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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6月,海边的初夏。
周杰伦新专辑发布了半年左右。
周念再一次被叫进办公室,理由是一周五天有四天迟到三天早退。
“周念啊,你说你是兆大附中升上来的尖子生,成绩嘛也很稳定,老师对你一直很信任的,就是这个纪律问题,咱们能不能稍微配合一下,这一天天班级量化分扣得你看……”
周念一如既往地低着头,不反驳,也不吭声。办公室几个老师又见到这“乖巧”的尖子生常客,也跟着叹气惋惜。
成绩很好、安安静静的一个女孩,就是性格有些小问题。
“好了,最后一节自习快上课了,你快回去吧。帮老师把这些卷子拿去发一下。”
“好,老师再见。”
从教室办公室走出来,长廊尽头是万里无云的碧色。海风吹过藏青色百褶裙摆,扬起清爽弧度。
周念抱着卷子在行政区走廊尽头停下,不慌不忙地从口袋里掏出耳机,放起咬字不清的流行歌曲。
她喜欢听周杰伦的歌。
陈思瑶问她为什么?
周念耸耸肩,回答得很酷:“没为什么,可能我们都姓周吧。”
歌声间杂着“滋滋”电流。
在周杰伦唱到那句“远方传来风笛”时,教学楼传来上课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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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念回到教室,从后门进去,把卷子递给最后一排同学,示意对方拿给数学课代表后,就不声不响地回了座位。
陈思瑶转过头来,一见周念就是在睡觉。
教室里吵成这样了,周念这他妈都能睡得着,她是半夜偷鸡去了吧??
就准备叫醒她,被任一晗制止,狡黠的小眼睛眨了眨,竖起食指抵在唇边“嘘”了声。
陈思瑶一眼就知道他想干什么,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扭着头,看他掏出手机咔嚓一声,然后短暂蓄力,猛地一拍周念的桌子。
啪——
卷子堆猛地一颤,周念显然醒了。
陈思瑶露出幸灾乐祸表情,用口型对任一晗说:你完了。
结果下一秒,任一晗大叫:“陈思瑶,你干嘛吵醒周念啊!”
陈思瑶:“我日你……”
周念一动,覆盖在她头顶的几张试卷就颤巍巍掉了一地。
她坐了起来,面无表情地看着任一晗。
后者熟练地收起了脸上狡黠,把手里试卷往周念乱糟糟的桌面上一推,语气平淡:“还缺不缺试卷啊?这张你好像没有。”
“………”
周念不说话,四目相对,任一晗拉得笔直的唇角有绷不住趋势,赶忙低下头,“你卷子掉了。”
趴在桌子脚边笑够,才终于直起腰,把周念的试卷一张张捡起来,工工整整对齐,再重新放回她的桌面。
转回去前,十分欠扁地捏拳顶顶自己的肩:
“周念,中国好前桌,遇到我,你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
又一波卷子发了下来,教室里再度嘈杂,吊顶旧风扇好像也跟着凑热闹,吱呀乱叫个不停。
光会叫,倒是也不见扇出丁点风来。
热得烦人。
窗户开得很大,湿热的海风吹进教室。
周念的脸上印了几道红痕,浑身闷热,脑子也好像在这样的烦闷中浑浊地搅成了一团。
她木讷地坐在椅子上缓了一会,终于回过神来,然后将桌上摞得整整齐齐的五份卷子卷了起来,对着任一晗的后脑勺用力敲了下去。
“有病?”
任一晗偏过头,笑得贱兮兮的,“不错啊,这回只用了十秒就成功开机了,成功打败全国用户0.01%。”
话没说完就似有预感地往前一缩,躲过了周念再次一击。
她还是不痛不痒的一句骂。
“神经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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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假期学校要大扫除,所有学生都要把抽屉里的书籍带走.
周念把作业和课本杂物塞进书包,天蓝色帆布书包被撑成四四方方的长方体。
“重死了。”
听到周念嘀咕,陈思瑶转过身来,扫一眼她怀里的书包,跟着拍了拍自己桌子上的硕大装书袋,“你还好啦,看我,是你两倍多。”
周念往前扫了一眼,确实。
任一晗转过身来,将传下来的红单子放到周念桌面,一双眼睛笑眯眯的。
这时候倒不来犯贱了,赔笑着说,“而且唐逸舟不是会帮你拎嘛,你怕什么?”
陈思瑶冲任一晗的胳膊狠狠掐了一把,“哪壶不开提哪壶!念念自己有手有脚,用得着唐逸舟来?”
任一晗被她掐得痛,大呼小叫起来。
周念拿过红单子,随意扫了眼。
——《夏季假期防溺水安全告知书》
眸光在硕大黑色字体上短暂停留,转瞬移开,随即拿过桌上尺子,沿着告知书上的切割虚线,将下半张回执单裁了下来塞进书包。
上半张具体注意事项看都没看,直接揉成一团丢进了教室角落的垃圾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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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征着假期的下课铃响起,学生争先恐后地涌出教学楼。
兆海四中的夏季校服有两套换洗,女生款一套是白衬衫加蔚蓝色百褶裙,一套是灰色polo上衣加深色短裤,男生差不多。
学校规定周一至周四必须穿校服,周五自由。
一道道灰白交错的身影欢快跑出教学楼,奔向愉快的假期。
学校广播台上线。
“接下来这首歌送给高一(2)班全体同学,祝大家端午节快乐。”
大喇叭放起《有点甜》。
周念本来没听过这首歌,奈何学校广播台太喜欢放,调子一起,她几乎都能默背出这首歌的简谱来。
跟着人流慢吞吞走出教学楼。
一眼就看到校门口那道靓蓝色球衣——在一众灰白校服中实在惹眼。
周念本来想混在人堆里走出去,但在听到耳畔窃窃私语说到“他好像那个樱木花道啊”时,实在没忍住,鄙夷地看向唐逸舟。
少年穿30号球衣坐在山地自行车上,清俊的脸被太阳晒成健康的小麦色,抱着一颗灰扑扑的篮球,模仿扣篮的动作跃跃欲试。
体育生的胳膊小腿都是肌肉,不笑时紧绷着下颚线看起来不太好惹。但一笑起来,咧开八颗大白牙,挥着长胳膊对周念喊:“念念,这里!”
像个长臂猿。
周念低着头就要离开。
被唐逸舟轻巧一拎,连带着书包又拉了回来,依旧笑得一脸阳光灿烂,“念念,我这么显眼你都没看到啊?!”
周念没什么表情:“你等我做什么?”
唐逸舟传话说:“我爸说,叔今晚从学校下课后,要去接一个大哥过来一起吃饭,所以叫我放学跟你直接一起回来。”
“哪个大哥?”
“我也不知道,反正没什么血缘关系的,估计是家里关系比较好的吧。”唐逸舟抓了抓后脑勺,自己也说不清楚,“你书包看起来好重,放我这里吧。”
周念下意识躲闪,“不用,我自己背。”
唐逸舟将自己的空书包从前篮里提溜了出来,“没事,书包这么重,你一小个人都要压扁了,回头爷爷又要说你长不高了。”
周念是比面前这个长臂猿大两个月的堂姐。
明明是一脉相承。
唐逸舟从初中162到高一183,蹿得比火箭还快。
可周念的身高却十分稳定地维持在161。在班级女生里也不算很矮,但在他们男不低于180、女不低于168的家庭中,就像一颗矮茄子。
短暂的不爽,手里的书包已经被唐逸舟抢走放在了篮子里,他将自己的书包挂在车把手边。
本来想叫周念帮他抱着篮球,可一看篮球表面都是灰尘,瞥眼周念光洁干净的校服衬衫,又自觉不好意思地收回了嘴角的话,把篮球塞进了自己空荡荡的书包里,挂到车把手边。
唐逸舟跨上自行车,拍拍后座,“上来吧。”
周念定在自行车后座边,没有动作,也没有应话,也没有走开。
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唐逸舟一贯的好脾气,她就一贯地不想如他的意。不想让他觉得,自己跟他关系很好的样子。
热脸贴了冷屁股,但唐逸舟似乎早就习惯了周念对他冷淡。
他依旧笑着,只是回身时看了眼校门口方向,压低声音:“念念,门口那个教导主任一直往我们这里看,不会觉得我们是早恋的吧?”
周念不在意会不会被老师抓早恋,但如果被误会早恋对象是唐逸舟,她选择去死。
于是她飞快跳上了自行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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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念家距离学校不远,是一栋自建的房子,一共有三层楼高,门前还有一片小花圃——如果西兰花也算花的话。
自行车沿平坦水泥路在周念家巷子门口停下。
唐逸舟一只手把着自行车,轻而易举地拎起车往小道自行车棚里推。
周念抱着唐逸舟的书包跟在后面。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巷口。
不用想,周念几乎都能预料到当他们两人一前一后走近门前时邻居的反应。
——你们一起回来的呀?
——瞧瞧,这姐弟俩关系真好。
——阿舟还帮姐姐拎书包啊,太懂事了!
周念不愿意听到这样的话。
说直接点,她不愿意让人觉得,她和唐逸舟关系很好。
本来就一点都不好。
少年的球衣衣摆在几步前不断晃动,脚步愉快轻松。周念却忽然觉得胸口堵得慌。
“你先回去吧,我去那边小卖铺买个东西。”
从逼仄的巷子跑出,大路车流涌动,鸣笛声由远及近。
周念觉得自己就像在海滩上搁浅了许久的鱼,终于又游回了海里,得以大口大口地呼吸了起来。
但又想想,她怎么会觉得自己像鱼呢。
她明明那么讨厌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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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念家在兆海的厝村开发区,从前是一片出海捕鱼的小渔村,近十年旅游业开发起来,小渔村就被发展成了旅游观光景点。
往日晾晒在马路边再平凡不过的的船只都被当作打卡景点,常常能看到不少游客在打卡。
夕阳潜了下去,半昏不暗的天空交织着路灯。
那一艘废弃了许多年的渔船边有几个游客正在拍照,像是一家四口,一个帮另一个拍,拍完了还要拿过手机检查哪张闭了眼睛、哪张显得腿长。
即使看到自己的丑照,也不会生气,只会大笑起来说,“太丑啦快删掉!”
周念定定站在路口看了他们好久,直到眼睛有些发涩才收回目光,低头看看自己帆布鞋。
掉了一边鞋带。
懒得弯腰绑鞋带,周念摸了摸书包,想掏出耳机来,却发现怀中背的是唐逸舟的书包。
周念又掂了一下他的书包,确实轻得离谱。
真不公平,体育生就不用做作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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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让家里人看到自己背着唐逸舟的书包,周念从后巷走,准备从后门直接上楼,避开前门的邻居和可能正在做饭的家人。
距离海岸线有三四公里,海风却不辞千里地吹拂进巷子,咸咸的,搅和着随着脚步乱飞的鞋带,挺惹人烦。
她想起最后一节自习课前,陈思瑶给她看的那本言情小说。
【少年穿着干净的白衬衫站在樱花树下,风吹落几片花瓣,落在他俊俏温雅的眉间,像极了一句诗——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陈思瑶说:“我们学校怎么就没有这样的温柔校草啊?上礼拜在表白墙上看他们投校草,居然还有人投稿任一晗之前主持人大赛的照片,那张狗脸居然被赞到了第二!她们还用‘温文尔雅’这样的词形容他。擦,这世界的审美是怎么了??”
她说到这句话时,周念正好从书前抬起眼,淡淡觑向侧坐着的任一晗。
被周念这样盯着,任一晗也不禁绷直了后背。
许久,周念罕见地“哧”了下。
素来冷淡的少女难得露出笑容来,像交缠于仲夏山海的清风,清冽美好。后座几人顺着轻笑声扭过头来,短暂地失了神。
“不知道,可能是猎奇心理吧。”她说。
任一晗不知该荣幸自己竟然能让周念这尊冷面佛笑出声,还是该气她明晃晃地不屑自己。
瞪了两人半天,最后冷笑着把周念的水杯拿走塞进了自己的桌洞,“你下节课别想喝水!”
再想想,还是很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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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巷对着别人家的后门,僻静中却涌动着低压颤动的“咕噜”声,像缩小了几百倍的摩托车音量。
周念左右顾盼都没能找到这声音的来源,却在拐角处和那只摩托车引擎似的大狗打了个照面。
周念被吓得退后了一大步,抵到了墙边。
也顺势看到了牵着狗的男人。
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坐在台阶上看手机。他很高大,即使坐着体型也十分出挑,以至于长腿无处安放,只能曲起抵在一旁花坛边。
花坛里的枯败落叶被他抖落,几片枯黄和着尘土搭在他的灰色裤腿边。像只高大的狼狗。
这样的认知出现在周念的脑海里。
大狼狗,牵着小狼狗。
在这个海风与晚霞交织的夏季傍晚,凶神恶煞地蹲在她家后门。不知道在等谁,总之不会是在等她。
狗被突然出现的闯入者惊到,站起来不停吠叫。
傍晚的一点宁静被犬吠震得七零八碎。
直到一道低哑嗓音传来。
“飞崖,坐。”
骨节分明的手微微一抬。
犬吠静止,云定风息,小巷陡然又陷入了沉静。
男人收起手机从台阶上跳了下来,抬着下巴,带着几分懒散劲儿,问:“没事吧?妹妹。”
我来陪大家过夏天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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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
-更新一般在18:00;
-文中兆海为虚构城市,但风俗地貌有参考东南沿海;
-更新通知@浪里摆烂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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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海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