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日听了低头附和:“如此甚好。”
顾萧不知道这个直接进入对方算计的点子到底哪里好,但逐日推了他一把,给他推进了那条甬道内,他还想再说什么,梁宣已经闪进了中间那条,逐日也快速进了另一条通道,新的巨石又滚了过来,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他俩武功造诣皆在自己之上,轮不到自己操这份心。
他倚在洞口附近,一阵惊天动地的响动之后,巨石嵌死在了洞口,果然如梁宣所说,巨石没有进任何一道小道,他拿出火折子查看甬道内的情况。
墙上没砌砖,也没有搁置火把,看得出来挖得匆忙,来不及好好修缮。他不禁好奇,要是他一行五人,无忧公子会不会准备五个岔路口?他用剑柄敲了敲洞壁,传音喊道:“还不现身吗?”
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事半功倍,无忧公子身后跟着两个蒙面的舞姬,正举着火把,一起出现在了洞口。火光照亮了约四分之一的路程,这样看来,这甬道也没多长,无忧公子热络地朝他挥手,传音入密的功力也不差:“郎君可是念着我的好,才不过半日就回了?”
顾萧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要不是某人行为太出格,他哪至于二次下墓惊扰无名前辈,真是罪过罪过。
顾萧思及此又连忙四处拜了拜,这才快步走到无忧公子面前,忍不住打趣道:“我有点好奇,这岔路口真就那么巧,刚好三条吗?”
“自是做了万全准备。”无忧公子做了个请的手势,这才悠悠答到:“某不才,小小地了解了一下郎君的过往,你是血重楼第八位长老,算上慕容长老的姘头,不多不少挖了整九条,只开了三条而已。”
竟这么快就把他查了个彻底。
顾萧不动声色,跟在无忧公子后面。无忧公子像是有意走得很快,顾萧倒是跟得上,只是那俩舞姬就落在了后面,将他呈前后包夹之势,出了这临时挖的甬道之后,无忧公子便启动了墙壁上的机关,顾萧只来得及瞥上一眼,对方的手法很快,他几乎没有看清怎么拧动的,便被后面的舞姬裹挟着往前走,一起走进了新的岔道。
这一次无忧公子显然是有备而来,又过了几次机关后,烈风会的总坛重新出现在了顾萧视野内,他忍不住笑得眉眼弯了起来:“看来公子是没打算让顾某来第三回了,如此甚好。”
无忧公子显然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也跟着笑了开来,“郎君若想住下来某也是欢迎的,请。”
总坛的陈设跟记忆里没太大的区别,想来只是连通的甬道因为机关变得复杂了。烈风会久踞宵明山,说不定这里的墓葬群都被他们挖空连通了,整个地下就是一座巨大的机关城,他不禁皱眉,又忍不住担忧:“和我来的两人,还望公子莫要为难。”
“郎君是我的朋友,朋友的朋友,某自然不会为难。”无忧公子浅浅笑了笑,引着他入了大堂,墓底不见天日,但四处都有暖炉,火光通明,温暖如春,那群熟悉的舞姬仍在堂中跳着舞,顾萧不禁感慨,这般做派,倒像是地下的土皇帝,日子过得当真奢靡快活。
“来人,给郎君看座。”无忧公子拍了拍手,自然应者如云集,顷刻间就将软榻布置完成,带着面纱的侍女娇笑着领着他入座,琼浆美酒已入玉杯,柔柔娇躯往他怀里一躺,顾萧隔剑一挡,玉杯入手,美人儿却阻拦在外,那陪酒侍女也不恼,倒是风情万种地转了个圈,拎起酒壶,笑得柔情万分,“我来替郎君斟酒。”
顾萧拿着酒杯却迟迟不喝,无忧公子已然融入这温香软玉人间仙境了,脸上带着如痴如醉的笑容,怀搂着舞姬,正潇洒地喝下舞姬递到唇边的酒,美丽妖冶的脸上泛着薄红,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微微轻挑,不紧不慢地扫向顾萧,“可是酒不合郎君口味?”
“没有。”顾萧将酒倾倒进嘴里,压在舌尖,却仍旧被辣得涨红了脸,猛地呛咳起来,他本想借机吐掉酒水,却不想这酒烈得他根本受不了,他狼狈地擦了擦嘴:“在下喉咙颇有不适,可惜了这好酒。”
无忧公子盯着他顿了顿,顾萧仍在不停地咳着,眼角几乎都要泛出泪花,无忧公子这才无声地挥手,陪酒侍女便拿着酒离开了。
“无妨,我近日新得了一些好茶,据说甘甜可口,正好润嗓,顺便与郎君一同品鉴品鉴。”
“顾某一介武夫,哪懂什么茶道,公子莫要折煞我了。”顾萧仍旧笑着,手却紧了紧云澜剑。
无忧公子也跟着笑:“其实郎君戒心也不必这样重,郎君是大才,无忧爱才惜才,求贤若渴,真要做点儿什么对郎君不利的事,那甬道里某有的是良机,何必等到现在。”
他说的话的确不假,顾萧自认为自己不擅这虚与委蛇之道,只得赔笑不言。
无忧公子叫来了茶,冲泡之时,茶香便飘飘四散,沁人心脾,即便他不懂茶也知道这茶是好茶,那亮黄色茶汤如同一碗流光琥珀,茶香催得人心痒难耐,顾萧摩挲着茶碗,“既然无忧公子让顾某放下戒心,顾某心中仍有一虑,不知公子可否解答一二?”
无忧听罢抚掌:“郎君但说无妨。”
“那药方我差人看过了,只是活血之用,却非治病良方啊。”顾萧开门见山,眼睛盯着无忧,不肯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微表情。
无忧翘了翘嘴角:“我对郎君坦荡荡,郎君也是直白人,这药虽只是活血,但已是大用。”
顾萧琢磨了一番他话里的意思,凑了凑梁宣嘴里的野史,倒是能拼个大半的猜想出来,他终于将捧着的茶碗放到唇边抿了一口。
无忧公子脸上浮现了一抹骄傲的笑容,果然,顾萧迟早也会是他的囊中之物。
“公子不愿剖心,顾某不勉强,只是顾某来时,听到了一段关于公子的传闻,不知真假否?”
“但说无妨。”
顾萧道:“这要从数十年前黎鹤庆前辈发现蛟丹说起了。”
无忧公子面色微变,立即挥退了所有人,此刻整个大堂便只有他与顾萧二人,他脸上仍挂着笑,但多少有些勉强,“哦?”
“公子擅战舞,又通音律,且武功高强,被百善庄邀请前去做客,得知蛟丹可以使人容颜永驻…”顾萧朝人拱手让了一礼,颇有些歉然,“便生了些旁的心思。公子莫怪,这都是顾某道听途说。”
“呵呵…不瞒郎君,这种东西早些年某听过很多回,早已不在意了。”
顾萧目光在他脸上流转,对方毫无破绽,似乎真的完全不在意,他这才继续说道:“萨朗本无意挑战百善庄,毕竟他修习的乃是巫蛊之术,即便有些能治病救人,却与百善庄大相庭径,他也是从公子这儿听说了蛟丹的神奇,又恰逢黎鹤庆去信劝诫,这才顺杆爬,打上了主意。”
顾萧继续道:“你们原本的计划应是,萨朗下战书约定了日子,那日必定会有许多看客,百善庄便会出动庄内三等医师维持秩序,蛟丹的看守自然相对薄弱,这才好让公子有机可乘,如此双赢…只可惜萨朗早有独吞之意,遂提前一夜来到了百善庄,又不巧被公子发现,萨朗无法给自己的行为找到合适的理由,便要求当夜进行比试,如此也只落个好斗的名头,却不至于让人发现他的真正目的,往后徐徐图之…只是公子作为同谋,自然知晓其真实目的,便决意趁此机会自己拿下蛟丹。百善庄从未对你设防,蛟丹顺利入你囊中,反倒是萨朗,赔了夫人又折兵,盗丹不成反做了替罪羊,我想那些关于百善庄看管不利、私吞蛟丹以及萨朗盗丹的谣言,也是公子你放出去的吧。”
无忧公子撑着额角发笑,“这个故事我倒还是第一次听说。”
“是吗?”顾萧不徐不疾道:“公子全身而退,吞下蛟丹容颜永驻,又有烈风会做后盾,日子过得定然快活,只是几年后,蛟丹的副作用开始出现了。”
无忧公子终于变了脸色,脸上被烈酒熏出的绯红尽褪,白得有些瘆人,他目光如刀,盯着顾萧,“什么副作用?”
“应该是向蛟类转变的症状,嗜水,畏寒,蜕皮…所以你不得不回到百善庄,寻求医治之法,蛟丹本就生于佰草集臻内,这书便是蛟丹的克星,机缘巧合下你发现了这个秘密,所以你盗走了佰草集臻。”
无忧胸腔里的心怦怦如擂鼓,他没想到顾萧竟凭些风言风语就把真相拼了个大概,他咬紧了后槽牙,手指捏着茶杯,却迟迟没有动作。
“但佰草集臻的效用有限,只能助你褪去鳞片,不再嗜水,可临到冬日,你便困顿难忍,只能通过这活血的药来抵抗冬眠习性,我猜得对吗,公子?”
顾萧站起身,环顾着四周遍布的暖炉,他本就有至阳功法傍身,在积雪终年不化的青云派都不觉得冷,更何况是中原内,可无忧公子武功不算差,被这满室炉火围裹,初次见时还要披着披风,用烈酒暖身还不够,竟还要喝药活血,他拔出云澜剑,一片雪白的光闪过,室内所有烛火熄灭,只剩下暖炉透过缝隙能看到点点橘红色的光,顾萧凝了内力在掌心,一掌拍向了门口,守卫听得动静,猛地打开了门,看到这昏黑的景象不禁高声惊呼:“公子?可…可要掌灯?”
“滚!”无忧公子的声音冷得可怕,顾萧从怀里拿出火折子,轻轻吹旺了些,抬眼去看无忧,只见他左侧脸上已经布满了像鱼鳞一样的纹路,被鱼鳞包裹的左瞳也如同野兽,瞳孔细成了一条线,有着诡异的金色的瞳仁,他死死地盯着顾萧,撑着身子站了起来,冷冷道:“跟我来。”
顾萧心中有了眉目,他这般模样,只能服药活血加以佰草集臻镇压,那书在何地,顾萧心中已有了答案。
无忧公子似乎没心情再搞那些弯弯绕绕,从总坛去密室的路倒是很快,果然,在暗门打开以后,他回到了那间装有黄金棺材的屋子,里面没有点灯,顾萧有些不安,想摸出火折子,无忧公子像是洞悉了他的动作一般,出言阻止道:“别点灯。”
顾萧听得一阵窸窸窣窣似蛇类爬行的声音,惊得他汗毛直立,直到黄金棺材发出碰撞之音,穹顶上一阵机括响动后露出几颗明亮的夜明珠,顾萧才得以看清现在的场景。
无忧公子躺在了棺材里,他脸上的纹路时隐时现,整个人颤抖着想蜷缩起来,但棺材内的空间太过狭小,他便只能抱紧双臂瑟瑟发抖,他的皮肤变得像失了光的雪,是一种病态的白,没有一丝血色,衣衫不知何时破碎,亦不知散落何处,穹顶上嵌着管道,此时一滴又一滴粘稠的黑乎乎的——应是那活血的汤药,药汁缓缓地从管道内滴溅在无忧公子唇边,他伸舌一卷,又一滴砸了下来,顺着他嘴角流下,就像是浓墨在白纸上留下惊心动魄的一笔,顾萧愣了愣神,再去看时,他又已经与常人别无二致,盯着顾萧笑得称得上是和蔼可亲。
“你全都知道了,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呢——”那轻柔的嗓音似乎在诉说着蜜蜜爱意,但却听得顾萧头皮发麻,他已将手按在了剑柄上,绷紧了神经。
“郎君还是不信我。”无忧公子幽幽叹了口气,他屈指敲了敲棺壁,那药汁便停了输送,他面色渐渐红润,衬得那倾城之姿更是清丽绝伦,他倚在棺材璧边,颇有些真心错付的哀戚:“我说了,郎君可放下戒心,在这无尽之城,我想对付你,先前就有的是机会。”
话是这样说,可此时顾萧已揭露了他过往劣迹,如何能安得下心?
无忧显然也知道顾萧不会信任他,只道:“还未问过郎君,你来此地,所为何事?”
还不待顾萧回答,他又恍然大悟般自答到:“瞧我这记性,是为了佰草集臻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