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ster［神明］ 第22章 火焰

沙沙——

风吹树叶的声音。

有孩童缩在妇人怀里，瞪大双眼，害怕又有些软糯说道：“娘，那个黑影又来了。”

妇人轻轻拍打着自己的女儿，声音温柔：“不怕，不怕，是师傅在巡逻呢。”

然而双眼却死死盯着窗外缓慢移动的黑影，脸色惶恐就要落下泪来。

经过几天在寺庙的安顿，他们早已发觉不对劲。

这连连大雨，是怎么回事？

这夜夜黑影，是怎么回事？

消失的人们，快速流淌的时间，缄默不语的方丈，都是怎么回事？

他们尝试不听劝阻，冲下山，却陷入更为绝望的境地。

前方是不知何人建造的众多古怪佛像，笑意盈盈十分瘆人；后方是密集树木不断紧凑，挤压时间与空间。

他们慌乱无措往回逃离，方丈在那树下等候。

花瓣落在身上枯萎，他说：“阿弥陀佛。”

“娘，你为何身体在颤抖？”

她顺着本能带着孩子靠近了桌案上的香炉。

烟雾缭绕，妇人在一片凝神香气中看到黑影停驻，房门打开。

“……娘只是，有些冷。”

* *

“你怎么一直在沉默？”风雨道中，辛西娅打破寂静。

芬尼安没有表情看了她一眼，此时的他收起嬉皮笑脸，显得有些冷漠。

与艾斯特一般的冷漠。

辛西娅从来看不懂他们。

雨滴依旧放肆地打在叶子上，她们在纷乱的雨帘中吵闹又孤寂。

许久，她们来到前殿门前，芬尼安才怀着淡淡的忧愁，半开玩笑说道：“唉，只是觉得仅让我们干些轻松的事，这不是小看我们吗？”

辛西娅停住脚步，转头看向芬尼安。

“你能与这里的‘家人’自然相处吗？”

芬尼安扯了扯唇，怏怏说：“当然不。”

别说这里了，现实中的他也不想见到。

辛西娅叹了口气：“我也是。要怎么与一个已经死去的人相处呢？”

她不是那些情感充沛的人，无法屏蔽自己的理智去享受亲情。

她早已习惯了，独自一人。

两人对视一眼。

他也一样。

“走吧。”芬尼安弯眼，轻轻笑。

辛西娅点点头，随之进殿。

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

* *

进到殿内，她们照旧抬头看向那金身佛像。

在她们陷入幻境的那段日子，佛像又悄然发生了某些变化。

或许是天色阴沉的缘故，佛像半面亮于殿堂，半面沉入阴影。

眼神微挑，露出大量眼白，似笑非笑。

同样的五官分布，却显出不同的气息。

佛与魔，就在角度变化的一瞬间骤然不同。

而在她们进殿的那一刻，就有阴森的目光缠绕，使人寒毛竖立，生与死掌握在高处的神明之中。只是祂选择无动于衷，任由人们做些无谓的挣扎。

芬尼安心里毛毛，极力避开祂的目光，手指不安地搓捻衣袖。

他其实对所谓的神明没有多少概念，只认为是古时人类的蒙昧产物。但此刻在佛像面前，仅仅是在佛像面前，就有一种看不到却实际存在的恐惧蔓延。

这种幽暗的空间，压抑的环境，让他仿佛又回到那个狭小的幽闭室，到处是错误、迷乱，与痛苦。

而前方的“神明”，在审判他。

芬尼安嘴角压下，指尖揉搓的速度变得缓慢了些。

简直是。

浑身都不舒服。

恍惚间，他听到自己问艾斯特：“如果神明真的存在，我们又该怎么应对呢？”

艾斯特收回往飞艇外看的眼神，手里随意晃动着书籍。

悠闲，淡然，自得，语调随意而轻巧。

“即使真的存在，你也不需要信仰祂。”

“即使对方捏死我们如捏死一只蚂蚁？”

“即使对方捏死我们如捏死一只蚂蚁。”

芬尼安不由得自嘲般笑了笑。

他又想到艾斯特了。

怎么会。

* *

“芬尼安？”

“芬尼安？”

声音自远方传来，芬尼安眨眨眼，思绪缓缓回归现实，他抬头看辛西娅：“怎么了？”

辛西娅探究的目光流落在他身上：“你刚刚好像不太对劲。”

芬尼安顿了一下，不由得扶额苦笑：“诶哟，我好像很容易被这些恶意干扰。”随后理了理衣袖，掩盖住颤抖的指尖，绽出一抹笑容，“走吧。”

“真的没事吗？”

“没事。”芬尼安摇头。

辛西娅扫视佛像，又看过芬尼安，最后妥协道：“如果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立刻停止。”

芬尼安点头，两人熟门熟路走向通道。

她们在众多香炉前立定，摇曳的火烛带来的却是冷色调的光。

“切割的话太麻烦了，或许我们直接将里面的香灰打湿？”辛西娅说。

用什么工具呢？

她们看向手中的叶片。

梨花妖将叶片赠予她们，能随心意变化大小。

于是两人走出殿外，依旧大雨纷纷。

她们心念一动，两只巨型叶片接住雨水，再跟随脚步进入香炉室，大雨倾洒，所有火光熄灭。

只是熄灭的那一瞬，地面产生剧烈暴动，她们在黑暗中勉强睁开眼。

“砰！”

她们向后望去，香炉室的对门被人为撞开，倒在地上引起一阵灰尘飘荡。

大门敞开处，人偶空洞的眼神与她们对视。

* *

“如果面前有火在烧，你会知道吗？”

“知道。”

“如果火熄灭了，你会知道吗？”

“知道。”

“如果现在问你，火是从哪个方向走的，是朝东、朝西、朝南、朝北，你能给出一个答案吗？”*

“你不该问我。”达米安说。

“我没在问你，我问释迦牟尼。”艾斯特笑了笑，看向虚空，“这世间，不是所有问题都有一个确定答案。”

“你曾被问的，我问向你。”

一切事物，因缘和合而生，因缘离散而灭。

火熄灭后，又将去往何方？

艾斯特立于前殿，他特地戴上了眼纱，整座前殿陷入一片白茫。

突然，地面一阵剧烈抖动，烟尘从暗门通道处溢出，四周墙面就此碎裂。

砰砰砰。

殿后混乱不堪，佛像依旧高高坐台，任由尘埃沾身。

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

一片废墟深处，辛西娅和芬尼安跳跃出来，而他们的身后众多人偶追赶。

“艾斯特—”

艾斯特闻言望去，浅笑：“嗯。”

随后，艾斯特摇晃起铃铛，密文流动，闪烁出神秘的光彩，没有铃舌，却响彻在每个人的心头。

“叮。”

“叮。”

“叮。”

眼纱使他增添几分神秘色彩，他与人偶相望，张了张口，又收了回去，最终低声念道。

“过来。”

简单两个字飘于空中，却化成梵语炸落耳边，辛西娅她没听懂，便见人偶们停下了全部动作，呆滞地往艾斯特方向聚集。

“我以为你会说，受难的魂魄，不知该往何方的火焰，为何困于樊笼之类的。”达米安禁不住笑道。

艾斯特有些无语地看向他，轻哼了一声。

不知什么时候，雨停了。

人偶们聚集的脚步一顿，也停了。

“轰轰”

艾斯特往殿内看过去，原本静坐的佛像终于脱离高台，缓缓起身，展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个巨大的金身巨人。

金身巨人不顾摔落在身上的石块灰烬，整张脸陷入黑暗之中，它缓慢抬起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它的每个动作都震动寺庙。

它的每句话语都响彻云霄。

“这，这是什么？”

“祂不是佛祖！是邪神！”

“快逃，快逃啊啊啊啊啊啊—”

艾斯特往身后一瞧，发现所有香客，所有佛门弟子，此刻都聚集于殿前广场上，就如第一天那般。

香客们混乱逃窜，互相推搡，撞到弟子身上还厉声质问，不等弟子解释又迅速推倒对方。

弟子们苍白着脸，无助看向方丈。

方丈叹了口气：“随他们而去吧。”

艾斯特歪了歪头：“别乱跑啊。”

火焰自杀般坠入水中。

众生会在人的浪潮里殒命。

秦忆柳和羿子树拼命维持秩序，却无济于事。

他们又想阻止一个人下山，突然间，巨大的压力袭来，所有人动弹不得。

艾斯特往上一看。

原本随时间流逝有些明亮的天空变得更加阴沉，压在每个人身上抬不起头。

金身佛像完全站立，一手佛开殿顶，在茫茫阴色天幕中俯视众人。

随后，它无情地剥开艾斯特周围的那一群人偶，直直向艾斯特伸手。

巨大的手掌朝艾斯特和达米安袭来，有人在尖叫，所有人在恐慌。

而那危险的中心，艾斯特毫无慌乱迹象，他静静等待，看向手掌的眼神波澜不惊。

“需要出手吗？”达米安问。

“祂出现了吗？”艾斯特说。

“没有。”

“那就不用理会。”

手掌压缩空气，巨大的压强之下，若是正常人一定会感到十分痛苦，可两人都没有动，平静得好似什么都没发生。

芬尼安简直要疯了，想冲过去推开艾斯特，亦或者替艾斯特抵挡这一击也好。他嘶吼着：“快逃啊！”

辛西娅死死限制着他的行动，用尽平生最大的声音说道：“你冷静些！相信艾斯特！”

逃又怎么样。

他们都明白，逃不到哪里去。

停滞的时空中，一阵花香传来。

洁白花瓣漫天飞舞，枝条紧紧禁锢佛像手掌。

艾斯特抬头望向远方。

“来了。”

*“如果面前有火在烧，你会知道吗？”

此段来自乔达摩和婆蹉种的对话。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

此为高僧惠能对师兄神秀“身似菩提树，心似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的回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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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