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坐起来,但腰腹使不上半点劲,我转头望一望,无影灯罩着我的视线,使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昏暗。
这不是我离开时的病房。
我现在在哪里。
四周亮起比无影灯还要刺眼的白光,我眯起眼睛慢慢适应,再转头打量,发现我呆在一间纯白的房间,正对着我的是一块巨大的镜子,这让我看清了自己的模样。
我浑身上下只有一块遮羞布,正躺在一张倾斜的病床上,身体上被插满了输液管,其中两根细细的管子连着我的太阳穴。
不是病入膏肓都对不起这么大的阵仗。
我刚想发笑,腰上的输液管里迅速地充满蓝色液体,我瞅着蓝色液体没入我的身体,没什么感觉,只是腰腹上裸露的肌肤开始大片大片地泛红。
等了大约半分钟,泛红的皮肤下头鼓起一个个长条形的小包,虫子一样蠕动,我的腰从毫无知觉慢慢变得瘙痒难耐,我伸手去抓,可是越抓越痒。
很快,我的腰上被我抓出深浅不一的血印子。
然后开始疼。
我在病床上被无数根管子牵着,眼睁睁看着所有的输液管里全部变成蓝色液体。
腰上疼得像有人拿着锤子一下下把长钉敲进我的身体,我很不安地抚摸腰腹,不可抑制地挣扎。
但只要我稍微一动,就有输液管和针头牵住我,长针在血管里翘起来,我甚至能感觉到随着我的动作,有输液针直接刺穿我的皮肤。
回头看,地上落了几个血淋淋的针头。
我开始替自己拔针。
从前看护士拔针好像挺容易,也不感觉到疼,等到我自个儿这里,拔针疼得我几乎要灵魂出窍。
小臂上的针密密麻麻,蓝色液体已经被输进我身体上的所有地方,现在镜子里的我看上去像个刚出锅的小龙虾,瘙痒开始覆盖我的全身,抓也抓不到,搞得我很烦躁。
我把眼睛闭上,拽着一大把输液管猛地一扯,觉着像是生生扯下自己一层皮。
空气中浮起淡淡的血腥味。
疼痛暂时抑制了瘙痒,我软着身子下病床,抖着手最后把太阳穴上的两根输液管扯下来。
我摸摸太阳穴,这一摸,摸到两个耳机线接口一样的玩意儿。
地面冰凉,我滚烫,我在地面上打滚,来缓解身体的瘙痒,一路滚到镜子面前,我扒着镜子照我的太阳穴。
两个硬邦邦,黑洞洞的小孔。
太阳穴像成了一堆坏死的人体组织,无论我是摸还是掐,都没有任何感觉,好像我的神经网络漏掉了那一小块地方。
不知道昏昏沉沉地在地上又痒又疼了多久,我总算能靠着自己的力量扶墙站起来。
站起来的那一刻,我听见自己的骨骼咯啦咯啦从脑壳顶一路响到了脚底板,像全身被打碎,然后重组。
一点也不夸张,从那一刻开始,我身上所有不适感全部消失,像获得新生,夸张到我多年来三百度的近视也治好了,我呆在原地片刻,然后欣喜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这次找的医生还挺靠谱。
超常的视力叫我看清了墙上的四条黑缝,微乎其微,勾勒出一个门的形状。
我捂着遮羞布走过去,轻轻一推,“吱呀”一声响,露出门后昏暗的小屋。
屋子里头摆着电脑,墙上挖空一块,装着玻璃,从这里看过去,玻璃正对着病床。
原来那面镜子是块双面镜,或许是有人在这里对我进行观察。
我转眼看着电脑,从脑海深处捕捉到一丝不对劲,但那种不对劲的感觉很快消散。
小屋要比病房冷很多,我四处搜寻衣服,最终找到一件黑色长袖卫衣,一条黑色长裤,一双黑色运动鞋。
我穿成了个黑寡妇。
全身上下唯一不是黑色的,大概就只有我从柜子里头翻出来的大红内裤。
推开小黑屋的门,外面是一条弥漫着酒精味道的白色走廊,往左也能走,往右也能走,我琢磨琢磨,男左女右,于是我脚步一转,往左边走。
安静得吓人,除了我的脚步声,其他没有任何声音。
我一面走一面回头,总觉得背后阴森森。
走廊的尽头还是一扇门,我把手搁在门把上的时候,突然没来由地一阵心悸,我闭着眼睛深呼吸,然后推开了门。
我不晓得如何形容眼前的景象,只觉得一股子巨大的压迫感砸在我的胸口,整个城市的荒芜一览无遗地摆在我面前。
空无一人的街道,被撞成废铜烂铁的车辆,地面上全是碎玻璃,街道尽头冒着白烟,我的鼻腔里涌进硝烟和腐臭味,好像我误入了一个战场。
我也终于晓得为什么在小黑屋里我会觉得很不对劲。
直到现在为止,我没有看见过半个汉字,小黑屋里的电脑,街道上的招牌,入目所见的一切文字,全部都是我不懂或者半懂不懂的英文单词。
我后知后觉地把手腕搁到眼前看一看,手腕上刺青的痕迹已经浅到几乎快要看不见——Alice.
爱丽丝。
视线往下,我看见黑色卫衣胸前有一个红白相间的标识,我回忆了很久,然后想起来,这是保.护.伞公司的logo。
好极了,我已经入场了,如果我没记错,这是生化危机。
而我又是大女主。
很出乎我的意料,我竟然并不感到恐惧,我只是想,不论怎样,现在我需要一杆枪,然后,我要去找张柯。
我记得这里的剧情,丧尸病毒在人群中爆发,保.护.伞公司封死了出城的道路,存活下来的主角几人在教堂聚首。
张柯现在应该就在教堂。
我左右望望,踮着脚往前走,在一辆车上翻到了枪。
认不得这是什么型号,不过万幸里面还有子弹。
路上可以使用的交通工具很多,可惜我不会开车,这地儿也没有小电驴,最终我和女主一样,极其拉风地坐上了摩托。
感谢我开明的娘亲,至少她没拦着我学摩托。
曾经我走过一阵子弯路,大晚上的和一堆狐朋狗友出去当飞车党,大把大把的钱烧在摩托上,日子过得醉生梦死,没想到那会儿学会的技能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教堂在城市里算是一座比较显眼的建筑,绕过两条街,教堂的尖顶出现在眼前。
一同出现在眼前的,还有围在教堂门口的大片丧尸。
摩托车的轰鸣在死寂的城市里显得略微刺耳,我看着回过头的丧尸和他们绿光森森的眼睛,果断地驱车往教堂后面绕。
从大门进是不可能了,我记得女主是撞破了一大块玻璃后从天而降,我往四周转头找路,然后发现教堂背后有一座小桥。
像极了威尼斯的小桥,拱起的弧度很大,下面有水流穿过,如果我从对面驱车飞上来,高度足够我跃上旁边一座小型建筑的屋顶,再从屋顶往下冲,惯性会带着我冲破教堂那一块画着圣子的玻璃,落进一层的祷告室。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张柯应该就在那里。
只是不知道老王现在何处,带他进场的姑娘死了,按照规则他不能再进入下一场。
我的摩托后劲很足,丧尸的行进显然要比摩托慢很多,在我驶到小桥另一头的时候,丧尸的部队才从远方的街角冒了个头。
我提着一口气,高高扬起摩托把手,开足了马力,轰鸣声震得我浑身一抖。
跃上小楼的楼顶不是什么很难的事情,现在我直奔着那一大块描金画彩的玻璃冲过去,靠得越近,心跳得越快。
透过玻璃看进去,祷告室里有一只浑身肉瘤的长舌怪物。
它在和对面的几人对峙,照我的角度冲下去,应该正好要撞在怪物身上,最好的情况也是我和它擦身而过,如果是这样的话,它的长舌头足够在刹那间叫我身首异处。
现在我已经没有时间犹豫了。
摩托车的轰鸣里我听不见其它声音,彩色的玻璃四散崩裂地炸碎在我身旁,得益于长袖长裤,我的身体没有受伤,只是碎玻璃划过脸颊的感受着实不大舒服。
就在摩托把怪物顶开,我的脑壳即将撞上肉瘤的刹那,我咬牙把身体夸张地后仰,双手向后抬起,弯曲,反手背到身后,下腰往地面撑过去,两腿猛蹬,半凌空地划个圈,奇迹一般稳稳落在地上。
有人冲我喊,“哥!”
我来不及回头看,但我知道这是张柯的声音,他在这里。
长舌怪物被撞得飞到半空,我拔出腰间的枪,视线清晰得仿佛架了个望远镜,甚至像屏幕放大一样呈现出摩托的每一个细节。
我对着油箱,扣动了扳机。
火焰在教堂炸开,炸成一朵奇诡的浓烟滚滚的火花,教堂的全貌一闪而过地铺展在我眼前,像黑.童.话里的古堡。
高高的穹顶上绘着广袤无边的繁琐古画,色彩混乱发灰,像被蛛网蒙了层薄纱,古画连接到四面的琉璃花窗,窗上是长着肉翅的天使,袒露胸脯的圣母,杂乱缤纷的人物,在火焰的照射下全部从花窗中活过来一样,像是四面都有审视的目光。
耶稣垂首在最前,目光投向地面。
我的胳膊被人拽住,回头看,张柯的眼睛蒙了一层泪膜,也像琉璃一样。
他抓着我的手,扶着我的肩膀,把我往旁边带过去,同时指尖压在我的食指上,和我一起扣动扳机。
怪物的长舌几乎擦着我的额头刺过去,又被子弹的冲击力崩开。
张柯几乎是笑着讲,“幸好你来了,我都要以为你是那个藏在学校的小女孩。”
我问他,“是小女孩又怎么样了。”
他讲,“不怎么样,只是如果你一个人呆在那所学校,大概会感到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