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岳想过也许自己已经成了唐门叛徒,会被天字一号榜的人追杀,却没想到,唐门如今内忧外患,根本没空找他,反而是柳成舟,第一个找上门来。
他身上被下了毒,一般是为了警戒犯错的弟子,所以他身上的伤口很难自愈,他到唐家集之后,先是找了药铺抓药解毒,而后本想找一家客栈休整以后再做打算,好巧不巧,这第一个客栈竟然被人包了,而后他就有一种奇异的感觉,总觉得背后有人在跟踪他,但此人手法高明,没有让他看出破绽。
于是他又侥幸安慰自己,也可能是太过于绷紧神经,疑心作祟。
平日里他多是跟在师父后面办事,已很少去接单子,师父去后,他一心想要报仇,又跟在唐言身后执行任务,只可惜技不如人,在云鹜山庄时,没从柳成舟手里讨到一点好。如今被迫叛离唐门,离开自己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一下便有些茫然无措,唐岳烦躁地咬紧了后槽牙,想到顾萧对他的‘恩惠’,脸色更差了些,若不报回去,他怕是难以安眠,如今重中之重是需自己先跟唐言解释清楚,自己叛出唐门都是顾萧的阴谋。
唐言将人手分为三路,一路自然是追踪顾萧的去向,一路则是去找叛徒花海棠,而最后一路则是去找唐岳。
且他已经下令,若发现他们的踪迹,花海棠就地诛杀,顾萧需留下活口,至于唐岳,若发现有任何对唐门不利的地方,那他也只能亲手葬送自己的师弟了。
唐门中人,向来也没有多深厚的同门之谊,某一天可能谁的名字都会出现在那张榜单上。
唐言从思绪中回神,却听得噔噔极轻两声,敲的是脆弱的窗纸,这是他们唐门的暗号,意味有要紧事私下商量。唐言皱了皱眉,如今他心里的要紧事只这三件,希望来者带来的正是他想要的。
唐言打开了门,来者一个灵活闪身,进了屋以后便迅速关上了门。
“大师兄!”
竟是唐岳!唐言暗暗吃惊,面上却不显,反而一派高兴,“三师弟,我就知道,你是绝不会背叛我的。”
唐岳扶着他肩头叹气:“说来话长!我都是让顾萧那贼人陷害了!”
“此话怎讲?”唐言不解。
“是他强行绑了我带我出了地牢,这才让内门弟子误会,所以我又立马回来请罪,请大师兄责罚我脱逃之罪!”
唐言将信将疑:“那你当时为何不束手就擒?我谅他们也不会拿你怎么样的。”
唐岳却是摇了摇头:“师兄你不是不知道,这些外门弟子有多恨我们,当时他们不分青红皂白便要射杀我,我也是迫不得已为求自保,才先逃走的。”
“这不是一有机会,便来负荆请罪了。”
唐言听了心里却仍旧疑云重重,他面上丝毫不露,将唐岳按住好好看了一番,这才道:“三师弟你受苦了,既然你没有叛逃,也主动回来请罪,我去跟十三长老们求求情,让他们免去你的罪责,这几天你先在我屋内养养伤。”他掏出自己怀里的伤药道:“这是洗毒的药水,洗了以后再上药,伤口自然痊愈。之后还需要你给大师兄帮衬帮衬啊。”
唐岳自然满口答应,感激地接过,自己到了一侧放下帘子上药。唐言状似无意地问到:“你知道吗,二师弟失踪了。”
唐岳上药的手却是未停,道:“他一向行踪神秘,真要联系,我们发召集令便可。”
唐言微微一哂:“可是虎啸堂起了一场大火,我在里面找到了这个东西。”
唐岳已然上好了药,掀开帘正要穿上衣服,唐言看着他身上熟悉的痕迹,的确是柳成舟的剑创,他别过头将那对铁爪递给了唐岳。
这是唐无垠的夺命铁爪,几乎从不离身,又怎会在虎啸堂?
“难道二师兄他……”
“你跟顾萧一起时,可看出他从何来的吗?”
“我不知道,只看到他两手都包扎着似乎有伤,难道……”
唐言眉头紧锁,这样看来,杀害唐无垠的凶手极有可能是顾萧!
唐岳似乎也想到了其中关窍,张嘴还想说点什么,却让唐言抬手制止,“此事你就别掺和了。”
唐岳一向唯唐言马首是瞻,所以此时也就不再言语,点了点头。
唐言道:“顾萧极有可能在山下的唐家集藏匿了起来,我已派人去搜查,相信不日便有结果,现下我刚回唐门,还有许多事务不熟,需要与长老们通通气,你就待在我屋里,切莫乱走引起误会。”
唐岳自然答应,等唐言走后,他才冷了一张脸,此人自然不是唐岳,而是柳成舟易容而成,他在唐言的寝居转了一圈,却始终没有找到有关花海棠的消息,反倒是听得有人敲门。
他思忖了一下,先躲了起来,但躲起来前,先轻轻敲了敲茶盏,门外的人听得响动扯高了嗓子喊了几声,却见无人应答,几息之后果然将门推了开来。
柳成舟只能看到一个朦胧的轮廓,有点分不清此人到底是谁。那人巡视一圈,有些怀疑地轻喃:“难道自己听错了?”
柳成舟一听这声音,心里有了底便不再掩藏,走了出来行了一礼,道:“见过冕长老。”
骤然见到唐岳,唐冕也愣了下,随即有些不确定到:“你为何在此?”
“我…说来话长,师兄让我暂且在此养伤。”
唐冕不禁皱眉,这唐岳不是被传叛变了唐门?唐言难道要徇私舞弊?而且唐言竟一丝都没跟他提过唐岳的事,这就有点见外了。
唐冕心里暗自不爽,面上却做十分高兴,托着唐岳两只手见他没什么大碍,便道:“先前外门弟子说你叛变,我却是不信的,你可是老门主的得意门生啊,就是死也不可能叛离唐门的。如今既然回来了,就依着门主的安排好好地养伤,有什么事啊,日后再说,日后再说。”
唐岳老实谢了一礼又道:“多谢冕长老关怀,弟子斗胆,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话都到这份上了,唐冕自然道:“但说无妨。”
唐岳老实的一张脸上露出些许为难的表情,唐冕见他吞吞吐吐实在是不爽利,不由道:“什么事这么不好开口的!”
唐岳道:“唉,是师兄让我守口如瓶,不要打草惊蛇坏了他的计划,但我却觉得,冕长老不是外人。”
唐冕微微撇了下眉头,这唐言竟对自己如此防备,显然没把自己当自己人看待,枉他在一众长老面前力排众议地支持他,如今却落不到一点好,但唐冕也没蠢到将唐岳的话尽信,他以退为进道:“门主自然有门主的考量,只可惜我满腔热忱,却是无从为他分忧啊。”
这下唐岳倒是一脸愧疚了,他连忙道:“冕长老一心为唐门我与师兄都是知晓的,那我便和盘托出,还望冕长老不要怪罪。”
“这是自然。”
唐岳道:“其实前日我叛离唐门是大师兄一早与我说好的做戏罢了,我们三人都是师父亲自培养,自小便感情甚笃,几乎从不分开。此多事之秋,唐门正是缺人之际,但若心不齐,人再多也是无济于事,师兄也是想借此事看一看,各大长老到底都向着谁。”
唐岳继续道:“我知晓冕长老一直对师兄鼎力支持,但同时也以唐门肃规为重,定是要秉公执法,若是不知情中了这圈套,岂不冤枉。”
“所以我见您进来,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应该跟您通个气儿,免得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来。”
唐冕听了不由觉得好笑,唐岳看上去是忠厚老实的模样,自以为他跟那唐言情头手足,可在唐门,哪有什么亲情,如今自己都已被视作外人,这人还看不清,他一时不知道是该先生气还是先笑了。但唐冕心里总归是不痛快的,唐言要肃清门内与他相左的长老没问题,但这计策却是阴毒了些,连他也算计了去,这与卸磨杀驴有何区别!一想到自己为他做了这么多,却得不到一分信任,唐冕不禁感到寒心,脸色也越来越差,他暗暗发恨,既然你算计我,就别怪我也狠心了!
柳成舟见他脸色几经变换,便知自己这挑拨离间起了作用,面上却仍一派忠厚老实,“师兄他这事儿是略欠考虑了,还望冕长老别放在心上。”
唐冕平复心情风平浪静道:“既已知晓门主的良苦用心,我自然不会往心里去,你且放心,我会把今天这事儿烂在肚子里,不让你难做。”
*
十三峰会,地灭厅。
唐言撑着下巴有些漫不经心,他扫了座下十一人,徐徐道:“召集各位长老前来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一对被火燎过的铁爪被他随意扔在了长桌上,众人看清后皆是一惊,忍不住议论纷纷。唐言指扣桌面,发出一声脆响,其手上气劲竟把厚实的桌面打出了一个小孔,他脸色瞬间阴沉,双手拍桌立起上半身恶狠狠道:“顾萧这小贱人,先是害了师父,如今杀了我二师弟犹嫌不够,又掳走三师弟陷他于不义,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语气森冷,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唐泉却不把他放在眼里,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顾萧这小贱人固然该死,但唐岳叛变乃是弟子亲眼所见,你就别为他开脱了。”
唐泉早就不服唐言统领唐门,唐冕第一个便找上了他,如今唐泉胆大包天,直言不讳,唐冕听了都不禁侧头去看唐言脸上的表情,此时唐言的脸比那半张虎面还要煞气森然,他看向唐泉,眼里都是冷意,“泉长老你是老糊涂了,区区几个外门弟子搬弄是非有何可信?”
唐泉听了更是大笑:“无论内外皆是我唐门弟子,你为了保你那师弟,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说出去也不怕别人笑话。”
唐涟此人便是墙头草两边倒,哪边有利,便帮着哪边,鼓吹之能却是不遑多让。此时也站出来道:“我怎么听说,唐岳叛离乃是门主布的局,这自然算不得数。”
唐冕见戏已经按部就班地开唱了,便也粉墨登场,抢先质问到:“你从何处得来这消息?难道是唐岳告诉你的吗!”
唐涟看了他一眼,却是什么也没说,唐衍觉得奇怪:“唐岳如今有叛离之嫌,他说的话怎可尽信!若涟长老真是见了唐岳,还是快快说出他的所在,否则包藏之罪也不可轻饶!”
唐涟立即否认:“我没有!”
那厢唐衍仍旧追问,唐言听着这一桌大戏太阳穴突突地疼,不耐烦地一拍桌,大吼道:“大仇未报,师父尸骨未寒,你们不想着御外敌,只想除内,是何居心!”
“这顶帽子我可受不起,”唐不移冷哼一声,“也是门主不信任外门弟子在先。你们师兄弟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受他蒙蔽想要包庇他也是人之常情。”
唐泉桀桀笑到:“你怎知是本意还是被蒙蔽?”
唐言听了怒道:“泉长老你这是何意!”
眼看唐泉与唐言之间剑拔弩张,唐冕便出来和稀泥道:“门主消消气,泉长老此言差矣,言身为一门家主自然需做表率,怎可能包庇有罪之人。只是泉长老也别忘了,我们这些老骨头,从小便是看着他们三兄弟长大的,唐岳这孩子最是敬爱老门主,这大半年都在与仇人周旋,你扪心自问,唐岳他难道真的会仇人勾结不成!这其中肯定是有什么误会。”
唐衍却不依不饶道:“能有什么误会?眼见为实还能怎么误会?他要真恨死了顾萧,就算是被强迫带出来又如何?他为何不束手就擒!我们自会还他一个公道!可他倒好,伤了几个外门弟子跑了,你能保证他没有叛离的心思?”
唐冕自然不能保证,便也没有接话,唐衍便笑了开来:“可若真如涟长老所说这是门主的计策,那还请门主将唐岳唤来求证,我也不想伤了无辜!”
唐言抚着额头,这群老东西,一根绳拧不到一块不说,还能分八股,没一个跟他同一个鼻孔出气,唐衍这招更是恶毒,他恶狠狠回到:“顾萧这贱人的目的就是让我们起内讧,如今我们在这里争来争去,岂不是正中了他的计!”
唐泉显然不想善罢甘休:“既如此,门主便是没有授意过唐岳了,那他就是自己叛变的咯?”
唐言听罢怒而捶桌,“我是没有授意过,但我师弟不是那样的人!如今大敌当前,你们还有闲工夫在这胡乱猜测,难道非要等到血重楼把你们一锅端了,你们才能消停?!”
唐泉冷哼道:“少拿形势来压我,若唐岳真是叛徒,那他和顾萧都是唐门的敌人,既然门主说自己没有授意,那我倒是有些话要说,门主听了可不要不高兴。来人!”
唐岳唤来手下,那人见着唐言阴沉的脸更是害怕得低下了头,唐泉拍了拍他的后脑勺道:“说说吧,你看到了什么。”
“我……小的看到,看到唐岳师兄在门主……”
唐言吃人一般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内心怒火中烧,唐岳竟给他惹出了大麻烦!
那人让唐言这么一瞪,更是说不明白,结结巴巴半天都是那句话,唐言悄无声息地捏紧了手里的飞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向那人要紧的命门,那弟子更是吓得僵硬在原地,唐衍立马甩出一枚铁蒺藜将其打飞,暗器撩过唐言颈侧头发,险些刺中他,唐言却不偏不倚,眼神发冷。
唐泉将弟子护在身后,也动了真怒,“门主这是何意?”
“意欲分裂唐门者,杀无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