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顾萧没想到,刚出了幽州城门,怒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拦了他的马车,非得要与他一同南下,花海棠脸色难看得如同吃了苍蝇一般,逐日看到怒蛟愣了一下,怒蛟竟还冲他呲牙笑着打招呼:“好久不见了。”
顾萧嗅觉突然异常灵敏起来,闻到了八卦的味道。他们一个是七杀之首,一个是七大长老之一,本来应该水火不容才是,怎么怒蛟还有一丝开心地冲人打招呼?这其中肯定有猫腻,也许让怒蛟同行,还能吃点陈年旧瓜,一路上不至于太无聊,更何况还额外多了个苦力,何乐而不为呢。
顾萧故意道:“你现在正在被赵长黎的人追杀,带上你我麻烦可不小。”
怒蛟自信张扬:“赵长黎没那么蠢,我不过一介游侠,他都回云鹜山庄了,何必再煞费苦心撒下弥天大网来套我,所以带上我完全是给你增加助益,你亏不了。”
顾萧腹诽:游侠?魔教的人一脉相承的喜欢往自己脸上贴金?
顾萧顿首,没有吱声,怒蛟不悦道:“你占这么大便宜,还要犹豫,是有何不满?”
不满倒是没有,就是觉得让怒蛟这么简单就称心如意有点不爽,顾萧道:“就算赵长黎不屑来抓你,可你是魔教叛徒,我是血重楼长老,我们势不两立…”
这是多码了些筹码来跟他加谈条件来了,呵,他又不是非要赖着顾萧不走!
怒蛟一屁股挤在了花海棠与顾萧中间坐下,眉峰如刀,薄唇紧绷,脸色奇臭,却又没有当场走人,声音有些干涩,显然在忍耐:“说吧,还有什么要求。”
花海棠尖叫着推他,怒蛟却像一座大山,纹丝不动,顾萧听了乐不可支:“好说好说。”
既然怒蛟没有直接走人,这便宜苦力可以说是十拿九稳了。他道:“你也知道明珠苑不许外姓人进入,所以最坏的打算是我们要硬闯进去。”
怒蛟这下得意了起来:“既然要硬闯,带上我,绝对让你如虎添翼。”
若真一起硬闯,如虎添翼不假,但这里,单打独斗没有人是怒蛟的对手,若无法牵制怒蛟,他的性子又阴晴不定易怒易躁,到底是如虎添翼还是腹背受敌可说不好,此时也不应该表现得太过信赖。
顾萧面上毫无波澜,口气冷淡:“多个人自然多个助力,只是这一行已有逐日长老坐镇,区区百善庄,不过手到擒来,至于你…”
怒蛟脾气立马上来了,冷哼了一声道:“他哪能跟我比?”
顾萧心里咯噔一声,禁不住冷汗直下,觉得自己刚才说得有些太过了。他对逐日不了解,但现长老被前长老兼魔教叛徒说自己比不上对方,一般情况现长老都会气得暴跳如雷,甚至可能当场动手吧?到时候他若袖手旁观但逐日不是怒蛟对手岂不是格外难堪?他若出手相助以二对一,就算赢了也颇有些仗势欺人的味道,况且他摸不准自己贸然出手,逐日是否会承他的情,若是记恨……短短几秒,祸从口出!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大坑!顾萧恨不得当场给自己两嘴巴子,眼睛不安地在两人身上来回扫视,半天没挤出一句话。
哪知逐日捧着茶杯倒是风轻云淡地承认:“我的确比不过师父。”
什么?师父?!顾萧满脸震惊!这是什么惊天大逆转?这错综复杂的关系,容他好好捋一捋!怒蛟是因为当年老楼主慕容阑城门上一箭射落群雄,心生仰慕进了血重楼,爬上了长老之位。又因为党系之争,老楼主死前托孤,只能硬着头皮扶慕容柯上位,可惜慕容柯本就无意争斗,自然是败了,他们七杀也就成了叛徒,只能带着老楼主的儿子南下远走血重楼,四处躲避慕容献的追杀,后来辗转在赵长黎手底下做事……其间这两人似乎并无交集啊,又是怎么牵扯到师徒的?
逐日甚至还毕恭毕敬地将茶奉过去,怒蛟接过茶呷着,毛被抚顺了,看着顾萧的目光多了丝兴味,“很好奇?”
顾萧猛点了点头。
“往事就不要再提了吧。”逐日也给顾萧倒了一杯茶,顾萧有些受宠若惊,他抓心挠肝地想要知道,但碍于逐日明显抗拒的态度,也不好拂了面子,只能接过茶闭口不再问了。
几人就这样安静赶路到了天擦黑,彼时运气不错,到了一个小城镇,有几家客栈。
他们人多,自然是挑了一家规模最大的客栈。
方振衣那里离不了人照顾,所以方有为与方振衣一间房,花海棠是女子,自然也是单独一间,剩下苏毓、逐日、怒蛟和顾萧,而这个客栈也就四间空房,顾萧一下子犯了难,其他客栈他也去打听了,甚至四间客房都凑不出来。
苏毓见他难办,便道:“方兄一个人照顾病人恐有不周,这屋子也够大,不如我也住一处好了。”苏毓说完,还给了顾萧一个‘我只能帮到这儿’的眼神,便帮着方有为带方振衣回房了。
花海棠笑眯眯地看着他们,挽住顾萧手臂道:“奴家倒是不介意与顾郎同憩一屋。”
怒蛟拎着她垂下来的披帛一甩,花海棠瞪着他怒道:“无理狂徒!”
怒蛟道:“男女有别,你自己睡一间!”
顾萧赶紧挣脱出自己的手臂,对花海棠做了个请的姿势,“他说得有道理,赶一天的路辛苦了,花小姐快快去休息吧。”
花海棠拗不过,撅嘴不满地哼了声,径直上楼去了。
这便剩下顾萧、逐日与怒蛟干瞪眼了。
顾萧:“要不逐日长老委屈一下,与我一间房?”
逐日冷淡的脸上是干脆的拒绝:“不要。”
“那……你跟怒蛟一间房?”
怒蛟摇头:“我也不要。”
“呃…”可自己怎么可能跟怒蛟一间房!万一他心眼小要趁机报一箭之仇怎么办!顾萧赶紧折中道:“那就你俩一人一间。”
怒蛟问:“就剩了两间房,你怎么办?”
顾萧:“我来守夜好了。”
怒蛟盯着顾萧,看得顾萧浑身不自在,“怎么了吗?”
怒蛟将他往楼上推,“你去休息吧,我去隔壁客栈凑合一间。”
也对,反正怒蛟是外人,在其他地方睡也不打紧。顾萧接受以后就心安理得地上楼去了,剩下了怒蛟和逐日在大堂。
“师父喜欢他那样的人?”逐日看着顾萧的背影,眼神有一丝奇怪的迷茫,一想到怒蛟从前绝不会委屈自己,竟然也会有在人前让步的一天,他疑惑不已,真心实意地发问到:“他哪里好?”
“哪里都不行。”虽然怒蛟嘴上拒绝了与逐日同一间房的提议,但他从小二手里拿过了钥匙,径直上楼了,逐日心里的疑惑还未解开,也跟着上了楼,禁不住问到:“既然都不行,那为什么喜欢。”
“因为喜欢分了很多种,他很有趣。”怒蛟在门口停了下来,看着逐日道:“其实我也喜欢你,你也很有趣,只是有趣的地方跟他不一样。”
逐日冰冷的表情遽然出现了裂缝,他猛地提高了声音:“你总是如此轻浮!你怎么可以这样随便地喜欢上一个人…但我没有办法…没有办法再爱上新的人!为什么?教教我!”
剥开这层虚伪的平静面具后,逐日整个人都脆弱得可怕,泪流满面地抓着怒蛟,就像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你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我又忍不住想依赖你,救救我…教教我!”
怒蛟不明白逐日这些莫名其妙的控诉是哪里来的,他有些不耐地攒眉,不想让别人看了笑话,动手将人推进了房间,嘭地关上了门。他脾气也不好,看着逐日哭得几乎泣不成声,压着火问到:“我爱喜欢谁喜欢谁!你一个大男人你哭什么!几岁了?我他妈又不欠你什么,教不教又如何?”
我操!怒蛟这辈子头一遭震得动弹不了,不为别的,只因为他毫无防备,而逐日却瞬间暴起,蛮横地拽着他咬住了他的唇,在他震撼无比的间隙里,逐日已经点住了他的穴道,他又惊又怒,却动弹不得,试了试竟无法冲破,而嘴边属于另一个人的味道越发嚣张,湿车欠的舌头像豺狼一般,不停地、称得上极度饥渴地舔着他的嘴角,怒蛟目光变得凶狠,想张嘴说话,却给了逐日可乘之机,在唇边徘徊许久的舌头瞬间侵了进来,将他的话堵了个严严实实,软腻又恶心的舌头在他口腔里搅拌出令他气得天灵盖都要掀开的恼人水声,贪婪的混球捧着他的脸忘我地口允吸啃咬着他的舌尖,交织滚烫的热度将他的愤怒点燃到了爆炸的边缘,怒蛟几乎脸都绿了,一股陌生的恶心感直冲胃部,他禁不住干呕,却被逐日的舌头舔舐着上颚,又痒又麻让他吐都不痛快,他只能狼狈地合紧牙关猛地咬下去。
好在逐日退得及时,他擦掉两人激烈接wen间拉出的细丝,除了脸稍微有些红以外,就好像跟前一刻没有任何区别,仍旧用那种迷茫又怨恨的目光盯着怒蛟。
我真是操了……!怒蛟破口大骂道:“你什么毛病?恶不恶心!老子不喜欢男人!我日你……”他话还没说完,逐日已经一拳落在了他腹部,怒蛟先前本就有伤,此时受了这毫不留情的一拳,瞬间忍不住喷出一口心头血,他痛苦地皱眉唔了一声,到现在都不明白,逐日在发什么疯!但下一刻,凶猛的吻卷土重来,甚至连他嘴角腥甜的血都被逐日卷进了嘴里,含着他的舌头搅拌,更甚者逐日真的已经疯了,咬破了他的舌尖吮着他的血,几乎要把他吞吃殆尽。
怒蛟何尝受过这种奇耻大辱,此刻已经是一头暴怒的狮子,他痛得脸都有些扭曲,等到逐日亲够了退出去,舌尖都微微发麻,抵着口腔壁吸了口气,十分不屑地啐掉嘴里的血骂到:“长本事了,敢暗算老师了?你有种,有本事把穴道解开,我……□□你m的王八蛋!薛燃犀你是不是有病!”
“不许叫我这个名字!”逐日的眼神变得凶狠疯狂,一拳又捣在了怒蛟腹部,怒蛟疼得身体有些抽搐,但更多的是气得脑瓜子嗡嗡的,他是真的不明白!
他当年入了血重楼以后,是七杀里武功最好的,楼主任命他为总教司,教血重楼里的弟子习武,不仅仅是逐日,甚至寒雨、火正和不寐都是他的学生,但他们都叫他李教司,只有逐日,一直喊他师父。
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这个便宜师父也没想受到多大的尊敬,但这未免太狂佞背德了,他竟然敢对自己……
就算这厮觉得自己是血重楼的叛徒,给一刀痛快的不就完了吗!何至于羞辱他?!
逐日细细品尝完嘴里残余的血,才看到怒蛟狼狈的样子,他一脸心疼,仿佛伤害怒蛟的人与自己无关,十分关切地抚上怒蛟心口,察觉到他气血翻涌,早有内伤,他眼里又止不住地涌出泪水,颤抖着解开怒蛟的衣服,看到更多的外伤时忍不住抽噎了一声:“是谁伤了你?”
怒蛟不知道他这是唱哪出,也没教过这堪称奇幻的变脸戏法,根本不想理会这个疯子,黑着脸喝到:“把穴道解开!”
逐日又笑着将他的外衣除下,抚摸着他背上的伤口,而后狠狠地将其抠开,怒蛟疼得几乎眼前一黑,连气息都乱了,逐日脸上的笑容扩大了些,:“师父,你以为解开穴道,现在的你会是我的对手?”
“不过我满足你。”
逐日目光痴迷地盯着红艳艳的伤口处涌出的鲜血,迫不及待地贴上唇吮口及着,双臂像是铁钳一般拥着怒蛟,坚硬的牙齿不停地啃噬着伤口,带给怒蛟绵延不绝的疼痛,他也的确守信,下一秒已经解开了穴道,怒蛟粗重地喘息着,带着伤的背部绷得笔直,那黏腻爬行的舌头让他头皮发麻,他只缓了一口气,便立刻挣脱反手一掌直取逐日心窝,逐日像是早就料到怒蛟的反击,冷静地看着他出手竟躲也不躲,此时他脸上挂着泪,眼里却都是冷到极点的绝望,他毫不在乎地舔着唇上湿热的血,一切的一切好像与他无关,包括生与死。
怒蛟看着他脸上的泪痕,和那绝望的眼神,心里居然有丝犹豫和怀疑,那股怒火竟有偃旗息鼓的迹象,临了那一掌换了方位,将屋内唯一的桌子拍了个稀巴烂。
怒蛟喘着粗气坐到了床边,骂骂咧咧道:“我只听你一次解释,说不出来我就杀了你。”
怒蛟似乎从来没想过,他这无疑是一种放纵,在逐日眼里更是一种无形的引you,他毫不犹豫地抽出腰间的鞭子袭向了怒蛟。怒蛟伸手接过这雷霆一鞭,巨大的冲击力几乎打得他掌心的肉绽开,怒蛟吃人一般的目光盯着逐日,忍着痛用力一拽,逐日顺势扑进了怒蛟怀里,两人厮打了起来,但逐日的打法比较卑劣,手净往怒蛟背后皮开肉绽的伤口处挖,怒蛟怒不可遏,疼痛逼出的冷汗与愤怒点燃的热度在这具身体里交织,他忍无可忍地一拳打向逐日面门,摸出了匕首。
逐日身上有种歇斯底里的颓丧,可以看得出他并不畏惧死亡,他甚至就是在极度嚣张地激怒对方,眼看着怒蛟掏出利器,也并不躲闪,仿佛在期待着他奋力捅下这一刀,给自己一个痛快。怒蛟看疯子一样的眼神几番落在逐日脸上,数度没能下得去手,最终将匕首收了回去,嘴里骂了句娘怒道:“你踏马到底什么毛病?”
逐日苦笑着坐到了床边,痛苦地抓着头:“我不知道,你不是我师父吗?救救我!救救我…”
怒蛟芝麻那么点大的良善之心,早被怒火焚烧殆尽,他一脚踹开了逐日道:“滚出去,要死死外面。”
逐日麻木地敞开四肢霸占了大半张床道:“我不走,这间房是我的。”
怒蛟气得也躺了下来分毫不让:“凭什么要让你舒舒服服地睡一晚,现在这间房是我的了。”
两人又因为争一张床厮打起来,平日里逐日自然不是怒蛟的对手,但如今怒蛟内伤未好,外伤又被人雪上加霜,自然不是逐日的对手,没多少回合就被镇压下来,逐日将他抵在床边,喘着粗气看着怒蛟,因为挣扎,怒蛟背上的伤口又开始渗血,他虽然一声不吭,但紧绷的身体和沁出的热汗足以证明他其实很疼,逐日见着血有些恍惚,又忍不住埋头舔了舔,怒蛟一身的鸡皮疙瘩都快掉下来了,他气得破口大骂:“你是畜生吗!”
哪知道逐日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回到:“我不知道……”
逐日,或者说薛燃犀其实早已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残留着做人的那部分心性,他如此藐视死亡,又如此渴求鲜血,什么伦理纲常,他刚才竟然对他的老师生出了更加可怖的想法…他人高马大,武艺高强,是让人闻风丧胆的魔教长老,但又脆弱得无以复加,怒蛟只质问一句,他又禁不住泪流满面。他就好像一面四分五裂的镜子,所有矛盾的特质都在他身上,而他本人又绝望又冷静,丝毫意识不到自己的疯狂,但渗出的迷茫又好像在笨拙地诉说他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找不到活的意义。怒蛟趁着空档将他推开,脸上有些惊怒不定,他努力回想他与逐日近年来的寥寥数面,都仍然想不起来有什么特别的。
怒蛟拔高了声音质问:“到底发生了何事!?”
“在重建枭血堡的时候,我见到了一个人。”薛燃犀摸了摸脸,水光潋滟的眼睛里已经布满了红血丝,他捏紧了拳头,脸上都是痛苦的表情,“她很像…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既已是故人何不忘了?”怒蛟瞪着逐日,显然没有他那些儿女情长的烦恼。
逐日苦笑:“事实上我早就想忘了她,但这么多年我从来都没有忘记过…甚至最近,她反复出现在我的梦境里……”
不过是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怒蛟一想到自己遭的罪,火气便大了起来,恨不得把逐日削一顿,但他知道现在自己不是逐日的对手,动起手来占不到便宜。他口上毫不留情:“废物,就这点小事,难不成还要靠师父教你忘了她?”
这种事着实有些荒唐,逐日像个知错的孩子,低着头,回避他犀利的目光,声音也小了下去:“我知道我忘不了,所以看到师父的时候我就在想……师父能不能听一听我的故事,也许、也许说出来会好一些。”
只要不做那些恶心的事,怒蛟觉得怎样都好,他无所谓地挑眉:“那你可以开始说了。”
“真敷衍啊…”逐日笑着的脸渐渐凝固下来,期待的事情已经得到回应,但自己已经困于樊笼太久,竟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怒蛟等得渐露不耐,他又不是非要听!“不说就算了。”
逐日赶紧拉住了他的衣摆,有昔日认错讨巧的影子,怒蛟可耻地心软了一瞬。他本来只想脱困,但见逐日这般扭捏,怒蛟不禁好奇起这故人故事来,害自己受了这把罪,不弄明白这子丑寅卯就白搭了。
他凭着记忆在逐日身上摸出了止血散扔给逐日,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放松坐着。逐日自然上道,一边给怒蛟处理伤口一边娓娓道来:“自当年内乱后,我跟师父再次见面还是因为云澜剑,师父还记得那把剑吗?”
怒蛟自然记得云澜剑,当初赵长黎带他们上血重楼,就是为了在品剑大会上作乱,却没想到狂鲨直接折在了那一战。
不过他们是拿钱买凶的杀手,谁死了都不奇怪。
逐日道:“那师父可知道云澜剑如何来的?”
天下名剑,岂有不知道的道理?怒蛟不屑地看了他一眼:“神匠邱成付诸心血的最后手笔,与应雪剑乃是对剑,听说神兵炼成时就已经有了自己的意识,所以双双上了神兵宝鉴榜,应雪剑排第三,云澜剑排第十。”
逐日摇了摇头,“我是说师父可知道,云澜剑如何到了柳成舟手里。”
怒蛟摇了摇头:“我记得你曾经去取剑,但是没能成功。”
当年应雪剑被邱成送给了青云派的祖师爷,而云澜剑送给了他的小姑子。邱成死后,应雪剑他们不敢觊觎,便明里暗里地争夺起云澜剑来,最后不知道姚金凤用了什么手笔,这把名剑下落不明,多年后才有人称在一个封闭偏僻的村落里似乎见过这把剑。
这个村落便是鸠乌山。
慕容献为了寻回名剑,便派了当时身为第一长老的逐日前去取剑。鸠乌山的村民十分落后荒蛮,根本不识得此剑,而逐日当年太过年轻气盛,只觉得应付这一群蛮子哪里需要他亲自前去,慕容献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也有些看轻了自己。
他只想快点了结回到血重楼,但没想到,李越吴得知了他们南下的消息,早已联合了云鹜山庄的杀手在此地埋伏。
进村时已经是夜半,家家户户都紧闭着房门,他们不便打扰村民,自觉地就近扎营,只派了四人轮流守夜,大家都有说有笑十分松懈,对迫近的危险丝毫不察,后半夜等逐日听到动静惊醒的时候,营地里已经死伤大半,他打了信号烟火召集剩余人手,但敌人扑得又凶又猛,个个都是顶尖的杀手,一整支队伍站着的很快就只剩下逐日一个人了,逐日拼死抵抗,奈何对人人多势众,他身中数刀,失去意识前他以为自己这次死定了,没想到几个时辰后被暴雨淋醒了过来。
怒蛟只听说那次取剑血重楼伤亡惨重,却没想到竟惨重到只有逐日一人活了下来。
逐日当时意识混沌,几度昏迷,连动弹一下都费劲,真正记事的时候天已经放晴。
经过了一夜雨水的洗礼,地上并没有很夸张的血迹,而逐日就躺在这一堆尸体里,眼神空洞,对自己的失误追悔莫及。
很快,整个村子苏醒了,不知道是谁先发现了他们,发出一声刺耳的惊叫,随即整个村子如同沸腾的油锅,叽叽喳喳,聒噪不止,逐日很想呼救,却只能发出微弱的喘息。他依稀听到有人喊来了大祭司,沸腾的人群奇异地静止了,逐日没有听到那个祭司具体说了什么,但很快那些愚昧的村民拿了铲子、铁锹,驾来了牛车,他便明白这是要抛尸,但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村民将同袍们的尸体像搬货一般甩到了牛车上码齐,而他自己也不能幸免,被砸上去时他几乎再度昏死过去,但也只是几乎。
然后他不知道被运到了哪里,那些人卖力地吆喝用铲子和铁锹挖出了一个大坑,将他们都扔了进去,最后拍拍屁股没事人一样说还要忙农活便散了。
逐日混在尸堆里靠着过人的毅力从尸坑里爬了出来,他咬牙撑着一一确认,数目不多不少,连守夜的人都留在了这里,除了他没有死透以外,没有一个活口,好一个干净利落。
逐日将他们身上代表身份的信物取下,用包裹装了起来,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村子,他亟需找个地方疗伤,可这里太偏僻了,除了这个村子,他不知道自己这副身体还能去哪里!等他死撑着走回扎营的地方,那里已经一片空旷,找不到他们曾经来过的痕迹,所有的物资都已经被瓜分干净。
人性本就贪婪。逐日苦笑,只是笑比哭还难看,至少没有搜尸洗劫,也算是给他的同伴们留了体面。
逐日已经没有时间去生气,他挨家挨户地敲着门,求着人救他,他可以给丰厚的报酬!只要能让他活下来。
但留守在家的妇孺见他浑身是血,或是一脸惊恐的害怕,或是一脸残忍的冷漠,统统将他拒之门外。他一路走一路求,已经不知道碰了多少次壁,血好像流不尽一般,蜿蜒描绘着他走过的路,绝望一点一点充斥了逐日,他越走越偏僻,最终实在是走不动了,在一户小院门口停了下来。他明明应该试一试,却被太多的拒绝捂实了嘴,失了开口的勇气,只能靠着门静静地看自己的血越淌越多,体温越来越凉,缥缈地想着自己弄脏了地方,这户人打扫起来应该很费劲,说不定还会骂他……
门突然打开了,逐日一个踉跄,眼看就要摔在地上,好在开门的人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清脆悦耳的声音就像被风吹得叮叮作响的风铃,撞击着逐日的心口,泛起了一圈圈涟漪。
“你受了好重的伤啊…”逐日艰难地侧头,只看到姑娘略有些俏皮的笑容,“不过遇到我你走大运了,我会一点医术哦。”
逐日再次恢复意识时,是在三天后了,那个姑娘说自己叫晏小月,大家都叫她月儿,她左脸有一个甜美的梨涡,让人觉得她总是笑着。她在锅炉边舂着药,圆圆的鼻尖上都是细密的汗珠,应是被炉火熏的,笑起来的梨涡简直要把人沁化了,逐日就那么呆呆地望着她。
月儿被逐日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放下了药草道:“你的伤都是刀伤,我已经包扎处理好了,只需要静养些时日便可恢复如初。”
月儿并没有询问他来鸠乌山的目的,也没有问他经历了什么,她每日要做的便是采药、再将采来的药分门别类地处理,一些存起来,一些熬制成药品。许是她每天都与这些药草为伍,身上便有股淡淡的好闻的药草味,让人静神安心。
逐日渐渐地好转起来,能下地以后,为了减轻月儿的负担,便自告奋勇去砍柴,月儿板着脸训斥他,他也不当回事,他这一去,不仅带回来了柴火,还带回来了几只野兔,月儿甚至赌气不跟他说话,但背地里又杀了一只兔子给他进补。
他喜欢这样悠闲纯粹的生活。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抓来的小动物被月儿挑着豢养起来,挨个都取了名字,就好像在养宠物,这对逐日来说很新鲜,虽然他看不出每只兔子的区别,但为了看到月儿纯粹的笑容,每次上山他都乐此不疲地去抓小动物。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着,逐日的伤也慢慢好了起来,月儿的住处虽然偏僻但并不是与世隔绝,到了月末,月儿告诉他村里的大祭司要按例拜访,逐日想起那些村民对大祭司的盲目崇拜,皱了皱眉头。
那一天很快便来了,他躲在暗处看不清古怪面具下那个大祭司的脸,只觉得自己似乎已经暴露,那冰冷的毫无感情的目光让他浑身不舒服。
自那以后,他借住在月儿家里的事儿便在村子里传开了。
月儿生得好看,人又善良,还未婚配,喜欢她的青壮年不在少数,月儿的双亲正值祭祖在山上守墓,一直也不在家,起先他并不知道,等意识到时,流言已经传得分外离谱了,说月儿水性杨花,招蜂引蝶无数,家里养了野男人不够,还要招着外面的,是个十足的□□、臭女表子。又说他耍泼皮赖着不走,分明是对月儿见色起意,表面上装得像个正人君子,背地里早就跟这□□无媒苟且,简直是大逆不道!
但最可笑的是,他们一边骂月儿是yin妇,一边又发了疯似地,一股脑儿都找上月儿,劝她‘回头是岸’,说自己怎么也比那‘女干夫’强,不如投靠自己,定能让月儿一世无忧。
也许以往逐日可以若无其事地当一个看客,但那些人不仅口中狂妄,大放厥词,又恬不知耻地对月儿动手动脚,他实在没忍住动了手,若不是月儿哭着求情,他早已将那些人当场打死而不是只落了一身皮外伤了。
明明月儿的眼睛笑起来像月牙一样漂亮,浅浅的梨涡就像绽开的花一样明媚,她心里纯粹得只有那些药草,但因为这些莫须有的流言,她连笑起来都勉强,逐日束手无策,没有人愿意相信他的‘诡辩’,他一日不离开,就坐实了他们口中的‘奸情’,他不知道胸口被堵住无比烦闷又无处排解的感觉意味着什么,他摇摆不定,不想离开,却又知道离开是对月儿最好的保护。
直到血重楼送来了催问的密信,他才想起,他此行的目的是带回云澜剑。
逐日生平第一次这般抗拒慕容献的命令,可他想不明白是为什么,眼看着日子近了,若再不完成,他这个长老也没有颜面再回楼里了。逐日只能花更久的时间看着月儿忙碌的背影出神,试图抓住空气中这股淡淡的药草香,再期冀时间走得慢点,再慢点……
可这一天终究是要来的。
在一个晴日,逐日终于下定决心,忍痛拒绝了月儿的挽留,只身进了玉婵湖里,他早就明白他不属于这里,这样世外桃源一般的日子是他赊来的,如今已经耗光了,无论如何都要放手了。
湖边有许多坍塌破损的佛像,苔藓遮住了他们的脸,看起来怪诞又可怖,这片区域太大,他一个人搜寻需要花些功夫,干脆收拾出了一片空地,简单地搭了个帐篷作为营地,就在他忙了一天一无所获躺下假寐休息时,他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那个大祭司身上挂满了零碎的装饰物,走起路来叮铃作响,远远地便能听见,与他眼里闪烁的嘲弄厌恶不谋而合,乱曲入心。
逐日吸了口气,他听到那祭司又在念着一些让人听不懂的咒文,越念越急,随后手中的权杖重重杵到了地面上,真气扩散,气劲卷起乱风,狂风在这群神像被侵蚀得空洞的瞳孔里肆虐,发出呜咽的泣声,就像在哀嚎流泪,那些慈眉善目的神被激荡的水波拍出深色的水痕,就像背光里骇人的阴影,在水退时,勾得他们面目狰狞,逐日听得头疼欲裂,只能咬牙硬撑。
但他还是暴露了。
逐日双指并拢按着额角,他身上都是惊惧的冷汗,嘴唇哆嗦着已经快要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怒蛟掐了他一把,眼里有些不屑,他平生杀人无数,即便是唐门那些腌臜手段,于他而言也不过小菜一碟,在楼里时也不是什么都没教,逐日怎就只学了些皮毛,这才哪到哪,一点小事就抖成这样!他走后,这血重楼莫非真是积德行善去了?
“一个祭司有何可怕的?瞧你这点出息。”
逐日苦笑:“可怕的不是他,而是他带给我的那种感觉,是一种望不到底的恐惧。”
随后,逐日被大祭司以图谋不轨为由关押了起来,村里的每个人都可以对他严刑拷打,每个人…那些曾经指着他鼻子骂他和月儿的、暗地里偷偷嫉恨的、冷眼旁观的都会在深夜里像恶鬼一般,阴影笼罩了山洞,他们脱下人皮化身为魑魅,明目张胆地释放恶意。
但逐日最终还是找到机会逃了出去,他旧伤刚愈,又添新伤,仍旧无处可去,在月儿门前徘徊。
院子里静得可怕,连小动物的声音也没有,他浑噩守了两个时辰,终于忍不住翻墙进去。
逐日越是清晰地回想起来,痛苦就越是鲜明,他用力地敲打着自己的头部,嘴唇已经咬出了血:“那些小家伙们都已经不知所踪…院子里乱七八糟的洒满了草药,我从来没见这院子这么乱过……像是进了盗贼,我担心月儿,冲进了她房间里……”
逐日在那个瞬间狠狠掐住了怒蛟的手,眼里的红血丝狰狞着牵动漆黑的瞳仁,眼球几乎要瞪出眼眶,他嗬嗬地粗喘着,字与字之间已经无法连贯:“月儿…悬梁,悬梁自尽了。”他像是被瞬间抽走了所有的力气,瘫坐在床榻上,手从怒蛟手上滑落,因为之前的用力,此时正不听使唤地抽搐着,他想握紧也抓不住,逐日轻声呢喃,像是怕吵醒了沉睡的人,“我在那里呆了有几个时辰?数不清了…不,不不!月儿不是自愿离开的,她是被流言杀死的。”
“不仅仅是我,他们、整个村子的人,都认为月儿不是自己想离开的,但他们说我才是罪魁祸首,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我进了这个村子!”
怒蛟听了哑然,伸手握住了他颤抖的手,但逐日已经毫无握力,只能虚虚地圈住,逐日艰难继续道:“月儿的父母得到消息后连夜赶了回来。”
“我又被关进了那个山洞,深不见底,我不知道过了几天。其实我愿意承受月儿父母的怒火,我早就该离开的,这样月儿就不会死了,呵呵,人死不能复生,这样天真的想法很可笑吧。”
逐日的笑比哭还难看,怒蛟无奈安慰:“这不是你的错。”
逐日已经回想不起来那些酷刑落在身体上的感觉,时间早就冲淡了疼痛,但却鲜明了他的憎恶。
“最可笑的是,那些曾经觊觎月儿的歹人,竟然跑到我面前来,他们告诉我,在我不在的时间里,他们总是去骚扰月儿,直到我离开,他们终于找到了机会,将月儿…将月儿……”
其实逐日不说,怒蛟也明白这些畜生干了什么,所以晏小月才会上吊自杀,人性的丑恶他早已司空见惯,他拍了拍逐日的肩膀,逐日抽噎了一瞬,断断续续道:“如果我再聪明一点,我就会发现,当初月儿不只是挽留我……还是在向我求救,可我亲手推开了她!”
逐日控制不住的泪水越涌越多,抓着怒蛟就像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本来月儿去时留了遗书,断为自杀后便没有过多地检查就准备起了后事,但那群畜生……一是怕有朝一日败露,二是恨我入骨,要推我去顶罪…要置我于死地才肯罢休…他们、这群畜生!月儿的母亲悲伤过度一直昏迷,家里乱得一塌糊涂,他们在夜里趁乱偷走了月儿的尸首,强迫我、强迫我……”
逐日嘴唇仍旧不受控制地哆嗦着,吐不出一个多的字来。
怒蛟皱着眉头,隐约知道那些人对逐日干了什么,既要嫁祸给逐日,必然要留下些他赖不掉的东西。
逐日痛苦地捶打起自己的脑袋,甚至已经灌了些内力,怒蛟连忙将他双手反剪,这样打下去非得傻了不可!但逐日力气大得可怕,他差点压不住,只好也使出浑身内力将他抵在床上,活像在按砧板上的鱼,怒蛟刚敷上药的伤口又渗出血来,痛得他心烦意乱。
逐日神情恍惚,那些人也是这样,强硬地架着他的手脚,给他灌了一剂又一剂的合欢散,然后他被可恨的药物控制,失去了最基本的理智,像个牲畜一样只知道发泄自己的丨望……他不仅没能救得了月儿,还亲手毁了曾经所有的美好,他的所作所为甚至已经不能称之为人,这一切都令他万念俱灰。
“他们拿走了我曾经收集起来的遗物,我已经不记得是怎么处理的现场,又是怎么恰如其分地告发了我,总之我……我的确罪大恶极!万死难辞其咎。”
饶是怒蛟认为自己也是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的主,对这样的行径也不禁感到不齿,但他压根儿不会安慰人,只有些烦躁道:“所以呢?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以前我教你的都忘了?我去帮你把他们都杀了就可以了吧。”
逐日摇了摇头,“杀了他们月儿也不会再回来,我只是恨我自己…”逐日抽噎着,脸上已经满是泪水,连眼睛都通红,但他恍然未觉,“为什么、为什么会被药物控制,我真的还是人吗?”
怒蛟见他似乎平复了些,便松开了桎梏,压着眉毛没好气道:“而你为此忏悔痛苦了这么久的时间,不恰恰说明你生而为人,有最基本的同理心吗?不过迁怒他人,在我看来都是懦弱的表现。”
逐日下意识地乖乖立直了上半身,低声应到:“是,师父教训的是。”
“……”怒蛟瞪了逐日一眼,真是毫无气魄,怎么可能是他怒蛟的弟子!算了,就今天一天,暂且不那么严格好了。
(略)
怒蛟僵硬地顿住,脚底下湿漉漉又黏丨的感觉,同样是男人他不会不明白,他脸色铁青,疯子…逐日肯定早在那个时候就疯了,直到今时今日才找到了发泄的出口,可这是错误的,他不是能拯救逐日的那个人,他的一切,早就属于柯少爷了。
发不了随缘了。后续还会有一些关于逐日和怒蛟的戏份,不喜欢可以跳过,这几个篇章主要都是写他们南下硬闯百善庄救方振衣,跳过不影响剧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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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云澜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