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这里药箱的位置,平常也有处理伤员的经验。”萨拉继续说,“你们会需要我帮忙的。”
她黑沉沉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他们,眼神平静:“你们可以用控制法阵,吐真药水,或者随便什么东西。我什么都不会说出去的——我发誓。”
“您向什么起誓,萨拉小姐?”拉维妮娅勉强撑起身子,和她对望。
“向我的老师。”萨拉说,“我最敬重的人,如果我可以为她做任何事,我会的。”
“她是谁?”
“您已经猜到了,对吧?”萨拉看着拉维妮娅,那张因为常年抿嘴而显得刻薄的脸上露出些温和的神色来,“是爱丽丝.莫德夫人。”
“我知道了。”拉维妮娅说,“我相信您,萨拉小姐。”
“你知道了?”杰拉尔德挑眉看着她,“你最好真的知道。”
“你看上去也没反对。”拉维妮娅习惯性地想抱住胳膊,又龇牙咧嘴地放弃了。
杰拉尔德放开萨拉,带着她走回拉维妮娅旁边。
“您说的药箱在哪里?”
“储物室,就在前面一些。”萨拉揉了揉胳膊,重新拿起地上的陶罐,“我得先和门房交待一声,不然他等不到回应要撞门了,不放心的话你们可以跟着我——你们该庆幸,这房子里上上下下只有卡尔一个佣人。”
她顿了一下,接着说:“不过你们最好放了他,除了他,没人能搞定她妹妹——那姑娘可比他可怕多了。”
“这我可不放心。”杰拉尔德说,“先做好您承诺要做的吧。”
萨拉在检查完拉维妮娅的伤势后,看起来有些惊讶。这不奇怪,拉维妮娅的上衣几乎完全被染成了暗红色,如果这些都来自于她自己,那么她显然是时日无多了。但幸运的是,她的身上并没有明显的外伤——得益于她孤注一掷的决策,莫德爵士为这件衣服贡献了绝大部分的染料。
不过萨拉很快收起了惊讶的神色,动作迅速地从柜子里找出了绷带和药膏。她细长的手指麻利地上下翻飞,就像她在旅馆里端着餐盘时一样,即使脸上的表情显得严肃阴沉,动作却又稳又快。
“你们最好换身衣服。”她一边给拉维妮娅的右手上药一边说,示意“要是就穿成这样离开这里,不出一刻钟整个镇子都会知道不对劲的。”
“只要您不说,我们会处理好自己的问题。”杰拉尔德靠在门边说。
他们刚刚在储藏室意外找到了之前被迷晕后丢失的武器,莫德爵士显然没对这些武器费心,把它们随手丢在储藏室的门边。拉维妮娅现在没法用枪,杰拉尔德正思考着怎么把它们一起挂在腰带上。
“我能理解您的防备心。”萨拉没什么感情地笑了一下,用夹板固定好拉维妮娅的左手,把手臂固定在胸前,“但其实您不必要这么做,我帮助你们,是因为我有自己的私心——好了小姐,最近几天您最好都保持这样,不要乱动。”
萨拉站起身来,看着他们,郑重地说:“我希望你们能帮我找到爱丽丝.莫德夫人,我的老师,也是那位莫德爵士的妻子——她已经失踪快一年了,我怀疑她就在这座宅子里。”
艾希莉有些头脑发懵。
她正躺在一张柔软的床垫上,手臂挨着床单上微微凸起的精美刺绣,头靠着散发着安神香料气息的软枕,目光所及之处,是头顶吹下的帐幔和流苏装饰。她的眼睛转了转,房间里颜色鲜艳、装饰梦幻,床头上还坐着几个棉布做成的娃娃。
这里看起来就像少女的闺房。
让她做出这样判断的倒不只是房间的陈设,主要是那名叫勒托的少女,正抱着一只娃娃坐在床边的地板上,一只手托腮,眨巴着眼睛看着她。
“你醒啦。”她轻声说,睫毛上下翩飞,“你睡了好久啊……对不起呀,我也不想这样的。”
“……这是你的房间吗?”艾希莉费力地坐起来,感觉思绪还在脑海里像好几根不同颜色的棉线,杂乱地互相绕在一起,“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我表哥和拉维妮娅小姐呢?”
“放心吧,他们没事的。”勒托摇摇头,“父亲是个好人,不会把他们怎么样的。以前也是这样,他只是想让爱丽丝高兴一些,还有……”
艾希莉本能地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她晕乎乎的,记忆也不甚清晰,只好顺着勒托的话问下去。
“还有?”
“他想让我多见见他们,那些男人。”勒托犹豫着说,“我见了好多人,但他们听不到我说话,我也听不到他们,所以我只好走掉。父亲说他会找一些能和我交流的男人来的,但是他们又都晕着,也没有办法和我说话。”
她垂下眼睛,浓密纤长的睫毛颤动着,星光混合着水光在她的眼里流转,看上去忧郁又烦恼,让人忍不住要去关心她,想给她一个拥抱。
“我就只好等他们醒来。可是他们醒来就想要逃跑,也不听我说话……”
“勒托……”艾希莉从床垫上爬过去,双手拢住勒托的肩膀——她本来想把她拉到床垫上坐着的,毕竟她现在还光着脚,蹲坐在地上看起来很不舒适。但勒托的身体就像磐石一般纹丝不动,她只好屈服于自己微不足道的力气,放弃了这个想法。
“勒托,听我说,无论如何,我都是愿意相信你的。”她柔声说,“但是我实在是有点搞不懂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莫德爵士为什么要迷晕我们?你又是为什么非要见男人不可?”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问题太多了,勒托大睁着眼睛看着她,眼里疑惑与迷茫交织,半张着嘴,一直没有说话。
即使是这样,她的眼睛还是漂亮极了,有些空洞的瞳孔中似有星河流转,一眨不眨地看着前方。
艾希莉微微叹了口气,又放轻了些声音,再次问道:“勒托,为什么莫德爵士要……让我们晕过去?”
“父亲说,这是基本的礼貌。”勒托眨眨眼,终于回答了她的问题,“很多人都会在这里突然变得疯狂,这样能让你们冷静一点,小睡一会能让神经得到休息。”
她凑近艾希莉,柔软冰凉的手指贴在她的脸侧。
“只是我没想到你睡了这么久……对不起。”她小心翼翼地说,“我真的很喜欢和你说话……请不要因此讨厌我。”
“不,我不会的。”艾希莉说,她抿了抿嘴,真诚地看着勒托的眼睛:“我在学校没什么朋友,你愿意和我说话,我也很高兴。”
“真的吗?”勒托爬到床垫上,高兴地抱了艾希莉一下。她的胳膊蹭过艾希莉的脖颈,艾希莉意识到,她的双臂也冷得像冰。
“这简直是我最高兴的一天。”她说,“你知道吗,艾希,以前镇子里的孩子总是不喜欢我,也不喜欢哥哥,从来都不跟我们玩……还说,我们是怪物,不可以碰到他们。”
“我也是。”艾希莉说,挽住勒托的一只手臂,“学校里那些女孩总叫我傻丫头,怪人什么的。”
“只有父亲和神父大人会和我们说话,父亲还雇了哥哥在这里干活,说我们可以一直住在这里。”勒托说,“所以我一直相信他们,相信父亲和神父大人可以解决一切……即使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这样。”
“你怎么了?”艾希莉看着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有一段时间,我突然觉得不对劲。”勒托轻轻把头靠在艾希莉的肩上,“我觉得……我的身体好像在发生某种变化,但我又很困倦,总是不想睁眼。但后来有一天我突然就不困了,甚至不想进行任何睡眠,我的身体就像被唤醒了一样,在不间断地发出一种讯息,让他们来这里见我。”
“他们?那是谁?”
“我不知道。”勒托说,“但来的都是男人,我不认识他们,他们也不认识我。父亲说我只是没有见到合适的男人,等我见到了,我会知道该怎么做的。”
“勒托。”艾希莉极力运转着她混沌的脑瓜,希望用一种委婉一点的方法说出她的猜想,“你有没有想过,莫德爵士他其实……”
勒托却突然像听到了什么似的,从她的手臂里挣脱出来,直愣愣地向窗边走去。
“勒托?”艾希莉疑惑地看着少女的背影,“你怎么了?”
勒托没有回答她,只是一步又一步坚定地走向窗边,嘴里喃喃地说着什么。
她打开窗,向外面探出半个身子。
“勒托!”艾希莉站起来,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向少女扑过去。
但已经晚了。
当杰拉尔德打开房间的门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
美丽的少女想一片花瓣一般从窗口落下去,金发少女想要拉住她,却只捞住了一根衣带。
这一次,艾希莉听见了那句勒托喃喃着的、不断重复着的话。
“时间到了……他在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