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雇主发话了,逍遥仙人也不再散漫,仰头将葫芦里的酒一饮而尽,脸上有些微醺的酡红,他甩了甩酒壶,再滴不出一滴余液,烦躁地攒眉,几番捣弄也未得一滴,整个人肉眼可见地狂躁起来,对天怒吼道:“我的酒在哪儿!”
空空如也的酒壶掉落在地,滚了几圈无人在意,他不分敌我地揪住了程善的衣领,将人如同拎小鸡一般举了起来,质问道:“我的酒呢!”
程善从善如流地指了指顾萧,下一刻他被逍遥仙人粗暴得如同扔垃圾一般甩开,他啧了一声,稳住了身子并没有计较,默默退到了一边打算看戏。
顾萧直觉这老者已与之前大相庭径,心中警铃大作,他将手按在云澜剑上,但因两度使用孤鸿于野,他内劲亏空,一时并没有动作,只死死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怒蛟见他一脸如临大敌的模样道:“难道你不知道逍遥仙人的绝技吗?”顾萧一时真想不起来这东西了,只能摇了摇头,怒蛟失语地扶着额头,花海棠体贴地解释道:“逍遥仙人手里那葫芦好比符箓,便是约束他心性的唯一器物,一旦解开符箓,他便狂性大作,对认定的目标不死不休地发动攻击,迄今为止,没有一个人能在他失控后全身而退。”
花海棠道:“虽然我们仨加在一起或有一战之力,但鱼死网破不是我的风格,奴家就先撤了…”
顾萧看着酒壶道:“把酒给他不就好了。”
怒蛟听了更是大笑:“他要的是贡酒,我们这里只有赵家的人有。”
果然钱权最是能拿捏人心,顾萧看着赵长黎道:“既然我没有,那便找有酒的人‘借’上一借罢。”
单找赵长黎借酒简单,难的是扛住逍遥仙人的攻击,顾萧看向怒蛟道:“先前救你,我俩之间已是两清,如今他们是冲你来的,我呢,也不想赵家的人得逞,所以就得由你舍生取义先应付这逍遥仙人几招,给我争取半柱香的时间!”
怒蛟眉头皱了皱:“如何两清?我一路护送你上昆仑,在雪崩时救了你性命。”他逼近顾萧,一双黑眸更是摄魂夺魄:“你不会以为我真看不出来你那些小心思?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拆穿,你那师弟却是实打实拿柯少爷威胁我与赵长黎反目,以致于落得被赵家追杀的地步。”他定定地看着顾萧的脸,寒芒比剑还厉:“不过救我一遭,便想讨巧地一笔勾销,你说说看,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你如何两清?”
人情之债最是难偿。顾萧心里有些愧疚,下意识地咬着唇道:“那你要如何?”
怒蛟自然不想两人形同陌路,他看着逍遥仙人道:“这些暂且放到一边,我可以去拖住逍遥仙人,但你却不必去‘借’酒,你我二人只要能拖到申时,自有新的转机。”
既然怒蛟说得如此信誓旦旦,顾萧也没再反驳,他点了点头,“那好,你我联手,再拖三刻便可。”
花海棠本就躲在后方并未真的离去,见怒蛟说还有转机,便跳出来拉住顾萧把人往后方带,小声道:“顾郎,你刚比了一场,经脉逆行尚未恢复,接下来还有硬仗要打,好好休息调养才是正事,就别插手了,那怒蛟身为七杀之首,赵长黎也是冲他来的,与你我何干,何必要趟这趟浑水,让他自己撑三刻钟便可。”
顾萧摇了摇头,一言既出,自然说到做到,但此刻逆转经脉的后果瞬间袭了上来,他感觉每寸皮肤都灼痛难忍,有些支撑不住地盘坐在了地上,打算运功抵御,花海棠吓了一跳立马道:“我来助你!”
她掏出一枚白色药丸,纤纤玉指抵在顾萧唇上,顾萧错愕地睁开眼睛,倒是乖巧地将药丸吞下了,花海棠乐得咯咯直笑:“怎地不怕我下毒?”
“我可还跟柔姐姐学过一种情蛊,一旦种下,你便对我不死不休,你这么没戒心,就不怕吗?”
顾萧盯着她的脸,花海棠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别过了头,顾萧心落了下来,闭着眼调息,道:“以往或许会担心吧,但是一番相识下来,我知道花小姐不是这样的人,我也早已把你当成我值得信任的朋友了。”
花海棠喃喃道:“值得信任……但只是朋友吗?”
灼热的痛苦并没有因为顾萧的运功调息而得到改善,他满头大汗,忍不住痛吟出声,心里有些嘀咕,柳成舟不是说这招式他研究改善之后于自己无损吗,难道是自己天赋不够领悟的不到位吗,他又将内力行了一个大周天,也不知道是花海棠的药丸起了效果,还是花海棠输入的内力缓解了他的痛苦,毕后,他的症状已经几乎无碍,他吐了口浊气,睁开了眼睛,正见怒蛟被击退,逍遥仙人一掌直击他胸口,顾萧惊叫一声:“小心!”脚下一掠,揽住怒蛟的腰,助他躲过了这一击,他这才得空观察怒蛟的状况,这一看便吓了一跳——怒蛟唇边晕着残余的血迹,脸色并不好看,显然是受了伤,他想挣开顾萧的手,却在瞬间控制不住地喷出一大口血,他擦了擦骇人的血迹,竟还有余裕说话:“真是低估了逍遥仙人狂躁后的威力,没想到能让你看到我这么窝囊的样子…实在是有些惭愧。”
顾萧心道要是他晚睁眼一秒钟,怒蛟挨这一掌怕是一命呜呼了,有什么窝囊不窝囊的。他将内力渡了过去才道:“你先修养一番,换我来缠住他。”
怒蛟抓着他的手还想逞强,肺腑却一片窒息的疼,呛咳得满脸通红,连动弹一根手指都有些费劲,他知道自己这副模样上去只会添乱,便点了点头就地而坐闭目调养起来,道:“他毕竟是成名已久的老前辈,内力深厚,现在煞气缠身,招式诡谲凶残,你不要硬碰硬,多用软剑与他缠斗便可,再有一刻钟,应到申时了,尹青荷自会阻止他。”
“你还是别说话了,好好休息吧。”花海棠满脸不情愿地又拿出一粒与先前顾萧吃的一样的药丸扔到了怒蛟脸上,怒蛟抓住药丸睁开凌厉的眼扫了她一眼,倒是乖乖地把药丸吃了下去,花海棠让他的眼神吓得拍了拍胸脯,嘀咕道:“你们魔教的人,也不比煞气缠身的逍遥仙人好到哪里去,柳成舟是,慕容献是,你李清玦也不遑多让嘛。”
不过花海棠可没工夫帮怒蛟运功疗伤,那厢顾萧已经抽出云澜剑使出流踪,化作数道残影,将逍遥仙人的攻击尽数化尽,但花海棠仍旧看得胆战心惊,忍不住道:“顾郎我来助你!”她甩出水袖缠住了逍遥仙人的左手,逍遥仙人的步伐一顿,握紧双拳,臂膀上精悍的肌肉鼓起,瞬间将花海棠的水袖震断,花海棠不死心,数道白蓝色的飞绫齐出将逍遥仙人裹成了一个蚕蛹,眼见自己的封锁奏效,花海棠俏丽的脸上闪过一抹笑意,她对顾萧道:“就是现在,顾郎,打他!”
顾萧点了点头,一挥云澜剑,凝练的剑气犹如雷霆闪电,带起劲风,刺向了动弹不得的逍遥仙人,很快,剑气便连带着水袖一同斩断,数道利刃齐齐落在了逍遥仙人身上,那厮却狂吼一声,振臂握拳,硬生生接下来顾萧这一击,身上被剑气划出大大小小的剑伤,但他行动丝毫无虞,更是无惧疼痛,一拳猛地挥向了顾萧,顾萧没想到这人遭此重创还愈战愈勇,惊讶的同时也明白这一拳不是自己能硬吃的,瞬间便想撤出去,但见花海棠仍被吓得在原地发呆,又只好折返拉住花海棠后撤,可逍遥仙人的拳头已经近在咫尺,顾萧实在是避不开,只能闭上眼,准备承受这雷霆一击,花海棠回过神,见顾萧护着自己,心里感动非常,虽然顾萧对她没有男女之情但处处以身相护,比起只垂涎她美色的男人不知道好了多少倍,只可惜他们有缘无分,花海棠闭上眼靠进顾萧怀里,最终还是揽住了顾萧的腰,强硬地将他与自己的位置调换,生生承受了逍遥仙人这一拳。刚猛的一拳瞬间将两人击飞出去,花海棠喷出一口鲜血,她擦了擦嘴角的血,脸色苍白十分虚弱道:“是奴家无用…”
“这是什么话!”顾萧没想到紧要关头花海棠会为他挡下这一击,有些焦急地想查看她的伤势,但花海棠却阻止了他的手,柔声道:“顾郎别急,内脏无碍,只是一些内伤,我调理些时日便可恢复如初,只是现下实在是帮不了你了。”
顾萧摇了摇头,“你先好好调养,我能应付的!”顾萧还想说点什么,但逍遥仙人并不给他机会,一拳已经到了跟前,顾萧大喝一声,一道剑气撕裂出一道罅隙,如迅猛的闪电,径直劈向逍遥仙人,但这厮实在是癫狂不已,全然不顾顾萧凶猛的反击,任由凌厉的剑气在他身上又添新伤,仍旧一往无前,暴风一般的拳头又砸了下来,顾萧睁大了眼睛,看着到了跟前的拳头,脚却像被定住一般挪不开步子,等他从震慑中挣脱而出,这一下却是避无可避了,难道自己今日竟要折戟在此?
但怒蛟瞬间冲了上来,搂住顾萧的腰,疾退数步躲过了这一拳,顾萧惊魂未定,看着怒蛟嘴角又沁出一条血线,不禁道:“你不好好调息,过来做什么?”
怒蛟笑得狂佞:“若不是我,刚才这一拳至少能断掉你三根肋骨,你可又欠我一个人情。”顾萧抿唇不言,已经懒得再计较人情债,怒蛟将他放开,活动了下手腕道:“这种事还是交给前辈来处理,后辈只需要好好看着学就行了。”
顾萧实在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怒蛟摇了摇头不与他计较,随即便立刻加入战局,重新与逍遥仙人战至一处,竟还能一时撑着不至于落至下风,顾萧心道:“魔教长老的确不容小觑。”既然怒蛟还能再拖延一些时间,顾萧便立即跑到花海棠身边,担忧问道:“如今伤势如何了?”
顾萧想察看一番,但毕竟男女有别,他也不好出手,花海棠睁开疼得泛泪的眼睛,气若游丝道:“之前有些托大,好像将我的骨头震碎了几根…不好…”花海棠将背后如瀑的青丝都拨拢到胸前,“还要麻烦顾郎你帮我看看后背的伤…”
顾萧这哪还顾得什么忌讳,道了一声得罪,将她后背的衣衫拉开了条缝儿查看伤势,逍遥仙人这一拳自然是威力十足,在花海棠白皙的背上留下了一个红得发紫的拳头印,花海棠咬着唇却仍忍不住轻轻嘶着气,显然是极疼,顾萧愧疚地埋下头,找了些外伤的药粉淋在背后处,替花海棠重新整理好衣裳,忍不住道:“你明明可以一走了之,又何必替我挨这一掌,受这罪。”
花海棠满头大汗,脸上几无血色,她硬是扯了一抹明媚的笑容,握住顾萧的手,安抚地捏了捏他的手心道:“不是你说我们是朋友吗,舍身救友,乃是江湖道义。”
“可…”花海棠作为唐门中人,本就乖张古怪,哪有遵循什么江湖道义一说,顾萧只好默默运功替她疗伤。这厢怒蛟本就不是逍遥仙人的对手,再加上伤了元气,缠斗拖了这么久的时间,已经捉襟见肘,渐渐不敌,他分神瞥了顾萧一眼道:“别在那里腻歪了,快去通知尹青荷。”
并没有在腻歪的顾萧触电一般收回了输送内力的手,花海棠气得牙痒痒,她柔若无骨,虚弱无比地顺势靠在顾萧胸口,揉着自己额角道:“不好…顾郎我的头好晕,莫不是伤到了什么要紧处…你再帮我看看咳咳…”她咳得撕心裂肺,楚楚可怜,顾萧看她这模样,良心不安,也不疑有他,着手替花海棠把脉,花海棠终于舒坦了些,抽空冲怒蛟做了个鬼脸,怒蛟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要不是他先前与三人鏖战消耗,又没了趁手的武器,真要死战,这逍遥仙人未必是他对手,哪用得着旁人帮他,还给了这女人可趁之机!他这一分神,显然让逍遥仙人抓住了空档,双拳齐下,狂风猎猎,怒蛟心里悔恨,没想到自己在比武之时竟会犯此大忌,他只能硬着头皮对掌迎向逍遥仙人,做好了粉身碎骨的准备,只求能给顾萧多拖一些时间,却不曾想,一剑既出,白芒大盛,横扫一方天地,正是含仪素手尹青荷利剑出鞘将逍遥仙人这一击打退。
赵长黎咬牙切齿地冲程善使了使眼色,程善便仿佛变戏法似的,拿出了一壶酒,将酒液倒在了身边的地上,酒香扑鼻,连离得颇远的顾萧都闻到了,更何况是嗜酒如命的逍遥仙人,他转身看向程善,脸上大骇惊恐道:“不要倒我的酒!我的酒!”
逍遥仙人整个人便如同孩童一般,疾跑过去跪在地上用嘴接住琼浆玉液,程善脸上闪过一抹厌恶,甘泉一般的酒液很快唤醒了逍遥仙人的神智,他一把夺过程善手里的酒壶,捡起自己的,将酒液倒了进去,自顾自地喝着,看着身上的剑伤,从鼻孔里哼了口气:“没想到这小子还有两把刷子,倒能伤了老夫。”
尹青荷收了剑,扫了他们一眼,不由问道:“这是发生了什么?”
这是怒蛟与赵长黎的私怨,怒蛟与尹青荷也不熟识,闭口不答,顾萧为了缓解尴尬道:“只是发生了一点小误会,前辈到此难道已是到了申时?”
“正是如此,想来司空范与青莲也快到了。”
司空范虽然受了些伤,但仍旧中气十足,人未到声先到,“你们倒真不客气,想动手便动手,可问过我等!”
顾萧只当听不见,反正又不是他先挑起的事端,赵长黎倒是开了尊口:“其实就是一场误会,误会而已。”
尹青荷自然还是得卖赵长黎这个面子,她走过去看了下花海棠的伤势道:“一些皮外伤加内伤,但不伤及性命,休养数日便可。”
顾萧放下了心,自然也觉出两人姿势不妥,他羞赧地退后,脸颊发烫,磕磕绊绊问到:“如今、如今三家齐聚,只差百花岭,前辈可有见到青、青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