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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袭嫁衣漂在水泊中，嫁衣下已经看不出人体的轮廓，只剩下一副光秃秃的骨架，但它仍漂在水面上没有沉下去。
密密麻麻的虫子趴在嫁衣上，试图将布料啃出一个洞，不时有虫子被浸染成红色，僵硬地落入水里。
林鹊的声音从嫁衣中传出：“真是可怜。曾经光风霁月的除秽师，今天沦落到与臭虫污水共生，不觉得恶心吗？”
惜星不为所动，反唇相讥，“你这么讨厌除秽师，还要当除秽师的走狗，你不更恶心吗？”
“……”
“还要僵持下去吗？我倒是无所谓，三百年都等了，但你呢？你能耗在这里多少年？”惜星平和地开出条件，“该杀的人已经杀了，我现在只要梁文昭。”
“你要他做什么？”
“你比我清楚。”
“真是可笑，鬼诞生于对人的恨意，理智却还要寄托在人身上。”林鹊哼笑一声，不知道是在笑谁，“我要一个保证。”
“我不会对梁家之外的人出手。”
“梁家多少血脉散落在外面数都数不清，你当我是傻的吗？”林鹊沉吟片刻，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我要你保证，梁文昭不会踏出这座老宅半步。”
“……”
林鹊的声音里有绝对的自信：“我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离开这里你可以试试看，还能不能像今天一样压制我。”
回应她的是退去的虫群。
*
风雨越来越大，天地一片昏黑。
满头满脸的雨水成股淌下，梁文昭眯着眼看不清前路，只能凭记忆拉着宋况奔跑在暴雨中。
“就在前面，马上到了！”
忽然风声大作，一道黑影袭来，梁文昭只在余光里瞥见金光闪过，下一秒手中一空，宋况被打飞出去撞到了墙上。
梁文昭怔了三秒，颤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宋况咳出喉咙里的血沫：“我没事。”
梁文昭感觉自己的血液重新流动起来，他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过去：“你还能站起来吗？”
宋况主动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我就是被石头砸了一下，继续走吧。”
“好。”
他们终于走到了井前，这是惜星最常待的地方，特别是天气好的时候，微风徐徐地吹，惜星能一整天坐在镇石上，跟梁文昭讲他听来的故事。
现在惜星被缠住，这里就只剩下空荡荡的镇石。
宋况的声音在雨里显得模糊：“就是这里吗？”
“对，这样的井有五口，现在要怎么做？”
“打开它，把遗骨取出来毁掉。”
梁文昭的手放在符篆上，又犹豫地缩了回来：“如果，如果毁掉遗骨会怎么样？”
“他会消失，你就安全了。”
“……”
“你在犹豫什么？”
“能不能。”梁文昭纠结地咬住下唇，“能不能直接离开这里，不伤害他呢？”
宋况沉默了一会儿，说：“不一定能做到，先取出来吧，用你的血涂抹符篆，就能把绳子解开了。”
梁文昭点头。
暴雨里，他们合力推开了沉重的石头。
井和想象中不一样，很浅，几乎就是在地面上砌了井口，梁文昭把里面被红布包裹的东西抱出来，隔着布摸出这是两条腿骨。
宋况握住他发抖的手：“走吧，下一个。”
不知是不是拿到了一部分遗骨的原因，雨小了一些，两人又依次找到了其他的部位，最后一个井，只剩下头骨了。
雨也终于停了。
梁文昭将最后一个红布包拿出来。
红布里包裹着一个圆圆的东西，入手格外沉重。
他要非常克制才不至于将这个东西扔出去：“不对，这个好像不是骨头……”
“揭开看看。”
宋况十分平静，他的镇定多少让梁文昭也安定了一些。
梁文昭小心翼翼地揭开红布，露出了还沾着血迹的熟悉面容。
他惊叫一声，头颅脱手而出。
那张脸不是惜星。
是大伯。
惜星的头骨去哪里了？
他惊疑不定地看向宋况。
宋况歪头：“怎么了？”
“这个不对……”
梁文昭的声音顿住，他忽然发现宋况的脸很奇怪。
宋况的肌肉在抽动。
不，是有什么东西在他湿漉漉的脸皮底下，一颗一颗地，蠕动着把脸拱出形状……
梁文昭打了个寒颤。
宋况还在微微笑着，问：“怎么了？”
这不是宋况。
*
宋况刚被林鹊卷出老宅，大门就砰地一声关上，颇有点扫地出门的意思。
“放开我！”
宋况狼狈地摔在枯叶堆里，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还有活人在里面呢！”
林鹊钻回了她那具木偶身体，坐在树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他出不来了。”
“为什么？”宋况不能理解，“那我们这一趟岂不是一个人也没救下来吗？”
“我们这一次的目的是回收梁家的秽物，不是救人。何况在你来之前，那些人就已经与死人无异了。”
“那个梁文昭他虽然一身的秽气，但是没有被寄生，他还是能活的。”宋况伸手去拽林鹊的衣角，“快没时间了，虽然任务不是救人，但能救一个是一个啊！”
林鹊踢开他的手：“他活不了，他吃过梁惜星的骨灰，梁惜星不杀他，我也不会放过他。”
“吃过骨灰又怎么了？”
“不是普通的吃，那些东西已经在他身体里很多年，剥离不出来了。”林鹊耐着性子解释，“鬼不能离自己的遗骨太远，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能和你一起出来？”
宋况掏出局长给他的那把九连环：“因为这个？”
“那是我的骨头做的，梁文昭，就相当于这把九连环。”林鹊的目光投向远处，“梁家血脉散布各地，梁惜星真离开这里，不知道会杀死多少人。”
“……那梁文昭呢？”
林鹊没有说话。
宋况沉默了一会儿，问：“等鹿局回来，我们再来除掉他？”
这一次林鹊答得干脆：“不会，既打破平衡，又折进去人手，太不划算。”
“……好没有人性。”
林鹊不为所动：“我是鬼，当然没有人性。”
*
梁文昭在狂奔，老旧褪色的廊柱，狰狞的树影从他的余光里飞速划过，他从来没跑这么快过，他冲过一间、两间、三间厢房，前面却还有无数间厢房。
光线被层层压暗。
刚才他把所有遗骨砸进“宋况”的怀里，趁对方愣神的瞬间冲了出来。
但他怎么也跑不出这个游廊。
树影里穿出一个秋千，景玉咯咯笑着，高高地荡起来，她小小的身躯被高高抛起，张开双臂扑向他。
梁文昭加速冲过，身后响起撕心裂肺的哭起来。
“三哥哥，我好痛啊！你为什么不接住我！三哥哥……”
女孩的哭声被甩在身后，前方却出现了两具支离破碎的身体，他们趴在地上，向梁文昭伸出手。
“文昭……文昭……爸爸妈妈好想你……”
梁文昭心脏紧缩，他拼命告诉自己这是假的，都是假的，大步从他们身上跃了过去。
但同时，他的前方又出现了一具无头的尸体……
永无止境的长廊，死状凄惨的亲友。
有那么几个瞬间，梁文昭以为自己已经身在地狱。
但他坚持着，他坚信着，等这些人全部出现一遍，这条走廊就结束了。
……
梁文昭躲过满身淤泥从房檐砸下来的姑父时，眼前终于出现了一扇门。
他心头一喜，用力推开门。
阳光均匀地洒下，惜星盘膝坐在镇石上，像是从前无数次一样垂眸看向了他。
梁文昭像被抽走了浑身的力气，膝盖一软跪倒在地。
“本想和你一起去你说的长宁市的。”这一次是惜星主动走了下来，在梁文昭面前蹲下，“现在你要留在这里陪我了。”
梁文昭呆呆地眨去眼眶里打转的泪水：“你不杀我吗？”
惜星眼中掠过一丝笑意，他抬起下巴，冷淡地说：“看你表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