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人一张嘴, 声音都是哑的。xinghuozuowen
“给我喝的?”
真没弄错吧?灾荒之年, 为一口吃的, 就能断送一条命,那碗里的粥香气勾着她的注意,让她极想冲上去牢牢抓住,全部都吞到她那个无底洞一样的肚子里去。
粉衣小丫头点点头, “给你喝。”
老妇人再不多说, 立马伸出两只枯树枝样的手, 将那碗牢牢捧定,却是放到自己小孙女喜鹊嘴边, “奶的小喜鹊, 快喝!”
甭管怎么回事吧, 先填饱肚子再说。
小女娃闭着嘴, 摇摇头, 又拍拍小肚子,“饱了, 喝过了!”
昨儿她被背到这里的时候,就喝过一碗饭了, 小肚子饱饱的,今年早上这里的人在吃饭, 她听到了声音跑出去, 居然也分到了一碗,她想给阿奶留,但是他们说等阿奶醒了也有, 她就吃光了,还分得了一颗糖,她都攒着,没舍得吃。
老妇人伸手去摸了摸孙女的小肚子,果然鼓鼓的,她心头一松,这才端起碗来大口喝着。
这居然是一碗杂粮粥,里头有大米小米绿豆花生莲子!全都是正经的粮食!
虽说熬得不稠,但东西都实在,喝到肚子里那是沉沉的舒坦。
大半碗粥下肚,她只觉得好久都没吃过这么饱了。
木碗干净得跟被洗过一般,那个粉衣小丫头就要上来收碗。
老妇人赶紧拿着碗站起来,“小娃儿,你家大人在哪里,老婆子要去给他叩头道谢。”
粉衣小丫头歪着头想了想,伸手指了指,“他们就在外头干活呢!”
老妇人肚子里有了食物,这会儿觉得头不晕了,眼也不花了,身上也不觉得发冷了,站着也不觉得脚底打飘了,就跟着粉衣小丫头走出门去……
一出门,她就瞧见了粉衣小丫头说的大人们。
几个壮年汉子,正在那儿修墙呢!
那厚厚的石墙,四四方方围成一个大圈儿,靠着墙则起了几间小屋,而她刚刚呆的屋子,就是其中一间。
石墙已经有一人高,然而汉子们正在砌的,居然是两人多高!
她欲待上去,又怕扰了恩公们做活,正犹豫着呢,一个年纪略大些的汉子瞧见了她,放下手里的石块,擦了擦手,就朝这边走过来。
王大军刚走到昨儿救回来的老妇人前,那老妇人就扑通一声跪到了他面前,“多谢恩公救了我祖孙两人性命!”
要搁着两个月前,王大军哪见过这个?
想当初,他当兵那会儿,也是参与过救灾的,救完灾以后悄眯眯半夜撤走,被老百姓们发现了等在路边,给他们车上扔吃的,含泪送别……那场面都把战友们给勾哭了,大伙都受不了呢。
但穿越来古代,去了趟省城,来回两月,是真的什么都见过了。
这边普通的平民百姓苦啊!
说受灾就受灾,谁管你呀!
官兵们连县城都守不住,还会顾得上乡下村民的死活?
要真是完全没人管也算了,偏偏还有一伙伙的土匪,头一遍抢粮食和银子,第二遍就刮地皮,第三遍真就破家灭门了。
虽说这是古代人吧,王大军瞧着心里也不是滋味,赶紧躲一边去,伸手把人给扶起来。
“老人家不用这么客气,就是稍带手的事儿……”
就这么一对一答的工夫,老妇人已经心里有了数。
这个汉子,身材魁梧,目光清亮,看着就正气。
能把她和小孙女给大老远地背回来,还喂了救命的吃喝,肯定不是啥坏人。
成吧,她就老着脸皮,跟小孙女死也要赖到这儿了。
王大军同老妇人一番攀谈,才知道,原来老妇人姓贺,夫家姓王,他们先头路过的那个村子就是王家村,村里也有五六十户人家。
王贺氏与男人有两个儿子,跟男人的大哥两家住的是邻居,大伯哥家里是一儿一女。
老王家这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年纪都到了,各个成了亲。
王贺氏的大儿子生了个大孙子,二儿子生了小孙女,就是现在跟在她身边的三岁小女娃。
前些年天下未定的时候,大伙的日子都不好过,糠菜半年粮,一年劳作到头,饿不死就行。后来好容易天下归了卫皇爷,村里人都说,以后可算能过上几年太平日子了,谁知道就突然又闹起灾了呢?
最初闹灾的时候,王家村还算稳的,村里的老族长把各家男丁们都组织起来,碰上小股的匪人,就合起伙来赶走,若是碰上大股的,就收拾细软,带着粮食鸡鸭牛马这些往深山里躲,等着土匪们走了再出来。
这般倒也抗住了近一个月,到了月尾上头,出事了。
是老族长的亲家,他们村子让土匪给劫了,土匪要杀亲家的儿子,亲家就赶紧跪下求情,说只要不杀他儿子,让他干啥都行,那土匪就问了,这一带还有哪个村能有油水?那亲家就把王家村给卖了,不光卖,还领道儿……他走头里,土匪就拿刀顶在他腰后头。
结果王家村人瞧着是熟人,还以为是老族长亲家带着人来办啥事呢,就没防备,等到进村了才突然闹起来,可冷不丁地都被土匪打倒了好几个了。
王贺氏的男人和两个儿子就是在这一场里没的。
大伯家里也死了大伯和一个小孙子。
土匪杀了人,抢了钱粮,牵鸡赶羊地一哄走了。
留下的王家村,家家有丧,户户带孝。
结果这还没完,当时土匪来时没在村子里,或者干脆躲起来的村汉,见着许多家只剩下了老弱妇幼,就起了坏心,半夜里把各家剩下的年轻女人,都拖出去带走了……也不知道是卖是杀,总之,贺王氏的两个儿媳,就都这么被劫走了,而大伯家里,剩下的大侄子倒是拼命保住了他媳妇,他老娘也豁出一命给俩人争来逃跑的机会,夫妻俩跑得不知去向,再也没回来过。
从那之后,王家村村民就没人敢在村里呆着,但凡能动弹的,就都出去逃荒了。
王贺氏家里只剩了大孙子小孙女,也只得去逃荒,哪知道跑到深山里没几天,大孙子为采野果子失足从崖上摔下来送了命,王贺氏带着小孙女靠着野菜树皮裹腹,眼瞅着也坚持不了几天了……
王大军曾经听家里的老人讲过类似的故事,但那都是老人的上一辈传下来的了,听着就不像眼前这位老妇人,亲身经历,字字血泪,就算他只是个听众,也感慨万千,心头忧愤。
那伙土匪,还有那趁火打劫的王家村几个败类,可别犯在他手里。
“老人家……”
看着老妇人老泪纵横,他就有些不知所措,让他跟各路人打交道吹牛侃大山他会,让他作思想工作,不行啊。
这个时候,他就想念起村长来了。
“老人家,我们这里是卫星村,你也瞧见了,要修个能扛得住土匪的堡子呢,眼下还没几个人,不过吃的穿的是不缺的,我们就是缺人干活,你老人家愿不愿意在这儿干长活儿?管吃管住,以后日子好过了,还给发工钱……”
“愿意愿意!”
王贺氏赶紧点头,能活着谁要死?
“恩公放心,我这小孙女虽然年纪小,干不了什么活儿,可也懂事不捣乱,有我吃的一碗饭,省几口就能喂大她了。”
王大军摆摆手,“这娃娃这么小,能吃多少……老人家不用担心,你看这个小女娃小云,她哥哥也是在我们村子里干活的……”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封二牛,许小山,许小云这几个放在现代还在上小学的太小阳,在卫星村这么简陋的环境里,不但不觉得苦,还天天乐呵呵的,勤快地做着活儿,每次看到这些孩子,王大军就觉得自己在做的事,是特别有意义的。
王贺氏听到小云也跟她们一样,都是被收留在这儿干活的,心里就松了口气。
她不用担心主家嫌弃喜鹊了。
再一回头,看到那个叫小云的粉衣女娃,正拿着一块帕子,给喜鹊擦脸上的黑灰呢。
王贺氏忍不住就抹起了泪,总算遇着好人了啊!
王大军就见不了这个,赶紧说,“贺婆婆你才醒,先好好歇两天,少吃多餐养一养再帮着干活不迟,我去给你们寻几件旧衣裳……”
他和几个村民来的时候,就把村委库房里的一些扶贫调来的衣物给拿来了。
还有两三套小女孩的衣裳。是他媳妇买给外村的小外甥女的,结果穿越了也送不出去了,这不,就拿来给小云穿,至于小山,二牛身上的衣服,都是他小时候的旧衣裳,村里房子大,最不怕就是有东西没地放,因此稍微一翻,就能弄出一大堆来。
王大军把他觉得祖孙俩能穿的衣物挑了两件,和被子一起抱到了王贺氏的屋子,就又接着干活去了。
王贺氏坐在床上,拎着那一件件的好衣裳,不由得瞪圆了眼睛。
难怪小云那小女娃看着也是普通贫家丫头,可穿得却比地主家的闺女还好,原来都是主家给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