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黄身上有伤,很快就陷入了睡梦当中去,依旧是躺在褚枭平常坐的那张榻上。时愉也终于站起来,转身,然后就对上褚枭直勾勾的眼神。
没看错的话,他这副表情,是幽怨?不然总不可能是委屈吧?
时愉小小的吃惊了一下,然后便觉得有些尴尬。
褚枭看到时愉脸上的不解更不高兴了,他的目光转向霸占自己位置的乘黄。时愉顺着他的眼神看了过去,这才想起自己忽略已久的一个问题。
她恍然道,“啊,那个,方才把她放这里是想着方便医修治伤。”
褚枭以为她终于能考虑到自己了,结果时愉说,“你要是嫌弃她脏就不用在这里守着,或者等她醒我就带她另外找个地方住。”
时愉早就注意到了,暴君虽然总是受伤杀人,但是极度喜洁,一天经常要换好几套衣服,而且走哪就要把清洁咒施哪……乘黄身上的脏污虽然已经基本清理了,但是又是药又是血的,他肯定受不了。
她这话说得其实不太客气,毕竟这里是他的地盘,但又不是她一定想要住这儿的,若是他不喜欢那她走便是。
她说的每一个字都不是褚枭想听的,他开始后悔没有掩饰好自己的眼神,其实他就是羡慕乘黄而已。
“不是,不用,不脏!我没有这些意思。”他连声解释。
他说完生怕时愉不信,可是时愉反应平平,只道了一声“哦。”
时愉确实不信,但是她并不在乎,既然他说没有,那小乘黄也不用挪窝了。
如此便不用绞尽脑汁进一步解释了,看到时愉自顾自走去屏风里面的背影,褚枭说不清自己现在心中是庆幸还是失望,亦或是两者皆有。
没关系,只要不再继续讨厌他就行。
*
与此同时,苍境外的荒界。
荒界存在于任何一境之外,各个荒界环境恶劣得各有不同,却都是无法住人之地,所以没有知道这里还隐藏着一个幻术掩饰的组织据点。
跪着的几十人皆身着统一的黑袍,是银面人的装束,却无人佩戴银色面具。
大殿上回荡着一个人的惨叫。
“啊!啊……饶命啊尊者……属下错了,属下该死……给属下一次机……会吧……”
一个人在地上打滚,前面唯一站着的那人背着众人,丝毫不为所动。
惩罚继续着,直到那人的声音渐渐消失,身体也不再动弹。
站着的那人终于转过身来,是个女人。
不像上界之人都喜欢用法术矫饰容貌,这是一张普通到甚至有些丑陋的面孔。
她一个眼神都没施舍给望向地上的那具尸体,一双小小的三角眼只看着一个人跪在第一排的男人。
虽是看着他,眼中却尽是轻蔑,仿佛丝毫不将其放在眼里。
“祺,你这属下擅自打开熔泉结界杀人,导致整个万兽谷的据点暴露。他。处死。至于你,鞭刑四十天,由我亲自行刑,你可有不忿?”
跪下那男人始终恭敬地低着头,掩盖着自己屈辱不甘的眼神,从嘴里挤出几个字,“没有。”
“今日月出之时,准备好受刑。”三角眼女人神色始终未变,彷佛地上男人只是蝼蚁一只。
“还有,那些个从万兽谷里带出来的畜生们,既然找不到第二个地方关着,那便放回去,好好让他们见识见识。”
女人的话字字句句敲定在男人心上,透着威胁,“最主要是,那个女仙。熔泉熔不死她,那些个畜生也该咬死她,懂了吗。”
男人屈辱答道,“是!”
最后女人留下一句话,“希望你这一次,不要再叫人失望。”
尾音还未消散,人就已经离开。
她一走,那男人便立马起了身,他脸上的肌肉都因为方才的隐忍而变得僵硬。男人拳头握紧了,指骨发出咯咯的声音。
身边几个银面人也站了起来,七嘴八舌地在耳边说起话来。
话里话外都在替他抱不平。
“你等着……”他没理会身边那些人,只勾唇抽搐着冷笑,眼底满是阴鸷。
*
万兽谷那边搜查的同时,各处熔泉的检查事宜刚刚结束。
唯一发现的异样就是之前那个民众说的,熔泉温度的升高。
但实际上通过对熔泉结界的破除,综合各方面的查证,可以确定的是熔泉温度并没有升高。
之所以人们会感觉到温度升高,是因为熔泉结界变薄了。
其实在这之前苍境先辈就有过猜测,很有可能结界不只是在熔泉池岸边形成一道防止人掉下去的防线,更是隔绝温度的屏障。
褚枭破除结界之后那个熔泉池的温度比平常高了十倍不止,足以证明这点。
除此之外,那日仲石跟着褚枭再入万兽谷之后,也的确向他证明了万兽谷瘴气的溢出。
万兽谷又与熔泉相关联,且都是苍境几十万年以来都未有过变化的自然存在,乍一下同时查出失常,很难让人不像仲石一样怀疑到天地本源身上。若是人为的,不可能像这样没有任何痕迹。
天地本源是上下两界风调雨顺、万物规律的根本。只有本源出了问题,才有可能会出现这些怪事。
且据仲石所说,其他境域也出现了类似的失常现象,更加增大了这一猜测的可能性。
这也就意味着,整个上下界,都要变天了。
此事已经不是单单是苍境所面临的了,苍境大小能做主的将领聚在一起商量要不要将此事告知其他境域。
“如今这世道,简直不让人活了。本就有弑魔兵,然后又冒出个银面人,现在连本源都有问题了,真叫人闹心。”
“问题是这本源我们如何能左右,怕是只能向天道祈祷了。”
“这些问题太难办了,为今之计还是先暂且放到一边,我们得先将此事告知其他境域再一起商量对策。”
“可说了便是将我苍境一大弱点暴露于人前,若有人图谋不轨恐难以应对啊!”
“提前告知就是警示,也能提醒其他境域加以防范!否则就算我们能解决自己的事,也难保别的境域出了事控制不住本源,到时候还是要一起遭殃……”
上界几十个境域,不是每个境域都像苍境这样有统一的尊主主事,有些境域中分族各自为政,又有些内乱不断……更别说很多境域已经被弑魔兵占领。
所以将领们才各持己见。争论不断,议事堂连续三天从早到晚都是激烈的争吵声。
而褚枭一向只管打架揍人,所以得了个清闲。
但是这清闲很快就被打破了。
“报!弑魔兵大举进犯!”
褚枭一下子坐直身体,“确定是弑魔兵?”
苍境早就不是曾经那个被弑魔兵打的毫无还手之力的苍境了,那几次战役之后弑魔兵根本不敌苍境,后面的几次便都是骚扰一般的小打小闹,可以说现在的苍境兵强气盛,弑魔兵已经 基本放弃攻占苍境了。
所以说弑魔兵在此时进犯,实在蹊跷。
来人肯定地点头,弑魔兵可是老对手,前方不可能认错。
褚枭眉头紧锁,杀意立起。
“主将们整兵了吗?”
“已经准备好了。”
层层铠甲出现在褚枭的外衣上,一瞬间他就像换了个人一样,庄重又肃穆,杀气凌然。
他发出一道召令。
“时愉,我让惊羽来陪你。呆在军营里留守士兵最多的灵器营去,好吗?”
时愉点头,“你快去吧。”
褚枭还有话要说,神情紧张,“时愉,此事可能有诈,但即便如此,我也必须得去,因为一旦苍镜输了,后果不堪设想。但若是此事有诈,万一他们的目标是你……”
时愉自己也明白,她马上接话道,“我知道,我知道保护好自己。你快别磨蹭了!”
褚枭点点头,临走前还不放心地高声叮嘱,“若是出了什么事,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我!你直接掐结晶丝,我一定会马上过来。就算我不在,惊羽也会拼死护你!”
时愉:“知道了,你快走。”
终于,褚枭走了。
时愉方才哄褚枭走时说得底气十足,实际上内心隐隐觉得不妙,感觉有事会发生。
她摸摸身旁乘黄的头,与她商量,“乘黄,你也听到了,现在情况紧急,我们要换地方了。你行动不便,可愿意暂时在我的储物吊坠里待一会儿?”
小狐歪头,然后化作一道金光钻入时愉的储物吊坠中。
刚刚安顿好乘黄惊羽就来了,时愉忍住心中不安,冲惊羽无奈地笑了笑,“惊羽,又见面了。又要麻烦你跟着我了哦。”
惊羽烦躁地跺了跺蹄子,以示不满。
上次时愉把他给甩开,害他被褚枭嫌弃无用,真是个狡诈的女人。
“好啦,上次是我对不起你,这次不会了,我们走吧。”
时愉顺了顺惊羽脊背上的毛,拉着他的背毛闪身去了灵器营。
她的身份不尴不尬,不是每个人都知道她是谁,来得匆忙,褚枭也并未来得及派人跟灵器营的人通气。
所以时愉来时险些被当做奸细抓了起来。
不过也仅仅是被拦在门外,毕竟她身边那么大一个惊羽在也没人敢动她。
好在营中掌事的主将之前执行过任务见过时愉,告诉大家她就是之前传出来的那个神秘的女炼器师。
于是时愉立马就被簇拥着到了营中。
若是平时她来,必定会被灵器营的人围在一起七嘴八舌地问炼器的技艺是如何而来。可是此时外边正在打仗,灵器营的人身负支援的重任,所以室内气氛凝重,众人也仅仅是投以尊重的目光。
时愉不是苍境人,此时却也被他们感染得一同紧张起来,祈祷苍境兵们能得胜归来。
同时她也不敢放松警惕,提防着周围一切可能会发生的境况。
“将军,军营可有被人闯入的可能?”心中的担忧让时愉忍不住问那个主将。
主将是之前此前审银面人的邬雲,闻言他眼神一凛,“时愉姑娘,你的意思是,有人可能会袭击军营?声东击西?”
时愉面色凝重,但不敢轻易下定论。
她害怕银面人会使诈,这里这么多人,只要有一点点连累别人的可能她都不敢想。
许是看出她的顾忌,邬雲沉思了一会,摇头安抚道,“应该不会,尊主和茂昇将军他们应该早就想到过这个问题。苍境的第一道防线是作战的将士们,第二道防线就是军营,军营若是轻易就会出事,如何守住主城?所以我们营外结界机关什么都有,即使没有人巡逻也能阻挡外人的入侵。一旦出问题,军营每一处都会发出警报的。”
时愉知道了之后心稍微安定了一点。
邬雲继续说,“放心吧时愉姑娘,就算他们是声东击西,我们也能把人赶跑的,我们有秘密武器,而且尊主那边也能赶回来的。”说着他就朝时愉眨了眨眼,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苍境的确是固若金汤,无论是活人硬闯、放毒气、法术突破、安插内奸等等,都不管用。但是这一次银面人打的注意是同归于尽。
本就是被放弃的狗,所以死也要咬人一口证明自己的价值。
灵器营众人忽而听到了猛烈的撞击声,声音很大,不在近处。
邬雲:“不好,真出事了,是结界。”
周围一片哗声,苍境兵们神情紧张,都在等邬雲下命令。
思考两息,严肃的主将当机立断,“结界不会那么容易出事,来十个人跟我去看,其余人原地待命,立马发信号!”
“是!”
“走!”
时愉也要跟着去,邬雲并不同意,但是他无法左右时愉,只能作罢。
时愉离开的时候顺手拿走了一件苍境兵的战甲,直接套在了外衣外面,不仔细看还会以为她就是一个普通士兵。
惊羽也转换成了普通战马的形态。
等到了声音传来之地,所有人都瞳孔一震。
几十头相貌狰狞的庞然大物正在不断围攻军营外的结界,又是撞击又是喷火,还有劈闪电的……
“这都是什么鬼东西!”有人不禁爆出一声粗口。
时愉一眼就想到,褚枭仲石说的万兽谷那些跑了的凶兽。
结界外的那些机关法咒对这些畜生都不怎么管用,即使他们被反弹的咒语击中,缺了一半的身体都能重新爬起来继续攻击。
“发信号让其余人过来!结界看着坚持不了多久了!”邬雲上之前跟一个士兵吼道,他没说完就冲了上去。
很快,灵器营的那些人也来了,一个个冲出了结界与那些凶兽缠斗起来。
这些凶兽体型巨大,看起来一口就能将五六个人齐齐拦腰咬断,非常人能敌。
但是苍境士兵也不是吃素的,虽然看起来实力悬殊,却能勉强一战,死死守着这一处被破坏了的结界。
惊羽也跟着时愉跃出了结界之外,时愉一边往那些个凶兽可能存在的命名出放着暗器,一边在战场四周搜寻着。
人呢,银面人呢?这些凶兽总不可能是自己出现在军营之外的吧!
她正想着银面人就出现了。
乍一看苍境兵已经不足方才的一半了,而那群凶兽虽然负伤严重却仍然各个生龙活虎。
“别负隅顽抗了,这些大家伙是打不死的,你们不是也看见了吗?你们迟早护不住这结界。”
为首的银面人发出嘶哑难听的声音,这声音不像是正常人的,一听就让人毛骨悚然。
邬雲嘴角的血都来不及擦,手上动作不停,只嘶吼着“给我死守!”
那银面人桀桀桀地笑了起来,语气不屑,“蠢货。”
他飞过去抓住邬雲的脖子提到上空,所有妖兽停止了攻击,场面凝固下来。
邬雲被掐得无法呼吸动弹不得。
“给你们一个机会。”银面人继续用他令人难受的声音说,“交出叫时愉的女仙,我们便撤退。”
时愉浑身一震,随后又被气得笑了一声。
他们果然是冲着她来的,还用这种俗套恶心人的手段。
不等众人反应,时愉就高声在士兵中间说,“我在这!”
然后就在银面人首领张望着找人时,时愉射出一枚袖箭直冲他掐着邬雲的那只手上去。
他躲避不及,箭矢入肉,而且不知怎么的他感觉那箭一瞬间就钻入了他的手臂骨肉里,竟然还有冲击力穿刺在他手臂里直冲肩膀而去。
于是他再怎么也抓不住邬雲了,邬雲向地面坠去。
银面人抓着自己的手臂痛叫吸气,恼羞成怒尖叫着让凶兽冲时愉声音的地方去。
时愉身边全是其他士兵,所以她自己升了空往旁边的空地飞去。
惊羽也跳起,时愉骑在了他身上。
在场的人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时愉就已经吸引着那群凶兽到远处去了。
银面人最主要的目的是杀时愉,自然都追着时愉去了。
褚枭那边拦不了多久,苍境这些兵人是一定坚持得他们来的,祺自然不会浪费人在这儿,干脆就所有人都去追时愉。
这样好歹还能保证完成一项任务。
时愉骑着惊羽所以才没有被立马追上,一路上那些个妖兽踏平了不知多少个草垛木房,在她身后跑的那一连串脚步声像是要把地都踩碎一般。
她得吊着那些人和妖兽,所以不能当逃兵用瞬移咒多其他地方去,就只能边抓紧惊羽便祈祷褚枭快点来。
她才不会逞强,所以早就掐过食指的结晶丝银纹了,心焦得不行,若不是怕褚枭痛她怕是要一直掐了。
战场那边,信号一个接一个升空让茂昇他们立马意识到不对,可是眼前的弑魔兵又缠得人脱不了声。
更多的人缠着褚枭,褚枭心急如焚,他感受到心口结晶丝的疼痛,立马就要闪身去找时愉。
然而周围人使上了阵法,将他困住。
……
褚枭赶到时看到时愉被一大群凶兽追着的模样心火一下子就起了。
他提着破血刀拦在时愉面前,一刀下去,气浪冲天,几十头妖兽直接被震到几米开外的地方。
时愉终于得到喘息机会,脱力一跌坐在地,她看到褚枭对着一个最近的妖兽就是带着劲风血气的一刀。
褚枭背对着她杀了上去,逐渐打得凶兽们离时愉越来越远,她看不到他的脸,不知道他的双眼早就被血腥之气染红。
发现这些妖兽砍不死,褚枭机械地扭了扭自己的脖子,丢开了破血刀。
一部分上了战场的主将这时终于也到了,于是现场陷入混战当中。
突然一声巨响,像是有什么,炸开了。
时愉震惊地看着天空中炸开的肉块愣了两秒,然后就忍不住干呕起来。
褚枭竟然直接将一头凶兽弄得爆体而亡了。
浑浊的血液和腹水不少沾到了他原本就满是血污的身上,他却仿若浑然不觉,一刻都没停地朝着另一头凶兽过去了……
一声声的爆响接二连三地想起,时愉紧闭着眼睛捂住了耳朵,这场面她不敢看也不敢听。
可是仅仅是捂着耳朵怎么可能完全隔绝那震天的爆响声?
方才劫后余生的庆幸荡然无存。
时愉慢慢觉得自己连呼吸都觉得恶心了,这里的血腥味重得她闭着眼睛都在干呕,泪水不断从紧闭的眼缝中溢出。
不知过了多久,周遭才终于安静下来,时愉趴在地上等了许久,确定爆响停止了才把早就酸了的手从耳朵上拿了下来。
实际上并不只是时愉被吓住了,苍境其他人也被刚才发生的那一切吓傻眼了。
以至于现在所有凶手被解决了他们别说欢呼了,连舒气声都发不出来,所有人喉间都像哽了块石头一样。
时愉看不见褚枭的表情,正对着褚枭脸的他们还看不见吗?苍境之主现在这副样子就像是个杀神,而且是与方才那些凶兽别无二致的杀神。
他看着他们的表情也与看方才那些凶神时的别无二致。
然后,他,他双眼猩红浑身杀气地朝他们走过来了!
离他最近那个苍境兵像是被吓傻了,被捏着脖子提起来的时候竟然连一点点挣扎都没有。
一切都要来不及阻止时,年长主将的喊声和身后女声同时响起——
“尊主!”
“褚枭!你在干什么!”
凶狠的杀神停住了,空洞的双眼怔松一瞬,心口的疼痛蔓延开来,他指尖的力收回来,松开,然后脸被憋得青紫的苍境兵重重落地。
滴答、滴答,骤然垂落的手上有浑浊的血从指尖滴落,声音被无限放大。
众人目光集中之处那人如做错事的幼童一般怯懦地转身。
身后掐着食指银纹的女仙站着,脸上脏污与泪痕交错,叫人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