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多次确认,庞老爷子虽然也是心疼孙子,但经不住庞安时一天问十几遍,还得拿笔写给他看,都快被他问烦了的时候,庞安时终于无奈接受自己耳聋再也无法恢复的事实。
他蹲在自家门口,望着外面熙熙攘攘的街道,耳边却是一片死寂。曾经熟悉的鸟鸣声、风声、人声,如今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感到自己仿佛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孤独无助。
他听不见外界的声音,看到行人经过他家门口看向他的眼神,却无法听到行人在说什么、只能从眼神中看出行人的疑惑、鄙夷、同情,甚至像看傻子一样看着自己的时候,他终是选择了逃避,将自己关在房中,闭门不出。
庞老爷子和庞父见庞安时这个样子,心中担忧,却也无法说什么:他们也知道,此时的庞安时需要的不仅仅是安慰,更是时间。而他们两个大老粗,嘴笨,除了嘱咐李叔多做庞安时爱吃的菜品,也不知道如何劝解。
流言就在庞安时蹲自家大门口的那几天飞速传播,导致半个蕲水县的小县城都知道庞安时傻了。至于是怎么傻的,普通百姓当然不知道,只会乱传,说庞安时作恶终有报应什么的,参与宴会的都是人精,虽然也偶有仗义执言之人,终究抵不过普罗大众爱传谣的特点,越穿越离谱。
这边沈燕来听到庞安时的流言,便来找了顾朝宜:“朝宜,庞安时现在被人说变傻子了。”她其实也有些不满,毕竟她是知道情况的人,也是那个努力帮庞安时解释、仗义执言的一个,无奈人们总是喜欢听那些听起来就够劲儿的传言,根本不管真假,只要说庞安时不好,那他就一定是该下地狱的不好,气的沈燕来直接上门找顾朝宜说道。
顾朝宜听沈燕来描述,知道这事儿事关自家,毕竟当时很多人知道庞家与自家定下的娃娃亲,百姓不懂就算了,蕲水县的一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可是知道的,估摸着有那么一批人都在准备看自家笑话,要是自家不做点行动是不好的。况且,她也需要知道庞安时到底是什么情况。思考了许久,她禀明自家父母,陈述利害,便决定上门拜访。
顾大人原本想遣自家妻子带顾朝宜上门,却被顾朝宜拒绝,因为一旦长辈上门,便是谈论正事,那庞府必然会觉得顾家是上门退婚的,哪怕不是去退婚,庞安时出了这么大的流言,顾家就直接长辈上门,这样传出去对顾家也有损害,会说顾家是听信流言之辈。只有小辈去探望,才较为恰当。
沈燕来得知顾朝宜要自行上门拜访,便自告奋勇要护着顾朝宜,毕竟顾朝宜虽然会带一男一女两个仆从,她还是不放心。顾朝宜想了想,也就同意了,这可把沈燕来高兴坏了——那可是既可以保护自家小姐妹,又可以获得一手瓜源的来源,两全其美,何不快哉?
就这样,顾朝宜带着沈燕来和两名家仆,带着礼物拜访庞府。仆人扣门之后,门开了,李叔从未见过顾朝宜,有些奇怪:“请问姑娘是?”
“我是顾朝宜,顾家独女。”顾朝宜拱手行礼道。
竟是她!李叔作为庞家唯一的仆役,自是知道顾朝宜和庞安时定了娃娃亲的,连忙将她迎了进去,将她与其他人引至大堂,便立刻通知庞父。
没一会,庞父便和庞老爷子便疾步赶来。
顾朝宜见是长辈,立刻站起来行礼,礼数周到,不疾不徐,倒是让庞老爷子有些另眼相看,庞父见状也猜测顾朝宜不是那种不好说话来闹事的主,暗自松了口气。
“朝宜贸然前来,属实有些失礼,还望庞太公、庞伯伯见谅。”顾朝宜一边行礼一边说道。
“无妨无妨,顾姑娘愿意光顾寒舍,已是让人惊喜万分。”庞父扶起顾朝宜,而后目光又落在了沈燕来身上,毕竟沈燕来穿着亦不差,于是问道:“这位是?”
“她是我闺中密友,州里司户参军沈大人之女,沈燕来,是陪着我过来的。”顾朝宜介绍道。
“伯伯好,燕来不请自来,多有冒昧,还望伯伯见谅。”沈燕来到底还是在该有的场合会说该说的话的。
“好说好说。”庞父笑道。但心下也是知道,沈燕来身份也算官家子女,今日陪同顾朝宜这个通判大人之女过来,也是有那么些撑腰的意思。
“顾姑娘今日过来,可是来问安时的事?”庞父也知近日庞安时传言甚多,甚至有些担心顾朝宜是过来退婚的,所以便先试探。
“是。先前宴会,庞公子救人之后状态极差,近日也听街上诸多谣言,朝宜寻思庞公子可能是当时留下了些病症,朝宜不通医术,只好拿上府上药材探望。家父公务在身,家母近日操心劳累,不便出行,只好遣朝宜过来了。”
“哈哈哈哈,好好好,顾姑娘随我来,安时他在房中。”庞父见顾朝宜说话不卑不亢,神色平静,言语上也给对方台阶下,看得庞家两位心中极为欣赏,又有些怒自家庞安时不争气,加上现在安时耳聋,已是根本配不上顾家娘子。
这边庞安时正将自己关在屋内,说他消沉吧,他也在到处翻医书,虽然知道自家爷爷医术高明,诊断之下不会出错,但是他总还是抱有那么一丁点希望的。所以,当房门被推开,顾朝宜看到的就是庞安时拼命盯着书看的样子。
庞父走过去拍了拍庞安时,示意庞安时来客人了,庞安时抬头看到顾朝宜那一瞬间有些呆愣。
庞父刚想大声呵斥,张了嘴却想起来庞安时听不见,只好和顾朝宜解释:“顾姑娘,安时自那次落水之后,耳朵便已不好,现在已是失聪,姑娘要是有什么话要和他说,得辛苦姑娘写字与他了。”庞父望向庞安时边上的纸笔说道。
顾朝宜微微有些心惊,再看着因为不知道庞父和自己说什么而努力想要看清的庞安时,心下反而有些悲悯:这么骄傲的人,要是聋了,对他会是什么样的打击?
一边的沈燕来听到庞安时失聪,眼睛瞪得老大,但她也知道今日自己就是个陪衬,轮不到她说话,便只好将惊讶吞进肚子。
“那,庞公子这失聪之症,可还有希望?”顾朝宜语气稍有些急,引得沈燕来向她看去,毕竟顾朝宜这样的语气可是少见。
庞父也有些为难,但仍将事实告知了顾朝宜:“家父为他诊断后……唉……”虽未完全言明,但顾朝宜看着庞父摇头叹气,心下也是知晓了。
“顾姑娘,你们聊,若有事,唤一声便可,家中仆役不多,让顾姑娘见笑了。”庞父离开房间,他也不知道顾朝宜会和庞安时聊什么,总归还是有些担心的,但此时也只能离开。
顾朝宜将自家的两个仆人去外头等,使唤沈燕来磨墨,沈燕来虽然被使唤,但仍心甘情愿地帮她磨墨。
“我是顾朝宜,顾家独女。”顾朝宜在纸上写道,字迹虽比不得那些专门有请大儒教习的氏族子弟好看,但也清秀而不失大气。
庞安时见这几个字,心下也一惊,自是知道自己这娃娃亲的对象是谁的,但对方就这么水灵灵的找上门来了,什么情况?
“敢问顾姑娘找我何事?”庞安时虽是聋了,但也不是哑了,开口问道。
“自宴会后见公子身体不适,朝宜特携药材前来看望。”顾朝宜写道。
庞安时有些呆愣,原来眼熟可能是因为宴会上见过她。他暗暗叹了口气,但突然又觉得不太对,瞥到沈燕来,突然想起来顾朝宜好像是那个闾左救了小女娃的那个顾家姑娘。
“上次闾左施粥,可是姑娘救的噎住的小女郎?”庞安时有些急切地问道。
顾朝宜点头。
庞安时眼睛亮了一会儿,但是突然想到什么,眼神又暗了下去。
“顾姑娘,娃娃亲这事,就是长辈们脑子一热订下的,这蕲水县知道的世家虽然不少,但实际算起来其实也不多,”庞安时越说越小声,“我如今又……失聪,这亲事,作罢吧,是我配不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