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微”这个称呼让站在门外的水萦鱼心头莫名一慌,甚至生出许多不愿推门进去的恐惧。
她看着漆黑的门板,原本大写的八零八门牌号刻在与双眼齐平的位置,在扭曲的视野里失去了原本的规整。
世界天旋地转地发生许多无法克服的改变。
她怔愣地收回手,顺应着本能往后撤了两步,正要转身离开。
嘎吱一声。
门从里面被人拉开。
扑面的热气裹挟着高端香薰的典雅香味,扑了个满身,引起胸口发闷的恶心和烦躁,没有任何安逸闲适的感觉。
慕念站在门后,穿得很郑重,看到她说的第一句话是:“怎么穿成这样就来了?”
语气里满满的嫌弃。
水萦鱼转身的动作停住,但也没往前,只定定地站在原地。
“快进来快进来。”慕念伸手去拉她,埋怨地瞪她一眼,“都等你多久了。”
“里面是谁。”水萦鱼问道,语气生疏得让慕念下意识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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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明光的董事长。”慕念回答道,“很年轻的一个alpha,长得也好看,人也礼貌,很不错的。”
“多少岁?”
“听说是二十三,和小鱼你一样 。”
“和我一样。”
慕念拉着她的手,趁机又道:“如果你愿意,很快也能到达这样的高度,你有整个水家,还有慕家也能帮扶一下,小鱼,这只是你愿不愿意的问题。”
水萦鱼强硬地把手抽回去,“我不想谈这事。”
慕念脸上浮现出几分落寞,故作落寞的失望。
没有小孩会喜欢母亲对自己露出这样失望的神色。
水萦鱼从她脸上别开眼,却没有要跟随她进去的意思。
“小鱼?”
“不想进去。”
慕念着急地又伸手去拉她,她往后躲,因为身体不适膝盖一软差点摔倒,扶着墙险险站稳。
但慕念并没发现,又往前一步将她的手抓进手里,很用力,抓得手掌生疼。
水萦鱼被她拉着往前,忽然的一阵头晕让慕念乘虚而入,一鼓作气把人拉进了套间。
慕念拉着她在玄关站定,温温柔柔抬手为她整理衣服,为她理顺散在四处的发丝。
她定定站着,定定望着红木屏风后 2隐隐约约漏出的身影,任由母亲的各种摆弄。
似乎是一幅母慈子孝的画面。
“明光的董事长?”水萦鱼冷静问道
“嘘。”慕念将食指放在唇边示意她噤声,“别让人家听见,免得以为我们势利。”
水萦鱼静静地望着她,一双水一般的眸子里神色平淡,对她回以同样落寞的失望。
慕念从来不会在意,女儿的想法她是无论无何都看不到的,她在乎的似乎只有她自己。
“妈妈,我不想去。”水萦鱼冷静地说。
“都这时候站到这里了,还说这种话做什么!”慕念终于没绷住,被她固执的拒绝点燃脾气。
为了防止包厢里里另一人听到自己的训斥声音,她用气音责备道:“不过就是见一次面看看合适不合适,这么矫情干什么,你当演员这么多年,这种事情做得还少吗。”
“不过就是个戏子,怎么好意思朝别人摆姿态,我身边玩得好的太太们女儿儿子最差都是跨国公司高层,就你,大家以前都知道你聪慧,多少人寄予厚望,结果到最后落个这样的地位,omega出来当演员,不是白给人玩的是什么?别的太太第多少个小情人你这种空有皮囊的演员才排得上,我给你介绍个这么好的alpha,人家不嫌弃你,你还在矫情什么。”
还在矫情什么。
水萦鱼只听到了这句话,但也能顺着猜出前面那些话的大概。
但她没心思去猜,餐厅里的alpha听到玄关的争吵声,为了做做样子便做出友好的表情绕过屏风往这边走来。
水萦鱼被慕念推得后背撞在墙上,抬眼却与屏风边上站着的alpha对上目光。
她现在很狼狈,头疼得厉害,母亲的责备涌到耳边变成刺耳的嗡鸣,忽然的水汽涌上眼眶,模糊了视野,却无法模糊前方alpha的脸。
熟悉的一张脸,褪下了原本乖巧的伪装,冷冷地站在水晶吊灯射出的亮光正下方,宛如初初登临下界的神,至高无上的神,以冷漠的睥睨目光,冷冰冰地扫过四周景象。
然后在看见水萦鱼时傻傻愣住,露出叫人熟悉的呆愣表情。
“水小姐?”
她往前迈一步。
水萦鱼别开眼,挣脱慕念的手,一言不发地转身朝外面走去。
沉默的背影乍一看来委屈的意味尤为明显。
慕念与黎微一齐往前追。
黎微稍快半步抢先抓住水萦鱼的手,很轻很轻的力度,松松垮垮牵着,莫名自信自己不会被挣开,有一点小情侣才会有的默契和信任。
“水小姐。”她用一种委屈巴巴的语气哀求道,“别走。”
alpha的直觉告诉她这时候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水萦鱼离开,不管怎么样,不管用什么样的手段。
水萦鱼转身冷静地看着她,状似冷静,眸子里安安静静的神色将汹涌的委屈与失落掩住。
慢半拍追上来的慕念在这时闯入两人的对峙。
“小鱼,你们认识?”
没人搭话。
水萦鱼不愿意最先说话,黎微便主动低下脑袋承认错误。
“我错了。”
水萦鱼不接话。
黎微抬起眼睛可怜巴巴的看着她,又变回了熟悉的乖巧狗狗模样。
但是不久前的那副模样,对方冷冷的目光审视地落在自己身上,激起密密麻麻的森冷,以及不寒而栗的恐惧。
她意识到自己的地位,就像在陷阱笼边缘徘徊的小鸟,笼子里是美味的食物,她以为自己是觅食者,实际上只是觅食者眼里的猎物。
可笑的作弄。
她深吸一口气,想要说点什么,抬眼与黎微对视,这已经成了无法克服的习惯,即使她正努力让自己表现得更加冷漠。
虚假的乖巧表情,原本给人的可爱感受,到此时全都变成了深深的讽刺。
她以为黎微只是个普通的alpha,与自己有许多普通的相似,包括灵魂上的契合。
她以为这些都是对方真实的表现。
她并不是不能接受欺骗。
可是从她这个角度望过去,黎微与母亲站在同一方向,她们脸上是如出一辙的惊慌神色。
事情因此变得无法轻易挽回。
黎微因为她的默不作声逐渐恐慌起来。
“水小姐。”她的语调愈发可怜,哀求的意味愈发浓烈。
水萦鱼不想搭理,冷冷地别开脸。
至于慕念,她倒是迫切地想要两人立马握手言和,立马凑成开开心心一对天作之合,为她永远解除后顾之忧。
然而当前局势她看不明白,却能隐约感觉出来不对劲。
如同干柴遇烈火的不对劲,就像二十多年前,她与水浅的相遇。
此时的感觉与那次几乎一模一样。
她私心想要两人在一起,出于利益,出于争权夺利的想法。
但理性与身为母亲的责任感却无时无刻不在告诫她,此事将要酿成与曾经相似的悲剧。
深深的矛盾致使她保持沉默。
她安静地站在一旁,从面前两个年轻人身上看到了从前自己与水浅的影子。
长久的对峙,水萦鱼扭头看向黎微,黎微反倒不敢与她对视,心虚地垂下目光。
“明光的董事长?”
“毫无用处的虚名,只是个头衔。”黎微说。
水萦鱼冷冷哼一声,“这话说的可真够谦逊。”
“当我不知道董事长什么意思?”
她眼眶渐渐红起来,粉粉的红,孤独地晕出一圈水迹,出人意料地显露出几分落魄可怜,像是马戏团里总被人嘲笑的小丑,正如她此时对自己曾经那些举动的第一感受。
黎微埋着脑袋不敢反驳。
“我以为我们是一样的。”水萦鱼说,“但是,但是我们不一样,你骗我。”
她说到后面哽咽得几乎快要说不出话来,于是干脆放弃。
“放开我。”她说,即使黎微用的力度很轻,只需要轻轻一挣就能挣开。
她这话反而提醒黎微赶紧收紧力气。
“不要走。”明光的董事长哀求道,“不要走好吗。”
她像个无助的小孩,在最后的时刻鼓起勇气抬起眼,用那双一贯善于伪装的狗狗眼,让水萦鱼分不出真实与虚假。
她以为水萦鱼会妥协,她以为对方愿意妥协,就像以前的许许多多次,看起来委曲求全的是黎微,其实妥协的总是表现得很强势的水萦鱼。
黎微从她那双眸色宁静的眼里看出妥协的趋势。
可是她说的却是:“不可以。”
哄小孩一样。
“黎微,我要走了。”
突兀的两句话,她的语调很平静,像是无波的古井,像是凛冬的湖面,死一般的寂静,找不到任何生机。
她沉静地抽回手,仿佛收回了属于自己的某些东西。
因为她的反应,黎微对自己生出浓浓的失望。
意气风发的新锐alpha,垂头丧气地站在灰白的地毯上,像个认错的小孩,不敢对她的决定做出任何反抗。
黎微听见开门的声音,急急忙忙抬头去看,匆忙的目光只捕捉到一片衣角,被风吹起,又慢慢落下,而后完全消失在眼里。
她怔怔地望着,反应过来后急忙冲到门口,拉开缓缓合上的门,空荡荡的走廊,面前走过穿着小西装的服务员。
那服务员推着个小推车,挡住了黎微望向走廊尽头的目光。
橡胶的车轮滚过光洁的地板,轰隆的声响如同暴雨中第一声猝不及防的惊雷。
后背渗出薄薄的冷汗,她纵目往前张望,被遮挡住的光景慢慢显露,依旧是空无一人的寂寥。
她好像把什么东西弄丢了。
明明想找到对方还有很多办法。
她有很多办法继续与水萦鱼的关系。
但是好像都不一样了。
从水萦鱼用深深的目光望着她,意味深深地说“我们不一样”以后,事态的发展开始出现偏移。
黎微站在八零八的套房门口,奢华昂贵的装饰包裹在灰色的水泥墙外,她茫然地站在原地,疲惫与无力将浑身的斗志淹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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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