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有不满的近神种们只好忍住怨气,游到岸边再次等待。
不可思议。
柯善心中啧啧感叹,但这约莫是因为特里德的缘故,如果是她自己爬上来早就被踢下去了,还会被揍一顿。
距离水面越来越远,波浪逐渐变成一根根抽象的线条,人也变成黑色的小点,柯善的心渐渐被吊了起,要掉下去的错觉接二连三从心底冒出,被驱散又袭来。
好煎熬……她的额头上冒出一层汗水,感觉自己是散落到圆锥体上一堆圆珠子里的一颗,本以为会跟着其它珠子一同滚落,没想到她竟然幸运的停在了圆锥的最顶端。
柯善脑海里还真出现了这么一幅动态的散珠图,珠子是莹润的粉红色的,上面有她变形的脸,这在一定程度上转移了她心中的恐惧。
福至心灵,她不禁面带笑意,意识到了自己的这个特点。
在危急紧张的时刻,她的思维总是会跳脱出去那么几秒,分散到看起来和当下无关的事物上,或者产生一些漫无边际的遐想。
连她都没意识到,原本四肢僵硬的身体竟然轻巧而成功地往旁边挪了两下,手掌够到了身旁微微温热的尖锐龙刺,然后抓紧,把胆怯尽量藏进身体里。
心里的怨气让她回头瞪了特里德一眼。
后者早就把一双长腿收了回去,悠哉悠哉地俯瞰起不远处的圣伯努瓦学院,丝毫不在意她的目光。
阳光使他的五官柔和了几分,但那双眼瞳透出的光芒还是不改凌厉。
打他一掌也不算亏。柯善心说道,把脸转回去,握了握自己的手指,等她学会更多……
算了,现在不是幻想的时候。
在某个瞬间,阳光一下变得十分炽盛灼热,柯善分出一只手抵在眉毛上,挡住射进眼里的光线,但阳光还是使她的眼睛冒出酸涩的泪水。
瞬间就难受了,皮肤发烫,双眼发昏,她完全感受不到那种自由畅意的感觉。
上升的速度逐渐趋于零,他们到达了最高的那个点,日轮仿佛触手可及,柯善的心脏颤动起来,心知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她干脆闭起眼睛,双手抱紧脊刺。
脸上有两道阴影晃过,是安德烈扬起的翅膀短暂地挡住阳光,几声呼呼的风声过后,柯善感觉自己在晃,接着向一边倾斜倒去。
“啊——”失衡的感觉令她惊慌叫出声,柯善猛然睁开眼,情急之下哆嗦着声线胡乱指挥道:“慢点安德烈!不、不对,是快点!”
天空是一块柔软的巨毡,任安德烈恣意打滚,他或许是没听到柯善害怕的呼喊,或许是听到了也觉得没必要注意。
几个呼吸之间,柯善的后背,脚底,手心已经全是汗,安德烈的脊刺光滑半透明,带着火龙的热度,她汗湿的掌心逐渐往下滑……
在手掌脱离脊刺的瞬间,柯善挣扎了一下,但无济于事,甚至手心还被尖锐顶部的划了一道。
她闷哼出声。
一些恶意的笑声立刻从身后传来,柯善心中窜上一股火气,恐惧被愤怒替代,即将从龙背上坠落的时刻,她不管不顾地往前扑,搂住了坐在最前面的人的腰。
在龙背上,其实有三个人。
风声在耳边穿行,那人转过头,看着柯善漫不经心地笑着。
“艾登?”柯善吓了一跳,手一抖差点又从安德烈背上掉下去。
“是不是很刺激?”他抖着肩膀从喉咙里发出两声低沉的笑,深红色的眼睛弯起来,像残缺的血月。
“唔……”
柯善不由哭丧起脸,她感觉有点难受,还有点恶心,这就像你快从悬崖掉下去时抓住了一条外表有点奇怪的藤蔓,以为能救你一命,没想那却是一条滑溜溜的毒蛇。
虽然惊愕,但是她搂着艾登的手是一点也不放松,令柯善没想到的是,艾登竟然也没有推开她。
安德烈的龙身终于翻滚过来,柯善赶忙松开艾登的腰调整起坐姿,她想把两条腿卡在脊刺的根部,但还没等坐稳,前者便开始向下俯冲,速度比飞上天时快了不止一倍。
龙身倾斜俯冲,与垂直线之间的夹角越来越小,柯善嘴里灌满了风,总是要往前滑落的感觉,并不比在空中承受一个三百六十度的翻滚来得好受。
这大概是她目前为止的人生中最刺激一天了,把后槽牙咬得嘎嘎作响才忍住没有叫出声。
少年们的欢呼声如期而来,传到她耳朵里,下一秒整个人便被清凉的湖水淹没。
幸好她在海边长大,比较会水。
只是湖面下的景象出乎她意料,她本以为会是混沌一片,没想到周围游曳着无数水母状的水精灵,散发着莹莹的蓝光,梦幻美丽。
巨龙在水下穿行,无数细密的泡沫升腾在眼前,有几只水精灵被水流席卷到他们中间,柯善甚至能感受到它们心里的困惑懵懂。
这片湖泊平时没有人靠近的时候,岸边和水面会飞满水精灵,远远看过去有些怪异,像无数蚊虫在狂欢,令人不敢靠近,原来近神种到来后它们都躲进水里了。
有一只水精灵见她一直在看着它,便好奇把脑袋伸过来碰了碰她的掌心,乖顺的姿态,柔软的触觉令柯善的心情略有好转。
浮出水面后,柯善回头看了眼安德烈,见他还是没有离开的意思,她便不再磨蹭,自顾自悄悄地爬上了岸。
身上的水珠滴落在光洁的地板与阶梯上,柯善越走,越感觉到一股寒冷,心情也变得很乱。
她不知道为什么安德烈说着讨厌近神种,却能在第二天和他们玩在一起,这让她感受到了一种类似于被背叛的孤独感。
是孤独,而不是愤怒。因为不太有愤怒的必要。
柯善尝试做一些解读,或许安德烈说的讨厌是真的讨厌,但并不代表不能一起玩,说到底他们也只是一群十几岁的少年,能有什么深仇大恨。
所以是这样吗……
男生之间是这样吗,那么女生之间又是什么样,啊,其实柯善也不太懂,她在图兰岛上时并没什么特别亲密的朋友,大概是因为东方裔的面孔和内敛的性子,她离融入群体还差那么点距离。
不知不觉间,她来到了三楼,原本想先回自己的房间换身衣服,等把三楼绣着群星的深紫色地毯弄湿时才意识到自己走错了。
柯善醒悟过来,刚转过身,走廊边的门便打开了。
“呃……”一时之间,她左顾右盼,想找个掩体把自己藏住。
希德尼把整理出来的废旧手稿放到门边架子回收处,睨了她一眼说道:“我还以为卡特没遇见你。”
“抱歉学长,有些事耽搁了。”对上他的目光,柯善不禁打了个寒颤,想挤出笑容,但觉得头发湿漉漉的看起来也太勉强了。
希德尼不再说什么,走进办公室,但没把门带上。
柯善看着敞开的门口,又低头看了看湿透的身上,还好穿的是颜色比较深的衣服,她捞起衣摆拧了拧,确定暂时不会滴水后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
“……您是说,如果我学会光洛,我将只有一次使用它的机会?”
柯善眉头皱成一团,脑海里又过了一遍,确定自己没理解错——光洛是神招,高塔内只有她是最适合的学习人选,普通人类的身体无法承受多次使用光洛的代价,一次便已经是极限。
这时候,希德尼嘴角仍带着些许轻蔑:“也有可能你学不会。”
相当于变相地再次承认了,柯善吞了吞口水,觉得有必要再问清楚一点:“那我会怎样,会死吗,还是失去所有力量回归成一个普通人?”
“会死。”男人毫不犹豫地回答她,但并不看她,声音也很冷漠:“并且死状会很凄惨,诺大个阵法从体内剥离,相当于碎尸万段。”
柯善一顿,抿了抿唇,目光黯淡下来。
良久后,希德尼终于听见对方出声:“哦……”
她缓慢地眨了眨眼,垂下的睫毛遮住漆黑的瞳孔,浑身显示出一股疲惫:“那我可以选择不学吗?”
“当然可以。”
这次希德尼也是十分爽快地回答她,但是他双腿交叠起来,慵懒地往椅子后面靠了靠,嘴角带着笑意,有一丝蛊惑的意味:“可是你会吗,毕竟这可是光洛啊,多少光系魔法师追求的顶峰,如果我是你,我会感到幸运。”
柯善的眉心再次拧紧,手指攥了攥,是啊,这毕竟是光洛。
希德尼说得很诱人,她没有意识到,有些人愿意付出生命去追求武力的顶峰,但有些人就不愿,这并不取决于悬在上头的东西有多诱人。
或许她恰好就是前者,但不管柯善是哪种,现在的她很明确地需要力量。
“嗯……我学。”她重重地点头,下定了决心。
希德尼的眼底涌现出满意的笑意,不再是嘴角特意勾出的虚伪笑容。
他从靠背椅上站起,走到柯善身旁,把修长如冷瓷的手搭在她的肩头:“假若在你的有生之年,神族不会再次来犯,你大概率不会有用到光洛的机会,但你却会成为那名唯一学会光洛的魔法师,以平庸种的身份,到时,便是数不尽的荣誉风光了。”