……”
高木挠着脸,很不好意思,
“不知为何,总觉得和那只阿拉斯加很投缘,还想说如果找不到主人,我先带回去呢。”
“哦,这没什么。”三重野也给高木递了张名片,
“如果思念Wada酱的话,可以常来咖啡厅。而且,在犬科养育这一方面,在下可是拥有专家级别的经验呢。”
他竖起手指,煞有介事地开始阐述一些深涩拗口、掺杂外文的名词。
名为涉(Wataru)的高木警官听得一头雾水。他结结巴巴、脸色微红地抓住了一个重点:
“等等,三重野先生,Wata酱是指……?”
安室也心头震了一下。
他的警校同期好友,前年在搜查课殉职的伊达航,名字读音与高木是相同的。
“哦,是Wa—da—酱,在下为它起的新名字。”
三重野伸展五根手指,做了两个指节快速内曲的动作,
“Wadada——就是这种感觉,像猛兽一样,对吧?”
与其说猛兽,不如说少女的可爱动作,被面无表情的三重野做得十分违和且索然。
安室不由勾起唇角,自觉想太多了。
“那就这么说定了。多谢诸位!”
三重野撂下了被“草饲肉类”、“双鲸维生素”等词汇绕得满脑门问号的高木,十分自然地两步走到安室旁边。
“安室先生,一起回去吧?”他看了看表,找了个很合适的理由,
“我刚刚预定了一些消肿止痛的药物,很快就会送到。”
安室没有找到拒绝的理由。
于是两人一前一后的往他落在围栏边的鱼箱那边走。
箱子旁边WIFI信号一般地蹲着四只狗狗。
“好吧!Wada酱。和我们一起回家吗?”
安室试探性地递出绳链。
雪橇犬表现出十分成熟的稳定情绪,配合着套绳的动作。倒是旁边的杜宾犬在听到这个昵称时,露出好像很恶心的呕吐表情。
“松饼酱喜欢这个名字吗?”
三重野一边给杜宾扣上锁扣,一边轻飘飘地发问。
感受到那足以勒死狗的力道,松饼酱冷笑一声,伸出爪子随意拨溜了两下。好不容易系好的锁扣便又开了。
那边三重野在与杜宾斗智斗勇,安室与雪橇犬同时叹了一口气,再回头去看旁边的苏格兰。
——它不仅自己系好了绳套,甚至还帮哈罗也系好了。
午饭时间,满载一车狗狗,安室与三重野终于回到了公寓。
药剂已经及时地送来了。三重野从门卫那里取过东西,分出一包递给安室。
这种时候是不是应该有一方会邀请另一方共进午餐呢?
安室脑海里刚冒出这个念头,并顺势想好了拒绝理由,就见三重野像早上一样,和他道了个别,砰得关上了门。
……还是算了吧。
安室提着药袋摇了摇头,开锁进屋。
然而,拎起刚刚由Wada酱拖着的鱼箱时,安室愣了一下。
怎么轻了这么多?
他下意识地看向和鱼获一直呆在一起的哈罗。
小白狗见主人望他,晃着尾巴咧着嘴哈气,满脸无辜。
安室沉着脸,抱起哈罗,仔仔细细地检查起来。
肚皮,不算鼓胀,没有过量进食的痕迹;
口腔,无鱼腥味;
爪子,没有鱼鳞残留。
哈罗可以排除。
那么,是谁?
-
“唔,你们吃披萨吗——什么?小韦伯,你刚刚说英灵?”
郁未一边和时钟塔的老师挂着电话,一边翻看外卖。
“如果你的描述属实的话。还有,别那么叫我。”
电话那头是一个沉郁的中年男声。
“好的,那Lord小韦伯,我现在该做什么呢?等等,松饼酱,你确定吃咖喱味的吗?”
所有的狗都能听见,名为韦伯的男子发出了憋气的长叹。
“喂,三重野,认真听!他们并不是通常所谓的那类英灵。”
韦伯君说了一长串话,大致意思是:
他们是被世界意识认可的人类灵魂,正处于抵达“英灵殿”——某个超脱轮回之处——的途中,故而无法像通常的英灵一样,借助“御主”,即召唤人的力量凝聚实体,或释放宝具。
额,后者大概就是放大招的意思。
而他们的出现,很有可能与最近突发于某机构盗窃案件有关。
苏格兰用爪尖沾着印泥,在铺于地板的纸面上工工整整地写下“迦勒底”几个字。
那张纸的上端已经密密麻麻记了许多东西。
“唔,抱歉,老师,请问‘人理存续保障机构’的具体定义是什么?”
“它是一个……”
韦伯下意识地回答,说完后沉默了两秒。
“请问您是?三重野呢?”
苏格兰和伊达同时看向旁边不知何时安详睡去的三重野。
而松田正在用狐狸的手机点外卖。
“喔,他遇到了一点突发事件。”
松田一边回答,一边眼也不眨地在“额外加一份芝士”的选项上狂按。
“至于我们,就是那个什么,英杰?”
“英灵。”
伊达及时拉回了韦伯老师的血压。
出于刑警的习惯,他发问道:
“能请您具体说一下这个案件吗?”
韦伯那边静了一会儿,听动静是在点烟。
“好吧,”半晌,他无可无不可地说道,“那个机构我并不是很了解,但我听说,是有位低等级的管理员盗走了他们还在研发中的降灵装置。
“如果这位窃贼在东京附近,在没有足够的辅助设备的情况下尝试启动半成品,那么,我认为会有这种情况——作为世界意识的代表,抑止力出现了,决定插手弱化负面影响,并就近选择了尚未契约的对象,也就是你们。”
他用一种资本家把实习生当作廉价劳动力压榨的语气描述道。
跟着,韦伯话锋一转:
“总之,关于你们的事情,我还有一些信息需要确认。告诉三重野——他睡着了是吧?过段时间会有人联络他。”
三重野于香甜的睡梦中捕捉到了自己的姓氏。
“唔,我在听呢,Lord,Zzzzzz”
韦伯啪得挂掉了电话。
跟着,门铃响了。三重野立刻精神抖擞地原地弹起。
“喔,下课了吗?!”
眼见三只狗用死鱼眼看着他,郁未打了个哈欠,干巴巴道:“哈哈,什么啊,原来是外卖来了。”
他飞快地跑到玄关,一拉开门,邻居的帅脸映入眼帘。
还有扑面而来的奶油香气。
“午饭做多了。”安室端着一个热腾腾的烤盘,顶部一层芝士被烤得金黄发脆。
“要是不嫌弃的话……”
“啊!多谢您!”
郁未下意识要伸手去接,看到他手上的隔热手套,便只能后退着邀请对方进屋。
苏格兰只来得及把笔记卷上一半。安室将烤盘摆上茶几时,看着那写满了字的纸张,果然好奇了起来。
“这是什么?……盖亚?阿赖耶?”
他随口念出写得最大的几个词汇。
“哦,我在给狗狗们讲神话故事。”
三重野有些手忙脚乱地收起纸卷。
虽然有点荒诞,但确实像他会干的。
听起来还是混合神话。
安室扫过角落里几只被熏陶得安静无比、老老实实的狗子,微笑地问三重野:
“说起来,今天托您吉言,确实钓到了不、少、鱼、呢。”
他加重了最后半句话。
面壁的三只狗齐刷刷向后压耳。
而三重野已经飞速地从厨房翻出了刀叉,高高兴兴地做好了用餐准备。
安室看了半天,收回目光,指向烤盘。
“请慢用吧。”
这是要走的意思。
三重野挣扎了几秒,眼神在安室和食物之间犹疑,最终还是选择放下餐具起身送客。
“非常感谢您,安室先生。”
安室看着他,以为他还要说什么祝福的话语。
但这次,三重野送他到门口,看了他半天,只是小声道:
“明天见。”
门再次关上了。
安室回到自己的房间,拿出手机,刷出三封新邮件。
第一封是风见发来的房源信息。他愣了两秒,才想起来前几天和对方说准备搬家。
风见的效率还是很高的,他找到的几个房子都可以立即入住。安室的行李也不多,快的话今天晚上就……
“明天见。”
可是咖啡店明天也不营业。
安室抿了抿唇,点开第二封,也是风见的。
这条关于三重野郁未。他浏览了一遍,没发现什么特别可疑的地方,和三重野的自述没有多大出入。
他注意到一行小字。
[关于三重野神社:建立时间待考,明治初毁于人为火灾。]
安室皱了皱眉。
他点开最后一封邮件,这封邮件属于“波本”的邮箱,发信人是苦艾酒。
她通知他参加黑色组织的集会,主题是新任务,又及,有新同事。
安室透关掉邮箱,长出了一口气,回到桌边开始吃自己那份午餐。
虽然有点冷,但是鱼块被黄油与洋葱事先炒过,还是很好吃的,只是芝士不太拉丝了而已。
明天见……
安室心不在焉地吃了几口,还是掏出手机,给风见回短信。
“三重野的事情,继续查,有特别的报告给我。至于搬家的事,”
他迟疑了几秒,打上“之后再说”几个字,发送。
-
与此同时的隔壁。
“松田,你不觉得这有点过分了吗?”
伊达咀嚼着那与其说是堆着芝士的披萨,不如说是粘着一块小饼的芝士,的物体,语气平静中带着轻微的谴责。
“哦,是吗?我觉得很好。”
松田硬着头皮道。
他的注意力在手机上——他自己的手机。
昨晚在他眼皮底下被狐狸偷偷摸走了,给充上了电。
早上和刚回家的时候松田都尝试了开机,但似乎是断电太久,直到刚刚才成功。
听到老旧的开机声,松饼酱兴奋地甩起尾巴。
过场动画后,信号格一点点显现。
然后是新来电和新短信叮叮咚咚的提示——当然,时间都是好几年前了。
略过账单,松田目光柔和地看着那些熟悉的号码与名字。
……如果回短信,他们会被吓死吧。
正当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想象时,最后一封短信跳了出来。
时间是一周前。
苏格兰正和Wada酱幸福而苦涩地遨游于芝士之海,突然见旁边的松饼酱跳了起来。
我总是会把过渡章写得很长很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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