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很大,可是吹不散苏品清的声音,尖锐的话语还是一字不漏地传进了顾放的耳朵。
小三……
多熟悉的字眼。
其实他早就习惯了别人的冷嘲热讽。方婷玉根本不避讳他的存在,做的所有事都完全不在乎让他知道。
即便他根本一眼都不想看见,一个字都不想听到,他也都知道。
这不是方婷玉第一次当小三了。这次她成功了。
明明应该已经习惯了被别人当作小三的儿子,却还是会在眼前的女孩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感到刺痛。
苏品清之前从来都没在他和方婷玉的面前口出恶言,即便这些本该是他们承受的。
是不是正是因为这样,才让他以为她也许并不那么排斥他,他和她是有可能的?
可是他想错了,错得很彻底。
苏品清怎么可能不在意?又怎么可能真的和他们和平相处?
他们有什么资格?
是啊,他从来都没有追求的权利,他从来都没有资格去喜欢什么、选择什么。
似乎从他记事开始,他就一直被方婷玉牵着辗转于一些高高在上的人的家,方婷玉不断地跟人家交涉撕扯,明明是她要带着他来,却不管不顾地放开了他的手,任他被人随意地撞倒在地。
小学和初中的时候,他还没有蹿个子,十分瘦弱,不知是谁在学校传了他的妈妈是个不要脸的小三,自那以后他的课本经常会不见,即便找了回来也都被撕得不成样子,离开座位没一会,原本放在抽屉里的书包就会躺在地上,印上脏污的脚印。有时候放学后走得稍晚一些,他就会被围在巷子里拳打脚踢。
“小三”、“贱人”、“杂种”……各种不堪入耳的话那段日子他都听遍了,早就已经麻木了。
他不是早就已经麻木了吗?
可是,好像还是会痛。
苏品清不知道为什么,关伊人的脸又出现在她的脑海中,她说完这句话后眼泪就冲上了眼眶。
但她一直告诉自己,她不能在坏人面前掉眼泪。
她毫不留恋地错过顾放的身侧,朝来时的方向走去。
顾放站在原地,脸上是惯常的冷漠表情。
他不稀罕。
她以为她是谁?他现在已经一点都不喜欢她了,一点都不。
***
苏品清请了一个下午的假,独自一人去了关伊人的墓园。
她的墓前十分冷清,还摆着她上次买来的无尽夏,枯萎得不成样子。
苏品清是夏天出生的。
听关伊人说,她出生的那时候别墅院子里的无尽夏开得正盛,那些粉蓝的花瓣在雨过之后微微颤动着,焕发出前所未有的生机和活力。
自那以后每逢无尽夏的花期,关伊人就很喜欢在家中的花瓶中摆放从院子里新鲜采摘下来的无尽夏。
无尽夏的花期比一般同属绣球的花要长,家中的无尽夏一般能从6月中旬开到9月下旬,基本上贯穿了整个夏天。
关伊人是在夏天离开的。
她给苏品清过完了生日,在家中摆放了最鲜活最美丽的那株无尽夏,然后永远离开了。
苏品清伸手轻轻抚摸墓碑上的照片。
似乎已经好久没见了。
她不敢轻易地来,因为每当踏进这里她的心就脆弱得不堪一击。
今年冬天似乎格外寒冷,苏品清的手被冻得没有知觉,只机械地摩挲着黑白照片上熟悉的面容。
大风吹得包着菊花的花纸呼啦作响,也扬起了苏品清披散的黑发。
“生日快乐。”
她的声音在风中破碎不堪,滚烫的泪水滑落,瞬间变得冰凉。
***
苏品清病了一场,高烧烧到将近40度。
因为她即便是周末也故意错开家中吃饭的时间,餐厅的三人并没有发觉不妥。
还是李阿姨端饭上来的时候发现睡得昏昏沉沉的大小姐浑身发烫,她刚要打电话给家庭医生就被苏品清拉住了。
“我没事,睡一觉就好了。”苏品清的声音绵软无力,说一句头就抽痛。
“不行啊安安,你这烧得太厉害,你躺着啊,没事,我给唐医生打电话,他马上就会到的。”李阿姨不顾苏品清的阻止,拨通了唐良玉的电话。
苏品清再醒的时候,手背上已经插着针头开始输液,李阿姨正在摆正放在她手下取暖的热水袋。
见苏品清醒来,李阿姨赶紧唤来正在旁边配药的唐良玉:“小唐啊快!安安醒了。”
唐良玉拿着温度计走过来,还没开口让苏品清探探温度,这个女孩就冷冷地看着他身后开口了。
“谁让你们进来的?”
唐良玉下意识转头,看到正起身要过来看一眼的苏正德和缩在背后的方婷玉,以及杵在门口的顾放。
苏正德顿住脚步,有些尴尬地说:“爸爸是关心你……”
“滚。”
“你……”
苏品清乏力地闭上眼睛:“再说一遍。滚。”
长居高位的苏正德何时这么憋屈过,可那怒意还没有发出来,就变成了深深的无力感。
他转身离开了房间。
方婷玉原本就并不愿意进来,看着那个永远一脸高傲的丫头让她十分不舒服,所以苏正德一离开她就紧跟着离开了,还不忘拉了一把站在门口的顾放。
顾放面无表情地被方婷玉拉走,整个房间只剩下三人。
唐良玉无甚表示地伸出温度计:“再测一下。”
苏品清接过,垂眸谁也没看,开口说道:“李阿姨,一会儿换套新的沙发套,再在房间喷点消毒剂。”
李阿姨愣了会儿,轻轻叹了口气,眼里流露出心疼:“好,把房间给你打扫干净。你好好休息,别担心。”
“身体不错,再好好睡一觉应该就差不多了。”唐良玉拿着温度计点点头,“最近冷,没事就待在屋里,别到处跑去吹风。一会儿吃点清淡的,吃了晚饭再吃一次药。”
苏品清沉默地听着,时不时点点头。
收拾完东西,唐良玉坐在苏品清的床沿,收起平日里刻薄的样子:“我怎么说也算你半个哥哥,有什么不开心的可以来找我。”
苏品清抬起头,看着戴着金丝边的眼镜、一副斯文败类样子的唐良玉。
唐良玉是苏家的世交唐家的二儿子,比她大十岁,确实多少还是算半个哥哥的。
她有些有气无力道:“我好得很。”
唐良玉稍稍侧头看着窗外,声音有些虚无缥缈。
“要不是关姨帮我说话,我根本不可能学医。她也不要我其他的报答,在我的坚持下才让我当了你家的家庭医生。”唐良玉陷入回忆中,嘴角带了点笑意,然后低头看着咬着下嘴唇的苏品清,“我会帮她好好照顾你。但你要答应我,不可以委屈自己。”
苏品清鼻子一酸,眼泪就要夺眶而出,她赶紧伸手去抹,唐良玉却先她一步抓住她的手腕,揽住她轻轻抱进了怀中。
他的手小心顺着她的背,声音温柔:“我知道你好得很,好得不能再好了。可人总会累,你要是累了,可以随时来找我,我永远站在你这边。”
苏品清再也控制不住,抱住唐良玉的脖子放声大哭起来,眼泪就像决堤的洪水,浸透了他的肩膀。
李阿姨端着熬好的粥上楼,一抬眼就看到了站在小姐门口有些愣神的顾放。
“顾少爷?”李阿姨带着些疑惑开口。
顾放猛地回头,像是吓了一跳,失措只是一瞬,随即又恢复了冷静的表情。
他朝李阿姨点点头,然后指了指苏品清的房门:“我好像听见她在哭,你赶紧去看看吧。”
李阿姨连忙侧耳听了听,虽然房间的隔音很好,但是确实可以听到小姐的哭声,她着急忙慌地敲了敲门,没等回应就立马打开。
哭声变得清晰。
顾放顺着开门的动作担心地朝里看去,一怔。
苏品清搂着那个比他们大不了几岁的年轻医生的脖子,脸埋在他的肩膀上,不住地颤抖哭泣。医生搂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低声在她耳边说着什么。
门一开,唐良玉朝门口看来,眼神示意李阿姨进屋,然后看到顾放站在那里,目光并没有在他身上停留,就转头继续哄着哭得快要脱力的苏品清。
李阿姨进门后随手把门一关,顾放就被隔在了门外。
他紧紧捏着拳头,转身回了房间。
哭完之后苏品清突然觉得轻松了不少,就像一直紧绷着的弦突然松懈,疲倦感席卷而来。她这天晚上睡得无比安稳。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她的烧已经退了,如往常一样收拾好书包下楼。
李阿姨在准备着早饭,一看到苏品清出现在厨房门口,马上在围裙上擦擦双手,有些担心地走过来:“安安?怎么起来了?再休息一天,学校那边家里会帮你请假的。”
苏品清虽然脸色仍然有些苍白,元气却恢复得差不多了,她轻松地笑笑:“我已经好了。李阿姨你不用担心我。对了,我以后在家吃早餐,别忘了做我那份。”
李阿姨愣了愣,随即笑得和蔼:“好啊好啊,李阿姨给你做你最爱吃的。想吃啥新鲜的,前一天告诉我,包你满意。”
苏品清靠在洗手台边和李阿姨说着话,顺便剥了个鸡蛋吃。
苏正德下楼的时候就看到了这样一幅场景,放慢了一些脚步。
挽着他胳膊的方婷玉愣住了,看着苏品清就像看着鬼一样。
苏品清听到动静往楼梯上看了一眼,就若无其事地继续和李阿姨说着话。
顾放今天六点出门晨跑,六点半才回到别墅,结果居然看见苏品清坐在餐桌前。按照平时的情况她应该已经出门了。
他刻意推迟了晨跑的时间,就是为了不让自己看到她心慌意乱,他怕克制不住又跟着她去等公交车。
顾放犹豫了一会,还是走到餐桌前,朝苏正德打了个招呼,坐到了方婷玉身边。
苏正德一脸严肃地看着报纸,时不时装作不经意地瞟两眼苏品清,然后端起咖啡抿两口。方婷玉忐忑不安地切着面包片,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苏品清并不看他们,自顾自地吃着早饭,一只耳朵上挂着耳机听英语。
苏正德早餐一般吃西式的面包和咖啡,方婷玉也喜欢这种小资的生活方式,所以一般家里都只准备这些早餐。但苏品清早上喜欢吃中式早点,李阿姨今天特地像以前一样,临时蒸了包子榨了豆浆,都摆在靠近她的地方。
李阿姨站在苏品清身边,时不时提醒一下她小心烫,她就十分自然地抬头笑笑。
苏正德继续一本正经地翻着报纸,不发一言。
“Edi,你打个电话给乔叔,我一会儿去学校。”苏品清突然对站在苏正德身后的特助Edi说。
乔叔是苏家的司机,以前一直都是他开车送苏品清去学校。
Edi仿佛一点都不惊讶:“乔叔每天都等着小姐呢。”
苏品清点点头,继续吃饭。
苏正德轻咳一声,仿佛更认真地看起了报纸。苏品清并没有任何反应,喝完最后一口豆浆,站起身拿起书包就出了门。
方婷玉简直快要气炸了。
苏品清这种主人的姿态让她十分不适,明明她才是这个家的女主人,却连早餐都要束手束脚的。
Edi平日里对她说话像个机器人一样,她提的要求他总是以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拒绝,一点面子都不给,怎么对着苏品清就完全不同?
明明不该是这样的!
这个丫头不是不喜欢待在别墅吗?怎么突然又在别墅里吃早饭了?苏正德也一点反应都没有,这丫头都要骑到他脑袋上了!
顾放吃着面前的面包,垂眸敛去眼里低落的情绪。等大门响起关门声他才站起身打了个招呼,上楼拿了书包出门了。
苏品清一上车就让乔叔出发,乔叔甚是心疼地看着面色有些苍白的苏品清,边开车边忍不住说道:“小姐,咱以后不委屈自己了。你看看,乔叔这才多久没见你,又瘦了。”
苏品清抬头冲乔叔笑出一排白牙:“哪里有瘦啊乔叔。放心吧,我没事,以后还得多麻烦你接送我。”
乔叔看着后视镜里的苏品清,有些欣慰地喃喃:“好好,没事就好。还按以前那样,乔叔做事你放心。”
苏品清笑着点点头,然后继续专心听手机里的英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