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鲛 第1章 第 1 章

入夜，东西集市的荧光烛火一盏一盏的接连熄灭，只剩下寥寥繁星，衬托着皎月当空。碧波浩渺的东海此刻平静如万顷琉璃般；素银般的月光洒在海面上，随着波浪一层一层的浮沉。除了漂泊在海上的荷叶灯，脆弱的灯芯与烛火随着风的律动一起一伏，海面上似乎万籁寂静。

此夜应是凉如水。

淳熙甩动着鱼尾，朝着海面上那个明晃晃的大圆盘游上去。此番偷渡上岸早已不是一次两次，淳熙早已轻车熟路，纤细修长的手准确的攀住一块海中央的礁石，借助手臂的力量让身体浮出水面，及腰长发倾斜而下，覆盖住几乎裸／露的身体。

细腻的月光终于完整的挥洒在她精致的脸庞上，长长的睫毛给下眼睑覆上了一片阴影。水汪汪的眼睛仔细的打量了下周围，淳熙终于放松了下来，大口的呼吸了一下海面上的新鲜空气，随后一跃而起，全身舒服的躺在了礁石上，只剩下鱼尾拍打着海面，悠闲又惬意。

上岸的危险她不是不知道，人神各界口口相传，她们泉先一族全身上下都是宝，“东海有鲛人，可活千年，泣泪成珠，价值连城；膏脂燃灯，万年不灭；所织鲛绡，轻若鸿羽；其鳞，可治百病，延年益寿。其目成珠，亮如白昼。”鲛人天性懦弱胆小，又得不到神界的庇佑，为逃避三界的捕杀，便深居东海，自成一国，几千年来，倒也相安无事，只是近年常有几只鲛人不知因什么原因被抓走，再也没有回来，但窝囊的泉先一族也无力深究，只能不断告诫自己的族人，以此为戒，切不可上岸！

淳熙偏偏是顽劣的一只，她自幼无父无母，由一个先泉族中最年长的婆婆喂养，还有一个捡来的弟弟。婆婆已近万岁，见证了先泉一族历代的变迁，族王也要让她三分。而婆婆非常疼爱淳熙，并且认为“天性不可改”“天命不可违”从不对淳熙严加管教，放任她在东海中自由成长。

如此生长下来的淳熙顽劣不羁，经常上演一些啼笑皆非的事情，比如撮合寐鱼和赤鲑（河豚）在一起，还让他们拜堂成亲，并远去河蚌肚子里偷来珍珠给他们当定情信物。结果寐鱼差点被毒死在自己鱼生中的第一次的洞房花烛夜。河蚌也被气得千里下海讨珍珠，差点咸死在海里。

淳熙虽顽劣，但天性纯良，前不久撞见先泉族的鲛人王子公然在东海集市里调戏良家少女。看着少女敢怒不敢言，淳熙冲上去便甩了王子一鱼尾，拉着委屈的少女避过抓捕的护卫，机智的逃离，把王子气得直跺尾巴。当日，更是凭着一腔侠肝义胆，潜进了王宫，趁王子熟睡时，将他一头引以为傲的头发和胡子剃了个精光。

次日王子醒来，发现自己一头一脸赖以生存的毛发一根都没有了，悲恨怒吼的叫声令整个东海都震了三震。从此王子如入了魔障一般，逢人就吼：“我一根毛都没有了！！一根毛都没了！”在寝宫中足不出户，郁郁寡欢，日益消瘦。

王后见爱子如此，看在眼里，疼在心尖上。奈何淳熙家中有万岁鲛人婆婆坐镇，淳熙又是个滑头，千方百计总是逮不住她。只得找了个理由，将淳熙弟弟抓过来鞭策了一顿，以消心头之气。

但此举大大惹恼了淳熙，毕竟古语不是有云“一人做事一人当”“祸不及家人”嘛！。

或许是上神爱戴，或许是天赋异禀，或许是感应到了什么混沌时期的盘古之力。淳熙刚出生时便具有召唤海洋生物的能力。当晚便召集了上千只赤鱬（注：这里指上古时期人面鱼身丑陋的异鱼，非人鱼。）埋伏在王宫的各个角落。在王后洗漱时、照镜子时、饮食时、睡觉时、甚至上厕所时，比鲛人进化较落后的赤鱬便以或面目狰狞、或憨态可掬、或痛哭流涕、或一本正经的面貌突然出现，面对如此情绪化的赤鱬，王后吓得花容失色，鱼仰马翻，镜子更是摔碎了无数个。泉先王宫里的尖叫声此起彼伏。

淳熙还觉得不过瘾，终于，在王后举办大型宴会的时候，她用水草将王后的尾巴与她的巨大型扇贝座椅连在一起，王后一起身，便在众人面前摔了个狗啃泥。啊不对，是鱼啃泥。见王后出够了糗，淳熙才作罢。

辽辽东海无鱼不知，要是淳熙哪天突然敬你三分了，得赶快回敬十分才行，不然指不定她给你整出什么幺蛾子出来。

此刻的淳熙悠闲甩着鱼尾，拍打着海浪，想起了傍晚浣衣女吟唱的歌。看着四下空无一物，大海广阔无垠，不禁放声歌唱起来。

“长相思，长相思。

若问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见时。

长相思，长相思。

欲把相思说似谁，浅情人不知。”

鲛人得天独厚的歌喉，在静溢东海形成了绕梁般的回鸣，分分钟就摄了人心魂。

半晌，寂静的海岸突然响起来一个温润爽朗的男声，似乎在回应淳熙的歌声：

“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

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淳熙顿时受了大惊，一个扑腾跳下水去，藏匿在礁石后面。

男子只见一个人形从礁石上扑腾到水里，激起了巨大的水花，难道是自己的鲁莽吓得姑娘投海不成？但转念一想，这海中央空无一物，无船无舟，礁石上的姑娘定识水性！他急忙表诉自己的衷心：“姑娘莫怕，我一定不会伤害你。” 语气虽急切，却沉稳而有力。

淳熙谨慎地从礁石后面露出半个眼睛。只见那男子翩翩白衣，气度不凡，不似寻常人。又见男子伸手在海面上铺成一道结界，便抬脚踏入海水中，他所踏之处，衣襟竟不湿半缕，清风似乎在给他助力，衬得他衣袂飘飘，仙气萦绕，海水也泛起了一圈圈好看的涟漪。

他是如此从容，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的离淳熙越来越近，似乎怕惊扰了正在觅食的鸟儿。

淳熙竟看得动弹不得，直至男子猫下腰来——

四目相对。

男子面如美玉，明眸秀眉。

淳熙惊慌失措，楚楚可怜。

“莫怕！”男子朱唇轻启，磁性润朗的声音似乎天外来音，简单的两个字，却渗透着镇人心弦的力量，像是安慰的词，却更像一个承诺。

他伸出手，小心的掰开淳熙因为害怕而紧紧抓着礁石一角的手，轻轻的攥在了自己手里，淳熙只感受到他温暖的体温，不同于自己常年深居深海冰冷的温度。

“海里冷，我们快起来吧。”似乎感觉到淳熙冰冷的温度，男子微微颦眉。

平日里口齿伶俐的淳熙这时却不知如何应答，她似乎听见了命运的车轮吱吱呀呀从自己身上碾过的声音，她竟鬼使神差的将鱼尾向上一扬，磷光闪闪的鱼尾腾出水面，在月光的照耀下，鱼鳞的折射将男子晃得失了神。

见状，淳熙鱼尾一甩，落荒而逃。

男子见着那疾速往海深处游去的窈窕身影，缄口无言。午夜在海中央犹如天籁的歌声，面容姣好的女子，早该想到！自己在人间天界也活了好几千年了，竟然还会被一只小小鲛人吸引，如此疏忽！

男子闭目，伫立在今夜安详的东海中央，在这结界形成的茕茕孤岛上，被海水包围着，墨色的海与漆黑的天空共用着一个颜色，似乎是结成了一片。世间仿佛仅剩了他一人，目光里挥之不去的，脑海里遗忘不掉的，是那只鲛人惊慌躲闪的眼神。

淳熙奋力向海底游去，心脏紧张的砰砰砰的犹小鹿乱撞，却居然莫名的有一丝欢喜，随口召唤了一只小赤鱬，抓过来便猛亲了一口。匆匆赶来的小赤鱬被亲的一脸茫然，漆黑的脸上泛起了红晕，黑里透红。

穿过层层水草编织成的帘子，淳熙终于看见了自己一片明亮的家，虽然鲛人在深海中生活了几亿年，早已适应了漆黑的海底。但淳熙仍是寻来十几颗明月珠，照耀着居处，久居深海，她贪恋一切光亮的东西。

突然！一只似乎潜伏在角落很久的鱼哭喊着冲了出来：“姐！你一定要救救我啊！”同时伴随着肢体上不受控制的手舞足蹈，如离弦的箭一般将淳熙扑倒在地。

淳熙看着趴在她身上鬼哭狼嚎的健壮鲛人男子，默默的翻了一个白眼，捂着摔痛的腰，挤出一个关心的表情，略微咬牙切齿的说：“有话好好说！不要吃你姐姐我豆腐！快给我起来！”

匀熙起身一屁股坐在地上，委屈的玩弄着自己的手指，此情此景与他健硕的身躯，实在是不符，他带着哭腔说道：“公主有喜了！”

语罢，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公主？哪个公主？我们泉先国那个？！”淳熙一脸茫然。

匀熙默默的点了点头。

淳熙顿时爆发出了爆炸性的笑声，泉先国公主有喜了？哈哈哈哈哈，那真是要笑死鱼了。

淳熙捂着笑疼的的肚子继续问道“就那个肥头大耳，膀大腰圆，长得鬼斧神工还德行败坏经常欺负人那个？她居然也有人要啊！哈哈哈哈哈哈。”

健硕的男子看着笑的喘不过气得淳熙，犹豫着要不要打断她，半晌，默默的接了一句

“是我的。”

此话一出，淳熙差点吐血三升。

家门不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