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15 晞上邪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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衾兰出嫁那天,苏慕还是偷偷地去了。
伊人嫁衣如火灼烧了天涯。似笑非笑的桃花眼澄澈仿佛珍贵的紫水晶,眉间那点朱砂仿佛烙在了他的心头,成为很久之后都不敢触碰的伤口。
就容许他再看她一眼吧,好偿还她前世五百次的回眸。
杏花温温润润拂了他一身,一如很久以前那个初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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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衾兰一直认为,这么美的词,说的一定是她和苏慕的邂逅。谁承想到如今却是一语成谶。
那是三年以前的一个初春,燕子来时新社,她携女伴一同踏青。彼时正是最好的年纪,活泼水灵得正如枝头的杏花,薄薄地施一点脂粉,就好像洇开了云霞。女伴们兴致勃勃地要斗草,众人便各自分散去寻花草。衾兰独自走得略远些,便见一树杏花开得正好,如喷火蒸霞一般。她便踮了脚尖去采,谁知春日的枝条浸润了汁液十分柔润,花枝没有折断,却将杏花拂了一身。衾兰有些狼狈地跌坐到地上,正欲起身,一只修长的手伸到她面前。“啊,谢谢!”拉着那只手起身,拍拍身上的花瓣,她方抬头望向手的主人。
那是个清秀出尘的少年。一袭白衣,墨如鸦羽的黑发,蔚蓝如同海水的凤眼,嘴角噙着浅浅的笑意,左手一支细细的碧箫:“小姐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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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才子自然是风流无限佳人自然是娇羞怯怯,然后才子佳人一见钟情上演爱恨嗔痴的喜剧或者悲剧。可惜现实不是剧本,背景是如今黑暗混沌的银月而不是很久以前月朗风清的银月。
苏慕原是烂漫不羁之人,情之所钟相信直觉;而衾兰爱恨比火热烈亦比火灼人,一旦爱了,便是掏心掏肺,恨了,亦是冷漠决绝。
故事的真正进程,是两个人坐在树下相谈甚欢,各自尽兴而归,并约好了明日不见不散。
后来衾兰告诉自己的女伴:“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好看的男孩子,明亮得好像太阳。我好喜欢他,真的,我从来没有这样喜欢过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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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相处了一段时间后,衾兰告诉苏慕:“我很喜欢你,跟我在一起吧。”苏慕愣了愣,他没想到她这样直接,这样勇敢。苏慕是非常非常善良的人,最不想做的事就是伤害别人。他看着眼前紧张期待的女孩,她挺漂亮,性格也很合得来,所以,他点点头。
苏慕本是无可无不可的人,从来不会把任何人或事看得太重。不过他是一个非常负责任的人,跟衾兰在一起之后,他对她非常好。然而他并不曾规划过有她的未来。最初的甜蜜渐渐淡去,牵挂褪色成羁绊,他终于厌倦了他们的关系,也慢慢清楚,他并不爱她。当初为什么会答应呢?他自己也不太清楚,似乎自己一向不擅长拒绝。
总之,在暮春的花雨中,苏慕说出了分手。面对极度悲伤却强忍泪水微笑着说“好”的女孩,他感到非常非常自责。他觉得自己伤害了这样好的女孩,因而是一个非常糟糕的人。
那天衾兰离开后,苏慕独自站在花树下吹了一曲《上邪》。那是衾兰常常唱给他听的曲子,出自古汉乐府。记得当初,曲罢,她总会爱娇地勾住自己的脖子:“慕,以后娶我好不好?我们要像这《上邪》唱的那样,永不分离,好不好?”每次他都笑她不够矜持珍贵,却不知道能让她不顾一切说出口的,是怎样纯粹深挚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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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苏慕发现原来年少的自己太过懵懂,不明白自己的心,其实他早在不知不觉间情根深种。于是他痛悔万分,兜兜转转再次找到衾兰,却发现她已为别人披上嫁衣。”
可惜,真正的剧情没有这么狗血苦情。苏慕任情随性地生活,依然凭他好看的笑脸和开朗随和的性格吸引着大批女生甚至男生。两年后与衾兰的邂逅纯属偶然。
依旧是杏花纷飞的初春,依旧是花树下拈花一笑的倩然。她还是那么漂亮,漆黑的长发挽成端丽的发髻,显得沉静温婉。闲聊起来,她活泼依旧,却再不会像从前那样,向他倾心吐胆。
夕阳在地上铺开一层艳丽的金光,衾兰用花枝拨弄着脚下的泥土:“仲春我要结婚了,你也来吧。”
衾兰要嫁的男人是一个非常普通的人,没有能力保护她幸福平安,却也不会招来祸端;长得远没有苏慕好看,所以也不会招蜂引蝶;性格比较温吞。
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一个人一辈子啊,只能够倾心吐胆地爱一个人。
仿佛这天边的灿灿艳霞,又如头顶的灼灼杏花,美好热烈地,不顾一切地,拼尽全力地去爱他。
他点点头,声音有些艰涩:“好。”
她抬起头,冲他嫣然一笑:“我最后一次给你唱一曲《上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