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问得让芍药多少有些尴尬,她掩饰道:“是我们疏忽了,且先不论,红衣佛说要想让玉兰姐姐马上醒过来,则需要一味名贵的药引,不知是真是假?”
想立刻解掉婆娑树的余毒,的确是需要一味名贵的药材,她早就听过红衣佛的名号,却一直没有机会见到本人,听芍药这话,红衣佛就在这群人之中,传言说他喜着红衣,花海棠看了一圈,微微张大了嘴巴,她指着脱了狐裘正要比武的方振衣道:“这红衣佛莫不是他吧?”
芍药点了点头,小声道:“没错,一开始我也不相信,红衣佛早在数年前便落不明了,但赵大庄主应是见过红衣佛的,也没见他反驳,想来应该不是冒牌货,只是没想到竟这般年轻。”
花海棠啧了啧舌,果然人不可貌相,这小哥儿看着是年纪轻轻模样俊朗,没想到已经与她父亲同辈了,可惜了。花海棠道:“现下这名贵的药材其实也好办。”她觑了一眼青莲,不紧不慢道:“凝魄丝本就可以压制普通的毒,你找那谁谁谁要些凝魄丝,再佐以桂圆、枸杞研成粉末服下便可,不然只能去找玉苁蓉另做解药,今日怕是来不及了。”
“这……”芍药有些犯难,花海棠这话说得轻巧,可是下毒的人若是愿意乖乖拿出解药,又何必多此一举。
花海棠自然也明白青莲若想救玉兰,早就该拿出凝魄丝了,她见芍药为难便道:“先前玉兰姐姐可有给岐山教送上拜帖?”
这凝魄丝本是产于是非谷,若是萨朗前辈在,也不需求着这厮。
芍药蹙眉叹息,只可惜了,赏梅大会本就只是四家之会,鲜少邀请外族,赵长黎那般手眼通天的也就罢了,岐山教常年归隐,双方又极少往来,如何搭得了这条线。
花海棠一看便明白这招也行不通,便撇了撇嘴,瞪着青莲道:“喂!玉兰姐姐可是你师姐,你当真要如此?”
芍药见她如此冒进,连忙想伸手捂住她的嘴,可花海棠快人快语,噼里啪啦倒豆子似的一股脑儿说完了,“枉姐姐还时常惦念着你,你却是狼心狗肺,忘恩负义。”
芍药低喝道:“他就是下毒之人!你莫要再激怒他了!”
花海棠静了一瞬,原以为青莲只是见‘死’不救,不曾想这人竟如此歹毒!青莲见她像鹌鹑一般噤了声,嘴角勾起一丝挑衅的浅笑:“狼心狗肺又如何?成大事者,自不拘小节,师姐总有一天会理解我的。”
青莲看着顾萧道:“师姐不会有事,但今日是不可能醒过来了,花小姐还是省省力气,担心担心你的顾郎吧。”
——这人铁了心要这样,说什么都油盐不进,自己又完全打不过对方,花海棠气得嘟囔着低骂了两句泄愤,眼睛却很诚实地瞟向了顾萧。
可顾萧此时正全神贯注地看着方振衣与宗念的比试。
方振衣手无傍身的武器,便顺手拿了便宜侄儿的折扇,他谦谦施了一礼,示意宗念先出手。
宗念吐了口浊气,心念归一,拔出了归兮来兮剑。自从武林大会败给了顾萧,这大半年来,她潜心修炼,修为也更上一层楼。红衣佛这号人物宗念并不熟悉,在上一辈里,他的名声却是响当当的,但多是传颂他于医蛊之术有惊天之能,鲜少有人评价他功力几何。既然师父让她放宽心仅当做一次试炼,那她只需要做好该做的事,全力一搏便可。
宗念将归兮剑划了个圆弧,推向外侧挑刺而去,方振衣单手执扇轻松化解了这一招,他道:“你是小辈,我便用一只手与你过招,我们点到为止。”
“什么?”宗念皱了皱眉,“你没必要让着我,我可不是那么好打发的!”宗念双手剑已比之前默契更佳,一瞬便同时发动攻势,齐齐向方振衣刺去,但方振衣不慌不忙,且战且退,硬是单手用那把折扇将宗念的攻势一一化解。见对方打定主意不打算用另一只手了,宗念有些恼,变换了招式,长剑攻其腰腹之地,短剑转而攻向方振衣的脉门,几番下来却未见成效,她抿着唇,杏眼都凌厉了许多:“你若执意如此,我便立刻认输!”再这么打下去,就算是赢了也是胜之不武落人口舌,不如认输落个干脆。
方振衣侧腰躲过了短剑的攻击,蹭蹭两声,用铁扇将长剑格挡于外,短剑擦身而过,他一个漂亮的旋身,十分清逸灵动地略略后撤,将所有的攻击完全化解,方振衣叹了口气,只能露出另一只缠着绷带此时已隐隐有血渗出的手来。
这是救阿贺的时候割的,一天不到的时间里伤口很难完全痊愈,反而又因他此刻比武用功,多多少少牵扯到了伤口,便又开始渗血了。
宗念见他手受了伤,倒不再怀疑方振衣是瞧不起他,但这样比始终有失公允,她收了剑抱拳道:“你已然有伤在身,不宜用功,我亦不想胜之不武,我不如就此作罢,血重楼可还有别的出战之人替你?”
方振衣一听乐了,“小姑娘,年纪不大口气倒不小,想公平比武是好事,可我还没有不济到被你看扁的地步,用两只手辱没的是我自己的名头,你且不用顾虑,只管出招便是。”
宗念听了他的话秀气的眉毛死死皱着,脸上多了一丝恼怒,她道:“既然你都把话说到了这份上,就休怪我乘人之危了!”
宗念说完便不给方振衣喘息的机会,短剑突刺,长剑伺机而动,待方振衣执扇挡住第一击,另一柄剑的攻击也已经到了眼前,让人目不暇接,方振衣却还颇有余裕,一边招架一边慢吞吞、轻飘飘地回到:“咱俩这也不算谁占了谁便宜,何来的乘人之危?”
宗念若能磨过嘴皮子,也不会这般不如她意了,她恍若未闻,专心挥舞着两柄剑,交错攻击犹如一个套一个的环,环环相扣,应接不暇,若是普通人,早已捉襟见肘,但方振衣并不是,他少时过惯了苦日子,被黎鹤庆收养以后,为了能达到对方的期待,夙兴夜寐,焚膏继晷,无论是诗书医理还是礼乐御射他永远都是佼佼者,更遑论这点功夫,若是连个后辈都搞不定,死后哪还有脸见师父。方振衣手里的铁扇犹如长了眼睛一般,剑在哪儿,它便在哪儿,兵戈碰撞之声清越,却丝毫没有伤到对方,宗念收了招,不再做无谓的攻击。
方振衣行了一礼将折扇摇开,意思意思地扇起了风道:“依我看胜负已分,这比试就点到为止,姑娘意下如何?”
宗念脸色阴沉了些,将长剑入鞘,挽着短剑不徐不疾道:“莫急,在下还有一招要向阁下讨教,接完了这一剑再分胜负也不迟。”
方振衣挑了挑眉,面上是不以为然,伸手示意请对方先出手,手上却已经调用上了五成的内力,经由经脉直达掌心。
宗念乃是尹青荷看好的人,他虽不了解宗念,但含仪素手尹青荷却还是知道的,想来这一招便是尹青荷的成名绝技:飞花逐月。
方振衣一错不错地盯着对方,心里已经盘算好了如何接下这一招,炉火纯青的内力极速运转着,却突然仿佛撞上了堤坝,溃散倒流,瞬间一股剧痛冲了上来,方振衣的手不自觉抽搐了一刹,他立即咬紧了后槽牙,不想让人发现异状,但本就苍白的脸此刻更是白得发青。看来点穴的效果快要过去了,他得速战速决才行…
好在宗念很快便使出了飞花逐月,凝聚的内力都被宗念灌在了剑身上,短剑比长剑更为精粹,莹月般的光华流转,一剑劈砍而来如同云破月出,紧接着是一个漂亮的挑刺,犹如探手摘月,剑光可吞天光,巨大的剑压急急落下,方振衣终于张开了铁扇,沉腕将铁扇飞出,扇子飞速转着圈,飞向宗念,切着剑刃擦出骇人的摩擦声,紧随其后的便是黎家威震江湖的分筋错骨手,方振衣的手屈指成爪,整个人飘逸如风,鬼魅一般瞬间贴近了宗念,千钧一发之际,青莲掀了掀眼皮,从怀里掏出一根毒针,趁着大家都全神贯注地在观看方振衣与宗念的比试,悄悄将它弹向了方振衣后颈侧。
铁扇的攻势被宗念极为凌厉的一招化解,扇面几乎已经完全撕裂,只留下铁制的扇骨被挑了回去。而方振衣的手经由内力包裹,坚不可摧,瞬间便将这铁扇捏碎,长爪一掏,目标便是宗念握剑的手,宗念看穿了他的意图,但剑势已去,此时撤退,更需要数倍内力拉回,那她将立刻竭力而败,岂不是自掘坟墓!她硬着头皮打算与方振衣硬碰硬,方振衣也不虚,只管盯着目的地,剑气将他的衣裳破了一道长口,但他的手丝毫不乱,下一秒便扣住了宗念的手,飞雪下,剑刃的反光让人有些睁不开眼睛,方振衣一击见效,有些开心地眯着眼睛歪了歪头,却感觉有什么细微的东西穿破了颈侧的皮肤,扎得他十分刺痛,他用另一只手摸了摸脖颈处,手心里有一抹浅淡的残红。
——是血!
他皱紧眉,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枉顾规则暗算他!真是输不起。
宗念并不知道他在发什么呆,眼见方振衣捉着她的手没再有进一步的动作,便一转手腕,手心朝下,贴身以肘而击方振衣胸膛,方振衣甩了甩头,脑子还算清醒,知道自己需要接下这一击或者躲开,但他的手却迟迟没有按照预想的那般迅速做出抵御的动作,一切都缓慢得像是被刻意拉长了,他鲜少地慌了神,但已经来不及了,宗念这一肘击在了他右胸腔处,算不得多痛,若是以前,顶多让他不爽利一小会儿,但此刻他却瞬间不受控制地吐出一大滩乌黑发紫的血,溅在了他雪白的里衣和宗念月牙白的衣衫上。宗念也没想到自己随意而起的反击竟将人伤得如此重,错愕地愣在原地,方振衣探究的目光扫过赵长黎,赵长黎脸色极其冷,见他输局已定,瞬间略带讽刺地扬了扬嘴角,与他目光猝然相接时,带着显而易见的嫌恶垮下脸来,方振衣便明了不是赵长黎,他又扫过青莲,青莲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冲他调皮地眨了眨眼睛,张嘴无声地问他:疼吗。
方振衣用力抓紧了袖口的布料,半晌才动手擦干净嘴角的血,整个人看上去摇摇欲坠,重心不稳十分不济地后退几步后喃喃道:“是我输……”
话还来不及说完,方振衣便觉实在是撑不住了,眼前昏沉明灭,意识远去之前看到了飞奔而来的顾萧,心里有一丝可惜,没想到反而是自己拖了后腿,这赌局胜负便全压在了顾萧身上…而自己,也将无法亲眼见证……
方振衣努力提高了声音,让自己说的话尽量清楚:“要想救玉兰宫主,需要凝魄丝…或者玉、玉苁蓉……”
顾萧道:“我知道了,你先别说话,我来为你运功疗伤。”
可怜方振衣话还没有说完,整个人便已经昏死了过去,顾萧托着他瘫软的身体,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显然已经将所有的情绪都迅速掩藏了起来。顾萧盘地而坐,正要运功替方振衣疗伤,方有为却阻止了他,道:“你且专心应战,小叔叔就交给我吧。”
既然有人代劳,他又即将面临一场恶战,顾萧岂有推辞的道理,于是点了点头,掏出枭血堡特制的解毒丹递给方有为,道:“这是解毒丹,虽不是对症之药,但亦可延缓稀释毒性,先想办法喂他吃下吧。”
方有为一脸感激之色,拿过药合在掌心将其瞬间碾成了粉末状,简单粗暴地掰开了方振衣的嘴,将药粉填了进去,又暖了些干净的雪化成水喂给方振衣,等药粉都化掉便立即闭目运功为其疗伤了起来。
宗念抿了抿唇,看着顾萧解释道:“我并没有…”
顾萧自然是心知肚明,伸手截断了宗念的话:“宗念姑娘不必自责,此事与你无关。”
“可……”宗念还想再说点什么,但见顾萧一脸冷然,多少有些失落,收了归兮来兮剑回到了尹青荷身边。
赵长黎看着顾萧,心中虽然不快,但脸上的表情倒是如同翻书一般,已是春风和煦慈眉善目,他道:“如今一胜一负平局,这一局的胜负便至关重要,两强相遇,鹿死谁手?两位若是准备好了,便请开始吧。”
这迂回了一大圈什么三局两胜,结果还是要靠他来跟顾萧比武定胜负,司空范心里觉得尹青荷可笑,对赵长黎的评价也是嗤之以鼻,一个青云派万年老二,也配称之为强者?今日倒是要让这厮好好领教领教他红花会的厉害。
司空范将两柄巨斧扛在肩上,一步一步、地动山摇一般极具压迫性地逼近了顾萧,横练的肌肉因着用力而高高鼓起青筋暴突,那量级完全不是常人可比拟的,他还临时在斧柄末端扣上了极粗的锁链相连,炫技一般拎着链子将其中一柄巨斧挥舞得虎虎生风,呼呼声比疯狂拉动的风箱还要响——那样大、那样重的斧头,光是把它单手举起来便没几个人能做到,更何况像现在这样如同玩具一般随意把玩——这下马威倒是有些真材实料,看得出来司空范对这场比试的结果胸有成竹,若是普通人指不定现在已经被吓得屁滚尿流四散奔逃了,但顾萧却毫无畏惧之色,手中的云澜剑再次出鞘,白衣胜雪,和着风猎猎作响,衣袂翻飞间,挽了个漂亮的剑花,抱拳行礼道:“司空少侠,请出招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