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地带［悬疑］ 第15章 第 15 章

一块形状不规则的窗帘。

细细密密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

这是整个房间唯一的光源。

门被反锁了。

郑润琦跪在门后。

他的形象很邋遢。

头发邋遢，油乎乎的。

脸也邋遢，看起来有一个礼拜没好好洗过脸。

穿着更邋遢，看起来有两个礼拜没换过衣服一样。

反正他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漂浮在污水上的烂枯叶。

他在跪拜，虔诚地跪拜。

他拱起来的脊背像一把镰刀，一把生锈了没人用的镰刀。

他在拜什么？

门后有一张照片，被立在九本摞起来的书籍上面。

谁的照片？

他爸的？

他妈的？

通通不是。

照片上的人很年轻，年轻到看起来就比郑润琦还小。

咔咔咔——

他在摇签桶。

啪叽——

掉出来了，掉出来了。

一根，正好一根呢。

他没有去拿木签。

他去了拿照片。

脸上一副紧张又心疼的表情。

因为木签正好掉在书堆上，尖尖的签头在照片上留下一道歪歪斜斜，丑爆了的划痕。

一下、两下、三下……

砰——（很小声很小声）

郑润琦抽出一本书，随意翻开，把照片夹进去小心翼翼藏好。

他拿起木签，随意瞥了一眼，就把木签折断，扔回签桶。

砰——（很大声很大声）

他像一根被风霜摧毁的葱，直直往后躺。

瘦削的脊背撞击地板，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你就这么不想我死吗？”

他闭上眼睛，发出一句幽怨的痴呓，就像鬼魂的哀嚎。

几分钟后，寂静狭小的房间里响起有规律的鼾声。

一晚上没合眼的郑润琦终于能够安安心心睡上一觉了。

当然，仅限于他自己这么认为。

二十分钟不到，一个死丑死丑的胖子出现在他家门口。

扣——扣扣——砰砰砰——

声音穿透厚重的铁门，经过客厅，再度穿过那扇被反锁的木门，然后才传入郑润琦的耳朵。

可想而知，这样的声音根本不可能唤醒一个正陷入深度睡眠的人。

死胖子的手掌拍红了。

他不敢再拍了。

不是因为手疼。

而是怕对面那扇门。

也不是怕对面那扇门。

而是怕那扇门会突然打开。

到时候肯定会有一个脾气火爆的女人探出脑袋对着他一顿输出。

那样的场面，光是在脑子里想想，就让胖子害怕的要死。

胖子摸摸口袋，紧接着从口袋里掏出两三枚硬币。

他噔噔噔的跑下楼。

两三分钟后，放在客厅的座机发出铃铃铃的呼叫声。

铃铃铃——铃铃铃——

铃声一直在响，大有一种不被人接起，就永不停止的霸道架势。

“唔——”

郑润琦痛苦地翻了个身。

他趴在地上，像一只鳄鱼。

铃铃铃——铃铃铃——

“他妈的——”

郑润琦大声咒骂一句。

砰——

“靠——”

脑袋撞到了床尾的木板。

郑润琦捂着受伤的脑壳，眼里充斥着浓浓的怒火。

咔哒一声，他拉开了门。

郑润琦走向那台吵死人不偿命的座机。

他的脚步声很重，就像他的脚底板不是肉做的，而是钢铁做的。

他伸出手，要去拿电话柄。

却在食指指腹触碰到冰凉的手柄表层时顿住了。

“呼～～哼～～”

郑润琦在平复被人吵醒以后的怒火。

“嗯——”（电话接通了）

“喂，你好，哪位。”

郑润琦用一种公事公办的语气说道。

只要不是认真再认真地细听，压根听不出他话语里隐藏着的烦躁与厌恶。

“哈哈哈，是我，邦子呗。”

电话另一头传来浑浊又熟悉的男声。

“你找死啊？”

郑润琦立马换了一副口气，恶狠狠地质问道。

但同时，他也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嘿嘿嘿，不找死，找你有事，你开门，我就在你家楼下。”

邝建邦照旧嬉皮笑脸地说道，对郑润琦的恶劣态度一点儿也不放在心上。

说完，他倒是先郑润琦一步挂断电话。

“傻逼！”郑润琦扔掉电话柄，一步化作两步冲向卫生间。

很快，卫生间就传出像是瀑布一般的水流声。

郑润琦在洗澡，并且把水速调到了最大。

八分钟后，一个跟先前对比简直像是脱胎换骨了一般的郑润琦出现在大铁门背后。

咔——

很重的一声。

下一刻，邝建邦推门走进来。

一进来，他就闻到一股难闻的味道，就是那种不爱卫生的人几天没洗澡、没打扫卫生后散落在各个角落的臭味。

“哎哟妈呀——我去——”

邝建邦一边拖鞋，一边用手在粗大的鼻孔底下扇风。

郑润琦没理他，自顾自去厨房翻找没过期的东西吃。

“你未免太不像话了，这也太臭了吧！为了一个已经分手的女人？有必要吗？！”

邝建邦一边跑到阳台开窗，一边还不忘不见外的数落某人几句。

“找我什么事？如果你只是为了这个，你现在就可以滚。”

郑润琦就着水，大口吞下一块压根就没怎么咀嚼的硬饼干。

“别呀别呀，我肯定不是因为这个呀！你这人还有没有一点点的待客之道啦。”

邝建邦喘着粗气坐在沙发上。

“累死了累死了，都给老子累出汗来了，下次你自己要记得开窗，不然多难闻啊！”

邝建邦啰哩巴嗦地叮嘱道。

郑润琦又开始不鸟他了。

“哎，你几餐没吃啦？饿成这个傻逼样，要不我打个电话给老胡呗，额外给点跑腿费的话，他家那个小时工能送。”

“帮我点盘红烧肉，让老胡多给点肥肉。”

郑润琦咕嘟咕嘟喝完一大壶放了几天几夜的冷水。

“牛逼，你可真牛逼，你小心点儿造吧，迟早有一天得被救护车拉进医院。”

邝建邦把电话柄紧紧贴在耳垂肥厚的耳朵上，瞠目结舌地感慨道。

“关你屁事！”

郑润琦皱眉，表情格外阴冷地说。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对邝建邦很不耐烦，甚至可以说对他的讨厌达到峰值。

“行行行，我不说不说了。老胡，是你不？老胡？”

电话接通，邝建邦开始专心致志点起中午要吃的菜来。

郑润琦现在光是听到这人说话的声音，就厌恶到极点。

他觉得这样的自己有些不对劲，他感觉自己需要冷静。

他逃了，逃到阳台晒太阳。

许久没有这么直接的面对太阳了。

郑润琦闭上眼睛，适应了很久，才敢慢慢睁开眼。

太亮了，太亮了，太亮了。

郑润琦感觉自己像一只鬼，一只沐浴在阳光下就会神魂俱灭的鬼。

他甚至隐隐听到了一股烤肉的滋滋声。

他感觉太阳像火炉，而自己像被横叉在铁棍上的、被剥了皮毛的癞皮狗。

“郑润琦！郑润琦！郑润琦！”

邝建邦放下电话，开始大声呼喊。

坐在阳台盆栽上的郑润琦突然醒过神来。

他有些犯迷糊，一时之间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又为什么会坐在一盆没有植物，只有干巴巴泥土的盆栽上。

“你在干嘛啊？”

邝建邦打开电视，两条肥硕的腿架在茶几上。

“没什么，没什么！没什么！！没什么！！！你听到了吗？！”

郑润琦用一声高过一声的音量回答。

不仅是为了说给邝建邦听，更是为了说给自己听。

“哎呀，听到了，我又不是聋子，你小声些，等下别人要上来找你投诉了。”

邝建邦揉揉耳朵，两只眼睛死盯着电视屏幕，心不在焉地吐槽道。

郑润琦慢慢站起来，又慢慢蹲下去，他看着地面上自己的黑影子……

“哈哈哈——哈哈哈——”

邝建邦毫无预兆地发出爆笑。

郑润琦的眼睫毛颤了颤。

“我去！他妈的太好笑了！”

邝建邦用破箱风一样难听的声音惊叹道。

郑润琦慢慢起身绕过客厅走进房间，呈大字型躺在床上。

“你还要睡啊？”

邝建邦心不在焉地问。

“饭到了再叫我。”

郑润琦有气无力地说。

“好吧好吧。”

邝建邦摆摆手，敷衍道。

北京时间13：44。

又有人在敲门。

这次，郑润琦像弹簧一样，一下子就从床上坐了起来。

“是老胡家的吧？”

邝建邦在问话。

“你好，是的呢，是的。”

是女人的声音，不是小伙子的声音。

“那你给我吧，多少钱？”

又是邝建邦在说话。

“八块七毛五分钱。”

确实是女人的声音，没有听错。

“好吧，老胡不地道哈，我都是老顾客了，他不照护点？”

还是邝建邦的声音。

“郑润琦！出来结账！”

即使是在陌生女人的面前，邝建邦喊这话的时候也根本不觉得害臊。

郑润琦轻啧一声。

两分钟后，他手里拿着一张崭新的十块钱，出现在两人面前。

“喏，给你，找钱吧。”

邝建邦从郑润琦手里抢过那十块钱，塞到女人手里。

“又不是你的钱，装什么阔佬啊？人家有手，会给我！”

女人有些打抱不平地挤兑邝建邦两句。

“哎呀，你懂啥子喽，他的就是我的啦，我们是好兄弟。”

邝建邦好脾气地笑笑。

“喏，这位同志，收好喽。”

女人故意把找零的钱递给郑润琦，就是不给邝建邦。

“呵呵呵，不就是我兄弟长的比我好看嘛。我懂，我懂。”

邝建邦笑眯眯地找补。

“你懂个脑壳咯噻！”

女人啐他一句，走了。

“你脑壳是有点儿毛病。”

郑润琦默默补上一刀，抢过他手里的饭，也走了。

“行行行，我有毛病。”

邝建邦叹口气，认栽道。

“去厨房拿碗筷过来。”

郑润琦命令道。

“哎呀，你不说我也会去。毕竟，吃人手短嘛。”

邝建邦笑嘻嘻地说。

“刚刚那女的长得其实也还可以，如果仔细看的话。”

邝建邦把碗筷放在茶几上。

“去你妈的，你不会拿东西擦一下吗？刚刚你放脚了！”

郑润琦突然暴起。

邝建邦吓了一大跳：“哎呀哎呀，我擦，我擦还不行吗？”

说完，就用袖子去擦。

郑润琦脑门上凸起的青筋鼓了鼓，最后还是忍下来了。

“你怎么不说话了？”

邝建邦问。

“很饿，没什么好说的。”

郑润琦在嚼一大块肥腻腻的红烧肉。

“噢，你不觉得她的背影有些像你表妹吗？”

说完，邝建邦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郑润琦的表情。

可惜郑润琦没什么表情。

郑润琦重新咀嚼嘴里的红烧肉。

“你眼神有问题。”

邝建邦松了口气：“是挺像的啊。”

郑润琦咽下嘴里的肉：“换个话题不会吗？你要死啊？”

邝建邦嬉皮笑脸：“换啥呀？你是死了表妹，又不是亲妹，更不是老婆，你忌讳啥啊？”

又一块肥肉被塞进郑润琦嘴里，他嚼得很慢，很用力。

“哎，我这次来找你，刚好有东西要给你，想来想去，还是给你最好，我还真有些忌讳。”

邝建邦还搁那儿说得十分起劲儿。

“什——么——东——西”

郑润琦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

“喏，就这个，你表妹的照片。说来怪不好意思的哈，你别生气哈，就是上次手贱……”

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

一张被他肥硕的屁股压瘪、压弯、压出了褶皱的照片。

郑润琦还在机械地咀嚼。

他接过那张照片。

“我没怪你，我们是好兄弟，对吧？”

郑润琦说话的时候，脸上的皮肉一直在抽搐。

邝建邦心里的忐忑顿时一扫而空。

他笑哈哈地说：“哈哈哈哈，我就知道嘛，不过你放心，下次你要是带女朋友站楼下，我肯定不会偷拍的，放心。”

郑润琦还在咀嚼，但那块肉其实已经咽下去了：“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