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良青年的方言口音实在是太过浓烈,让安室透一时没能听明白。
他微微蹙起了眉,把不良青年刚刚说过的话又反复循环了几遍,勉勉强强好像是懂他的意思了,但还是有些不确定,便只好反问道:“你是说……桐崎吗?”
不良青年的嘴角一下子耷拉下去了。他瞪着眼,正声道:“你是听不懂我说的话吗?”
他的表情看起来简直像是下一秒就要冲上来狠揍安室透一顿的模样。但安室透可不想对他使用任何暴力,也完全不想与他发生任何冲突。
可还不等安室透解释什么,不良青年就已经开始抱头哀嚎起来了。
“呃呃呃可恶……我总是说不好普通话!对不起!”
他恼怒地揉着一头彩虹色的头发,把本来一就已经乱得不行的发型揉得更加乱了。
靠着头发狠狠发泄了一番,他总算是平静下来了,缓缓垂下手,抬眼看着安室透,一字一顿地说:“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和你用英语对话……德语也可以。”
安室透摆了摆手:“没事。我能听得懂你的普通话。桐崎的话,应该更快就回下班回来了。需不需要我和她说一下你在这里的事?”
不良青年团起身子,环抱着膝盖,把脸埋在了臂弯间,轻轻摇头。
“不用了。我再等一会儿就行。”他小声咕哝着,“反正都已经等了好几个小时了……等到手机都没电了……”
既然本人都已经这么表示了,安室透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对他笑了笑,继续开门。
忽然,他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声音。低头一看,原来是不良青年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打火机,正摁着点火的开关。
安室透很想提醒他,最好不要再这里抽烟。公寓的走廊是半封闭式的,烟味很容易囤积在里面。
“这里的空气……好难闻。”
不良青年忽然这么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支……
……香薰蜡烛。
“我想点根蜡烛驱散一下这里的难闻味道,会不会打扰到你?”
他一脸纯真,连说话的语气都诚恳到了极点。
不知怎的,从他的身上,安室透好像看到了十六岁的桐崎的影子。但他也说不出具体究竟是什么地方比较像,或许只是这种无助的可怜感有几分相似吧。
“觉得外面的味道很难闻的话,要来我家坐着等一会儿吗?”安室透主动说,“刚好我待会儿也要去桐崎家。”
不良青年一动不动,眼底甚至还多了几分警惕。他往旁边挪了挪,与安室透稍微拉开了一点距离,抱起电吉他挡在彼此之间,速度之快,宛若就是瞬间拉响了防御警报。
这幅过于谨慎的模样让安室透差点没有反应过来,连开门的动作都不自觉地顿了顿。
“对了。”安室透扯开话题,“你应该是桐崎的……”
话还未说完,楼道间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安室透停下了未尽的话语,听了一会儿,笑着对不良青年说:“她回来了。”
不良青年从电吉他后面探出一只眼,依旧是一副很不信任的模样。直到桐崎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出现在走廊的尽头,他才猛然站起。
这会儿他是什么戒心都没有了,捧起电吉他,直往桐崎的方向跑去,一边跑还一边喊着“你总算回来了”之类的话。
按理说这应该是感人至深的再会场景才是,但桐崎却被突然冲来的人影吓得僵住了动作。
然后,她后退了一步。
后退了一步……
居然!后退了一步!
甚至还往榎本梓的身后躲了躲!
不良青年顿时心碎,欢快的小碎步也倏地消失无踪了,瘪着嘴角看着桐崎,差点就要变成小哭包了。
“……为什么要用这种陌生的目光看着我啊姐!”他皱着脸,大声嚷嚷着,“我只是染了个头发而已,脸又没变!你怎么能把自己亲弟的脸给忘记呢!”
雾岛桐原愤愤然撩起散乱在额前的碎发,全都捋到了脑后去,露出一张干净英俊的小脸蛋。
看清了脸,桐崎瞬间什么戒心都没了,然而表情依旧复杂。
“你怎么把头发弄成这样子了?”
桐崎挑起其中一缕紫色的发丝,满脸嫌弃,但还是努力忍住了,没有说出什么批评的话,只说,“你要是顶着这么个脑袋回家,别说爸爸了,妈妈都会对你生气吧。”
“没事!我这不是还不准备回家呢嘛!”桐原无比骄傲地挺起了胸膛,“等要回家的时候再剃个平头就成了。就是为了这个我才特地没有染发根的!”
说着,他拨了拨自己彩虹色的头发,把金色的发根露了出来。
既然他如此得意又骄傲,桐崎也实在是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了。她拍拍桐原的肩膀,向他简略地介绍了一下同事榎本梓和邻居兼同事安室透,顺便再说了一下今晚会吃烤肉的事。
“烤肉!”桐原的眼底瞬间亮起了光,“那我也要来!正好这两天我都要住在你家!”
“……啊?”
桐崎一脸懵——为什么身为当事人的她根本就不知道桐原要住过来的事情?
隐约间,桐崎感觉自家的麻烦弟弟好像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和她说。
她倒是想要赶紧问个清楚,但走廊实在不是什么好场合。她无奈地白了桐原一眼,让他先跟着自己回公寓再说。
在她洗菜的时候,桐原坦诚地把一切都说出来了。
“我加入了一个地下乐队。”一开口就是开幕雷击,“因为那个乐队的吉他手正好生病了,没办法进行接下来一个月的巡回演出。所以我就主动请缨顶上了这个空缺。不过我就只是个临时成员而已。第一站演出在米花,明天晚上。后天会去关西。我想到刚好你就住在米花,怕你寂寞,所以特地过来陪你住两晚。”
他着重强调了一下“怕你寂寞”和“特地”这两个词。
桐原的话怎么听怎么别扭,让桐崎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现在距离你们学校正式放假还有一个月吧?”
“对。”桐原倒是不否认,坦诚道,“我靠着上下打点,成功提前上完了课考完了试,悄悄从柏林回来了,谁也不知道。不然的话,要是被老爸知道我提前回来,肯定会打死我的。”
“他才不会打你呢……这个,帮我剥一下。”桐崎抓起几颗大蒜,摆到桐原面前,“既然你上下打点了,就意味着你没钱了,对吧?难怪要住到我家来。”
桐原一声不吭,拿起一颗大蒜摸索了半天,都没能成功剥开。桐崎自动把他的这个反应归纳到了“默认”的范围之中。
她实在是没话可说了,但也还是勉勉强强理解了桐原爱自由的心情。
毕竟,她也是为了自由才逃出了家。
默默在心里琢磨了一会儿,桐崎才说:“行吧。沙发给你睡。”
“我不想睡沙发。太窄了,我会滚下去的。”桐原义正言辞地拒绝,“打地铺可以,睡沙发不行。”
“那你就没有地方可以睡了。”
公寓里的其他地方都摆满了架子和工具书与游戏卡带,还有一堆漫画和手办之类的东西,很难腾出多少空间给他打地铺。唯一最大的空地,可能就是他们现在立足的厨房吧。
但肯定不会有人想要睡在厨房啊!
桐崎小声嘀咕了一句,只好提出新的建议:“那这样吧,我给你钱,你自己住到外面去。”
“不要。”依旧是义正言辞的拒绝,“你赚钱那么不容易,我不能花你的钱。”
——小少爷啊那你到底想怎么办呢?
桐崎恨不得把这句话抛给桐原。
能被弟弟关心收入问题,这当然是好事。但如果弟弟纠结又麻烦,那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桐崎实在是无话可说,也根本想不出任何解决方法,索性什么都不说了,转头帮榎本梓一起调和烤肉用的酱汁。
忽然,她感觉到桐原拽了拽自己的袖子。
“姐,大蒜怎么剥?我剥不开啊!”
“你觉得我可以给出答案吗?”
要不是因为她自己剥不出蒜瓣,怎么可能会将这么一把大蒜都丢给上过家政课的桐原?
“我来吧。”
安室透伸出手,将大蒜拢到了面前的砧板上,用刀面一拍,蒜瓣自然就分离了出来。
这个小技巧看得桐原一愣一愣的,连看向安室透的目光都带了几丝敬佩。
“透哥,我感觉你好厉害。”
几十分钟前还抱着电吉他把安室透当做坏人的桐原,这会儿已经轻车熟路地把安室透称呼为哥了,甚至连普通话的水平都突飞猛进,进步到了旁人能够听懂的程度。
“我记得您就住在我姐隔壁,对吧?”
安室透点了点头。
“你和我姐关系是不是挺好的?”
安室透迟疑了一下,依旧是点头。
“那么!”桐原无比兴奋,“我这两天可以住在你这里吗!我不会给您造成困扰的!”
“桐原。”
桐崎瞪了他一眼。她并没有说什么,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桐原缩了缩肩膀,也不敢再吭声了。
本想就这么悄悄溜走,假装无事发生,他却感觉到安室透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麻烦。反正就只是两天而已嘛。”安室透温柔地笑着,“而且,喜欢音乐是件好事。”
桐崎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了,只听到一旁的榎本梓笑着说了一句:“安室先生就是好脾气呢。”
这话听得桐崎更有种无力辩驳的感觉了。她撇了撇嘴,不再多说什么了,一声不吭地把烤盘放到桌上,拧动开关,把切好的牛肉一片片码了上去。
比起忧虑麻烦的弟弟,还不如多吃几块烤肉更好一点呢。
桐崎已经不想再多烦恼什么了,只希望桐原最好别给安室透添麻烦。
烤盘上的牛肉呲呲作响,由红色渐渐转为棕色。再刷上一层酱汁,更显得诱人了。这是榎本梓帮忙一起挑选的牛肉,口感相当很不错。
鲜美的烤肉成功将桐崎的心情从无奈边缘拯救了回来,也让一整天都没吃上饭的桐原大饱口福。
在姐姐家蹭饱了饭,桐原拎起电吉他和行李箱,堆着满脸掐媚的笑,牵起亟待归家的哈罗,一起跟着安室透回家去了。
看着他过于轻快的脚步,桐崎无话可说,只希望他真的能像自己所说的那样,别给安室透添麻烦才好。
桐原也确实是没有给安室透添什么麻烦。他自主自觉地铺好了今晚的地铺,摆好了自己的行李箱,还给安室透送了几张明晚乐队演出的票,热情地邀请他一定要来看一看。
发现安室透家也摆着吉他,桐原还很顺便地同他聊了聊吉他和乐理。这让他对安室透的好感瞬间翻了个倍,也更加下定了“不能给透哥添麻烦”的决心。
既然拥有了这样的决心,桐原当然会贯彻下去。他甚至都在考虑着,这两天最好不要对安室透提出任何的请求,但突然长出来的小小倒刺却打破了他的美好祈愿,让他被迫在安室透洗澡的时候探头探脑地钻进卫生间,询问他指甲钳在什么地方。
其实桐原倒也可以稍微忍一忍,忍到安室透洗完澡再要来指甲钳,可倒刺实在不是什么可以忍耐的东西。
他怕自己盯着这个倒刺太久,会忍不住产生徒手拔掉倒刺的念头。
嘶——
光是想象一下那副场景,他就觉得手指疼。
“指甲钳?”淋浴声停了停,“我放在五斗橱的第二个抽屉里了,你自己找一找。”
“好的!”
……不过,五斗橱长什么样来着?他好像没什么印象啊。
淋浴声又响起来了。桐原不好意思多问,悄悄退了出去,自行摸索起了五斗橱此物。
误打误撞的,他打开了另一个抽屉。翻了翻,指甲钳没有找到,倒是翻到了一个画框。
只一眼,他就认出来了,这是出自桐崎之手的画。
在桐崎的画簿里也有一副同样的,桐原记得这是在她高中时候偷跑去东京回来后画的。她说过,这是她送给某人的画作的复刻品。
那个画册……好像还在京都的家里吧?
不对不对。现在的问题应该是,他敬爱的透哥怎么有这东西?
桐原的脑中飞快地掠过了各种各样的可能性,譬如像是这两人很早就认识了之类的,可他记得桐崎也没说过这件事。
……别是金鱼记忆的桐崎把旧时相识给忘记了吧?
桐原瘪了瘪嘴,心想这也实在太尴尬了。但不管怎样,他觉得还是应该把这件事和桐崎说一说比较好。
他拍下相框,把照片发给了桐崎,顺便再把怎么找到这东西的过程简略地说了说。
本以为姐姐很快就会给出回答,可桐原却一直都没有收到回复。
他不知道,在一墙之隔的隔壁公寓,桐崎几乎把所有的抽屉都拉开了。
她在寻找着她的日记本——在旧日的文字中,一定会有与此相关的蛛丝马迹。
可是日记本放在哪里了啊……
她记得的,因为画册实在太多,所以全部放在了京都,一本都没有带过来。但是日记本只有浅浅几本,她害怕别人会偷看,特地带在了身边。
在哪里呢……日记本……
桐崎用肩膀顶开装满废稿的纸张,半跪在地上,拉开壁橱里的矮柜抽屉。
在最下方的抽屉里,她看到了一个略旧的psv游戏机。
这个psv去年的时候就已经坏掉了,她没有再拿出来玩过。按说应该已经可以丢掉了,可她还是留在了身边。
她会一直一直留着,因为这是松田阵平帮忙修好的psv。
松田阵平……
伴随着陌生名字的逐渐浮现,桐崎终于想起来了。
其实她从未忘却过那件事。她只是,忘记了所有的细节。
但现在,所有模糊的细节,全都变得清晰了。
为什么对“降谷”这个姓氏熟悉而陌生,因为她刚认识名为“降谷”此人的时候,就没怎么记准过他的名字。
为什么见到安室透的第一眼就觉得他肯定是个正义的好人。
因为……
因为那一年的警校五人组,都是最富正义之心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